《墨子.备蛾傅》篇记载:“梃长二足,大六寸,索长二足”“客(敌人)则蚁附城,连梃、沙灰皆救之。”连梃原是农家用的打禾工具连枷,分两节,可旋转,由于其用力省而打击重,墨子将其改造为守城武器,用以攻击采用密集队形轮番爬上城墙进攻的敌人。镰刀原来也是农具,投枪原为打猎工具,斧、锥原是手工业工具,都被墨子就地取材,改造为切割、投刺、斫杀敌人的有效武器。墨家学派不仅将科学技术用于解决民生问题,而且自觉地对民用科技加以利用和改造,使之成为威力巨大的城防兵器。
二〇〇七年上映了一部由刘德华、范冰冰、王志文主演的电影《墨攻》(《墨子攻略》),不知为何把史学界已成定论的“墨守”,“反其道而行之”命名为《墨攻》,把墨子的积极防御称之为是“以守为攻”。也许是出于电影的票房考虑,电影中还凭空设计了墨子与鲁阳公主的一段情爱故事。虽然增添了观瞻色彩,然而却离墨子终身未有妻室的史实相去十万八千里。
电影《墨攻》的内容很是平庸,也没反映出墨子精神的主要特征。但通过银幕,再现了先秦时期宏伟壮观的战争攻守场面。观众对墨子当年为守御所设置的护城河、“悬门”(吊桥)、“转射机”“轒辒车”“连弩车”“藉车”等,有了一个形象直观的印象。
墨子在守御问题上提出了两个概念:守术与守道。墨子不仅注重守术,更重视守道。《墨子.备梯》篇中有一段墨子与禽滑釐的对话:墨子问禽滑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禽滑厘行了再拜礼,说道:“还是想问守城防御之法。”
墨子回答说:“先不要问,先不要问(守术)。古代也曾有懂得守城方法的人,但对内不亲抚百姓,对外不缔结和平,自己兵力少却疏远兵力多的国家,自己力量弱却轻视强大的国家,结果送命亡国,被天下人耻笑。对此你可要慎重对待,弄不好,懂得了守城的办法反为身累。”
墨子在此提出了两个概念:一为守术(“古有其术者”);另一则为守道。守道与守术有联系,而又相对于守术而言。有的人把守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守御的技术和方法上下了大功夫,然而却是“舍本逐末”,忘记了灵魂的东西。如何筑城,如何备梯,如何备水,如何备穴,如何备突等等,把精力都花费在了守术上。但是“内不亲民,外不约治”,不重视守道,结果还是免不了“身死国亡”。这里充分体现了墨子的“人本思想”“民本思想”。《墨子.非命下》篇有一句名言:“夫岂可以为命哉?固以为其力也。”世上人是第一决定因素,只要得民心,得民心者攻可下守则久。墨子的守御术中,突出了一个“全民参战”的思想。
《墨子.备城门》有这样的记载:如果敌方蜂拥而来列队进攻,十万之众,进攻时也不会超过四队。最大的排路五百步,中等三百步,下等五十步。各种不到一百五十步宽的,守方有利而攻方不利。防御宽五百步的队伍,需男子一千人,成年女子二千人,老小千人,共四千人,就足以应付了。还记载:“守卫之法:每五十步男子十人,成年女子二十人,老小十人,共计五十步四十人。城下守楼士卒,一步一人,计二十步二十人。按城的大小以此为标准,才足以守御。”
这段话活生生地勾勒出一幅“全民防御”的画图。墨子把全城百姓划分为三部分:一是“丈夫”,即壮年男子,他们是整个守城队伍的中坚。虽然人数不多,但可以安排在主要位置,如突击队、敢死队、技术队等;二是“丁女”,即成年女子。女子进入防御阵地,完全是墨子平等观念的体现。在具体防御阵地上,“丁女”的人数比“丈夫”还多。《墨子.备穴》篇有这样的记载:“诸作穴者五十人,男女相半。”这种夫妻双双上阵的方式,在战场上恐怕还起到相互关照同仇敌忾的作用。三是“老少”,六十岁以上谓之老,十五岁以下谓之小。老小除上城守卫外,还有不少人“以苛往来”(《墨子.号令》)。在路上来来往往,盘查过往行人。那些“老的拉不开弓,小的扶不上马”的老小也照样能发挥作用,在城上不当紧的地方防守也能壮声势。
“全民皆兵”的概念不仅从年龄层面全部动员起来,而且各行各业也要参与其中。《墨子.迎敌祠》篇中说:“收贤大夫及有方技者若工,弟之。举屠、沽者,置厨给事,弟之。凡守城之法……百官共财,百工即事……士皆有职。”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人人各司其职,人人为守御付出一份力量。不管你是有方技者(技术人员)、屠者(屠夫)、沽者(酿酒人),反正是有钱出钱,有力献力,共赴国难。
