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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良赉臣统制与世伯轩相国,在晚清可谓第一流人物。世相以巽懦亡国,统制清刚,适与相反,其覆邦家,亦与有劳焉。统制以丰沛子孙,东游学于日本而归,饱读兵书,熟谙世变,适逢其会,夤缘得为涛贝勒幕宾,处大有可为之势。时在光、宣末造,宁不知岩墙之下,举动皆足致祸,乃一意新法练兵,招致非类,酿为肘腋之患。天之生才,在前数十年,则为多隆阿;在后数十年,则为良弼。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军谘府初名练兵处,统制为司长。项城阴忌之,调至第三镇,为标统。其镇统某夙以屠名,统制辞不往。时庆邸为练兵处督办,复调回京。项城不可,言将不用命,以去就争。相持之际,皆诉于庆邸。庆邸两解之,命统制往见项城言谢。项城声色俱厉,促速至军,曰:“汝好为之,且擢汝为大将,不然斩汝首。”统制出,汗流浃背,谓人曰:“生平所未见之严威也。”在军三月,仍调京用。项城用人,善于操纵,诸如此类。然在前数十年,则为胡文忠,在后数十年,则为项城,亦天实为之耳。昔人谓明末流寇,皆胡蓝狱中功臣后身,虽寓言而有至理。清白开国以来,朝廷颇负汉将。微特年羹尧、张广泗、柴大纪以冤死也,岳钟琪部下健将纪成斌、曹识辈,俱不得善终。湘、淮将帅中兴之绩足与创业比隆,赏功亦薄。至亥子之际,所用汉将莫不负朝廷,殆亦天意与?

镇国将军载振使英,贺爱德华七世加冕礼,归授商部尚书。诸王公艳之,佥思作海外之游,以猎取高位。贝子溥伦之美,观赛会;镇国公载泽之欧、美两洲,考察宪政;贝勒毓朗之厦门,招待美舰;镇国将军载搜之美;充一等参议;贝勒载洵、载涛之各,国考察海陆军政,使节联翩,不绝于道。诸王公年少未学,声色狗马之外,他无所知,举动皆足以辱国。洵贝勒至英伦,馆于王宫。客舍有食堂,各国王公贵人来者皆在焉,洵帅其护卫以往。护卫咸北五省籍,华人佣于英者,惟汽船工役,亦以北五省籍居多。护卫引为乡里,食时与俱,同席者以为大辱。英伦船厂商人闻吾国海军大臣至,盛席作乐燕之,诺将往矣,已而不果。校阅师船,约以巳正,逾期而往。及至柏林,誉德之强,宣言于众,诸多失辞,英人憾焉。涛贝勒至英,英几不受,适爱德华七世殂,强以吊使往,许之。期以三日至四日始行。诸王在外,皆有挟妓之名,搜充参赞,尤无忌惮。

涛贝勒考察陆军之役,从者皆军将,惟李季皋侍郎以将门之子,厕于其间。途中耸恿贝勒,联络邦交,以为牵制之计,贝勒意动,舟过檀香山,观珍珠湾险要,防日本也,工犹未竣。规模之宏远,经营之完美,为生平见所未见。向所濡染于日本东京学生之言,以日本为天下莫强者,观念稍变。至旧金山,吾国使臣张荫棠迎而登陆,易车之华盛顿。车中,荫棠曰:“王之来也,专以军事与?抑朝廷其有本指与?”贝勒曰:“无之,专以军事来也。”荫棠曰:“王其秘之与?余实为行人,胡可以不知?”曰:“否,其实无也。”荫棠曰:“然则王胡以来?昔岁唐绍怡来聘,列邦人士,好我者喜,恶我者惧,咸曰:‘其中必有物。’绍怡返已逾年,忽焉而已,四方荧惑已甚,而王适至,若又无所见而来,无所闻而去,人其谓我何?然则王胡以来?”皆不应。荫棠曰:“国家之危,将在旦夕。以王之尊亲,使于四方,苟利于国,观时而动,何等不可者。不然,亦伪为之,庶无贻羞于此。”贝勒深然之。至华盛顿,见总统塔夫特于白屋。贝勒凡燕宴,皆李侍郎相为之通译。白屋者,美宫也,制度简略,其侧有小园。宾退,主人导之园游。及门,宾曰:“昔者闻君宣言列国,以敝邑之土地、政事、权利为不可犯,引为已任,惠之至也。寡君拜君之赐,使某私焉。”塔夫特曰:“是吾心也。”是夕,宴宾于白屋。坐中,外部大臣那克斯谓贝勒曰:“吾国与中国,对立于太平洋东西两岸,中国之无患,吾国亦有利焉。反是,害亦随之。吾总统自麦金尼‘罗斯福’以至今之塔夫特,莫不以中国之土地、政事、权利为不可犯。塔夫特曾履中土,持之尤力。继之而在位者,舍此莫由也。中国之事,当王者贵,一人有庆,兆民赖焉。非若此邦政俗,一兴一革,必每人而悦之也。昔大彼得游学而归,而俄始大,以俄俗类于中国,君权独重,一正君而国定也,子归,曷不疏请幼主游学于欧美,以为变政之计。”各国通例:国主之宴,非有故,席间无颂词。此时宾主欢甚,塔夫特谓那克斯曰:“吾思今日之乐,仍以颂为佳。”乃立而言曰:“祝大清皇帝之无恙也,祝其学之日进也,祝摄政王之行无不宜也。”膳毕,塔夫特请贝勒入菸室。塔夫特曰:“国必自立,乃得他人之助。苟遇非礼,力拒之,不敌,公论宜为之援,若已先与之,人谁与争?”言竟,登楼入室,坐而言,更述前语。又曰:“国家之强,由内治也。内政不修,何以御外。”知其将往欧洲也,则曰:“于子之行,求友匪易。英之日、法之俄,皆与国也,乌能舍而亲子!惟德意志尚无他耳。”贝勒居华盛顿三日,相形于人,自惭于己,颇为发愤,曰:“我之存亡,仅于人微有牵掣耳。人犹如此,我何以堪!”乃电致摄政王书,具述其事,请速为计。至英,英不礼焉。英人以铜官山争矿,澳门勘界,达赖喇嘛革去封号,责难于我,如吕相之绝秦。适爱德华七世殂,奉朝命以吊使往,四日而行,至德,见德皇威廉二世,与于宰相和鲁威之宴,外部,大臣希音在焉。德相与外部,衙署相属。毕士马克之相德也,其子为外部大臣,居处最近,朝夕得承其命,以是相传视外部大臣如掾属。时五月五日也。次日出德京,往观各军,视诸险要。越四日,在克虏伯厂,始得电谕。令聘德将,练兵于北徼外,借美国资本,兴农工商业。为并交两国之计。乃谋于使臣荫昌。荫昌曰:“昔余东归,德主谓余曰:‘子之国孤立于东,吾国孤立于西,安得一日者左提右挈,使其势不孤乎?’余归,夫谁与言?今有此旨,机不可失也。朝廷之意,借美资、用德将,未始非计。然用其人,多不过数百耳,奚足以动之?不如并用两国之资,俾知其利大,以悦其心。”乃使荫昌往见希音、何鲁威而叩其意,佥曰:“可哉。”问其节目,曰:“且徐计之。”求见德主道意,则以旧例所无辞。福纳根汉者,接待官也,曾充湖北武备学堂教习,时位至正参领,愿达意于德皇,以电话询诸侍从武官长。次日黎明,以复讯来,曰:“寡君使余,从贝勒游于波斯墩行宫。”李侍郎及荫使相贝勒往。及门,行未数武,倏见德皇牵一犬至,若相遇也者,旬福纳根汉,福纳根汉退。又行数武,入林中,胡床一,德皇与贝勒并坐其上,李侍郎、荫使左右侍。德皇曰:“贝勒之意,予知之矣。明岁使吾子为亚洲之游,乃有条目,今未可也。吾国与中国过远,今日之事,必与美共之乃无患。尤其要者在于内,未有内政不修而可言外交者也。”至奥,遂至俄,俄人亦不礼焉。俄皇拒而不见,辞言舟游芬兰海中,行无定所。固请,且私于其近臣某,始得行一觐礼。驻使萨季谦宴于其馆,俄外部大臣伊思渥尔斯克坐与李侍郎相近,问曰:“余昔使日本,游北京,使馆中遇勋贵李公者,谁与?”侍郎曰:“家伯兄不在京,仲兄已逝,惟余居京,与俄馆最相习,其余也耶。”伊思渥尔斯克曰:“今兹王来,惜时之不令,未隆礼貌,滋以为歉。”侍郎曰:“昔我先公之来也,中、俄均为与国,宾主至欢,今俄友日而疏我,理固宜然。”伊思渥尔斯克曰:“是谁之过与?我疏尔耶,抑尔疏我也?”侍郎曰:“始吾以俄为上国,私与订盟,欲以报日也。吾国土地,许其假道,筑铁路,为军用,无所吝惜。拳匪之难,订东三省之约。苟利于俄,吾无不予也。英日之人号呼于侧,吾不忌也。吾之亲尔,其谁不知。自尔以堂堂大邦,败于蕞尔小国,吾失所依而意有所移,焉能责我。”伊思渥尔斯克曰:“尚言盟约耶!尔视我如寇仇。日、俄之役,袁世凯公然为日本后援,秣马厉兵,张扬于众,为吾之敌。幸彼众仅数万耳,亦幸而知俄之不可终灭耳。假使彼拥数十万之众,且将加兵于我,吾不胜其怒而出于是,君何责焉。”侍郎曰:“以俄之大,而败于日,辱莫大焉。吾意苟可以报日者,宜无不为也;五洲各国,苟可以同仇于日者,宜无不与也。任何国焉,唯盟之寻,无与日本释怨通好之理。胡为反之,而与日本协以谋我?”伊思渥尔斯克曰:“不然,此客气也,非国计也。国家之事,利则行之,何仇怨之有。始余使东京,献联日之策,君与相弗善也。日、俄战作,余罢归,未几战败,政府念前言之验,余进为外务大臣,持前说益坚。当是时,师徒挠败,杼轴久空,生聚教训,非数十年弗克苏。内顾之不暇,焉能谋外。既不胜战,焉能不作和计。释日本之怨,与之通好,于是外平而内亦成。”余曰:“昔中、俄亲甚,英人焉,肆其流言于外。余昨入公室,见英主爱德华七世画像悬于壁上,而偶像置于案头,英、俄相好,不言而喻。英之憾俄,出于性分之所固有。近数百年,英国文辞无问出于口,著之书,登诸报,莫不蓄有仇俄之意。任何邦国族类,有一语涉于亲俄者,皆痛诋之不贷。牵率天下言论以从其后,而排斥乎异己,恨毒固结而不可解。今若此,可知人心之怨,无不可释也。”伊思渥尔斯克曰:“我师败后,吾国勋爵衔日至深,余骤主联日之说,必不入耳,其策必败。先英而后日,乃合二国之成。于时奥人取波黑二州,英、法二国争摩洛哥之利不相下,牵涉全欧,几出于战。我军新衄,何以待之?与英修好,以弭战祸而息吾民,持之数年,国势复振。人心之怨无不可释者,观于英、俄相亲益信。如中国亲俄,即今为之,未为晚也。及是时不思补救之策,恐他日之事,尚不止此耳。”伊思渥尔斯克言中,已含有库伦之事矣。贝勒归,欲自入政府,而引徐世昌为佐。以李侍郎为外务大臣,陆征祥佐之。出世续、吴郁生于外朝,简那桐为驻防将军。命曹汝霖使法,胡惟德使俄,以俄日之争满洲也;锡良稍弱,不足御侮。将设督办铁路大臣于盛京,假德、美二国之资筑葫芦岛至爱珲铁路,由张家口经库伦达恰克图,由汴洛经西安达兰州,横亘西北。起岑春煊为热河都统,起袁世凯为陕甘总督,用德将校大练陆军,以固边圉。言于摄政王。王始犹听从,世续、吴郁生皆罢值。良弼献策于贝勒,不遽入政府,以毓朗、徐世昌尝试之,锐志遂渐消灭。良弼本与李侍郎不睦,至是意见益深。贝勒幕中宾客犹且不和,安望平治天下。德太子行至新加坡,以鼠疫为辞而返,亦知其无所用矣。