在防守战备中,墨子特别强调人心向背是防守战争能否取得胜利的关键。只有在战前进行后勤、城防、军备、外交、内政等物质和精神上诸方面的充分准备,才能造成守城防御战斗中的有利条件和主动地位,赢得防御作战的最后胜利。子墨子曰:“我城池修,守器具,樵粟足,上下相亲,又得四邻诸侯之救,此所以持也。且守者虽善,而君不用之,则犹若不可以守也。若君用之,守者又必能乎?守者不能而君用之,则犹若不可以守也。然则守者必善而君尊用之,然后可以守也。”(《墨子.备城门》)墨子说:“我方城池修固,守城器具备好,柴禾粮草准备充足,上下官兵和百姓要和睦相处,同时又能取得四邻诸侯的救助,这就是用来长久守御的条件。而且,守城的人虽有本事,而国君不信任他,那么仍然不可防守。如果国君用来防守的人,一定是有能力防守的人;如果他没有能力而国君信任他,他是不能防守的。既然如此,那么守城的人必须有能力,而国君又信任他,这才可以防守住。”
墨子还很善于把“一盘散沙”的民众,组织成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墨子.迎敌祠》中说“城上步一甲、一戟,其赞(佐)三人。五步有伍长;十步有什长,百步有佰长。”就是说守备在城上的人员,都纳入军事体制。每五步有一人穿甲,一人持戟,三人辅佐,形成一个最基本的战斗小团体,其中伍长一人。每十步有两个这样的战斗组织,设什长一人。每百步下辖十个什长,设佰长一人,有五百名战士。这就是基层武装的指挥官。
尉是部队的中级指挥官。《墨子.备城门》有这样的记载:“百步一亭,高垣丈四尺,厚四尺,为闺门两扇,令各可以自闭。亭一尉。尉必取有忠厚重信可任事者。”“城上四隅,四尉舍焉。”《墨子.旗帜》篇记载:“亭尉各为帜,竿长二丈五,帛长丈五,广半幅者六。”城上每一百步和城的四周,都设置守望亭台,并各有一尉官管辖。尉从烈士遗属中选拔忠诚能干的人担任,每一尉官配置六面军旗,作为指挥作战的号令。
将帅是部队的高级军官。《墨子.迎敌祠》篇记载:“旁有大帅,中有大将。”《墨子.号令》篇记载:“城守将营无下三百人,四面四门之将,必选择有功劳之臣及死事之后重者,从卒各百人。”
为保证军队编制的集中统一和军队行动的准确迅速,墨子主张各级军官应有不同的着装和徽章。《墨子.旗帜》篇记载:“城中吏、卒、民、男、女,皆辨异衣章徽,令男女可知。城上吏置之背,卒置于头。城下吏卒置之肩。左军于左肩,右军于右肩,中军置之胸。各一……”这些看似琐碎的衣装标志,使遇到的人一望可知其身份和应该坚守的岗位。
墨子这种严密的组织法严格的纪律性,使他能把一盘散沙组合成一支特别有战斗力的队伍。犹如古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利用科学技术协防守城有效抗击入侵的强敌一样,墨家凭借超越时代的新式武器创造了军事历史上的奇迹,从而赢得了“墨守”的美名。
墨子与墨家的“善守御”,在春秋战国时期是出了名的。据《战国策.齐策六》记载:战国时齐国的著名说客鲁连仲,曾写信劝燕国将领撤离聊城之守时说“今公又以弊(疲困)聊之民,距全齐之兵,期年(一整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这句话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墨翟之守”在战国时已经广为流传。“墨翟之守”“墨子善守御”之说法,在后来的语言演变中,又简化为“墨守”,在这里强调的是“善守”。东汉经学家何休很喜欢《春秋.公羊传》中的学问,于是写了一本书,取名为《公羊墨守》,意思是《春秋.公羊传》义理深远,不可驳难,就像墨翟守城一样坚不可摧(《后汉书.郑玄传》)。墨子的守御之术,在语言的不断演化中,形成了“墨守成规”这个成语。墨子的守御之法成为防守方遵循的规范规律。只是后来当“以攻为守”“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成为时兴理念,“墨守成规”才成为保守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