涛贝勒至柏林观操,武弁刘庆恩堕马。庆恩者,湖北武备学生,福纳根汉之弟子也。福纳根汉时为接待官,欲藏其拙,为备车乘归。贝勒恶之。良弼曰:“人有豢马者,使行则行,使止则止,使速则速,使徐则徐,唯听用之,无不如志,谓之人骑马。虽有良马,任性而行,周旋不能,进退不可,谓之马驮人。庆恩非骑马,马驮庆恩耳,奚以责为。王之用人,骑马乎?抑马驮人也?”自是贝勒用人,趋于谗谄一派,而新学一流亦阴进矣。

清末王公当道者,惟庆邸用人但知财货,犹不脱本来面目,亦不至大为宗社殃咎。振贝子于唐蔚之,仅以为作官引导,学之惟肖,旋即弃去不用,犹传其父衣钵。洵、涛两贝勒、泽公,则非徒为利,而又自逞其才,故学生一派乘之而起。若辈接近邸第,把持部务,若似乎在王公及部员之间,生出一重障碍也者。至部则曰:“王爷、公爷之意也。”在邸则又曰:“部员非此不可。”因而上下其手,甚至潜施毒计,以覆其宗。革命之事,仍诸王公之自革而已。

泽公用武进盛尚书,有贝之财与无贝之才实兼收而并蓄。武进谙于财政,为是时第一流人物,有王者起,必来取法,钧衡重任,当之无愧。然泽公拥有汉冶萍股票,其暗号曰“如春”,谓帝泽如春也。虽不敢遽定为贿,抑无人能断其非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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