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嘴子接着道,当然这是笑话。说话间,天气渐寒,已是丛菊谢尽、北雁南飞了。这风儿也一天紧似一天,吹到人身上会起一层鸡皮疙瘩。俗话说得好,十月风如刀,一刀又一刀,白天倒还好,夜里才糟糕。一到夜里,那风弄得人身上发寒、心里发烦。你想睡上一觉,那风却像讨债鬼一样,不停地在你耳根子前呜呜地叫,那阵仗,有时像河水瀑涨,有时像鬼子进村,偏叫你不得安宁。你想在老婆身上找点感觉,老婆怀里却搂了个哈趴狗。你说那狗儿讨不讨厌?你要是想把动作再做得到家一点,那狗儿就朝你汪汪乱叫,还咧开一嘴狗牙,想一口把你那硬梆梆的东西啃下来,免得你惹祸招灾。好像那婆娘是它狗儿的,你自己才是个偷偷摸摸的主儿!最可气的是,老婆不仅不撵开那鸠占鹊巢的畜牲,还把脸儿贴在那狗头上说,真乖!这才像我的好幺儿!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却正有一阵风从湖面刮起,把那一湖寒水吹得一片胡乱,像是被人揉皱了的一匹绸缎,一飘一闪,像也要飞起来。那风从湖面旋起来,钻进四遭一片残柳里,顿时吹起许多残叶,漫天乱飞。等到那阵风过了,那些残叶却又乱纷纷落下来,大多落进那皱巴巴的绸缎里,像是乱糟糟映在上面的暗花。还有一些却依依斜斜飘到茶座这边来了。
尖嘴子正要端起茶杯啜上一口,一片儿枯柳叶却不失时机地落进那茶杯里。尖嘴子只好把那杯子又放下来。尹老三见了,赶紧叫谢芹去给尖嘴子重新泡一杯茶。
这边,尖嘴子继续说:
各位不要只把我尖嘴子的话当笑话来听,我那话里的意思是说,如今世上,人情已经淡得还不如一壶喝剩了的隔夜茶!曾有一句俗话,孝顺的儿女,不如生分的夫妻。是说世间的情份,数夫妻最靠得住,磕磕绊绊夫妻情,不磕不绊是畜牲嘛。两口子打架床头和,架虽打了,只要一番温柔就又烟消云散了。可如今,夫妻都成这样了,你还能指望啥?就算是用一撮枯柳叶儿泡水,也还能嗅到柳树的味道。人情就不同了,人情是啥呢,就连我尖嘴子这张利嘴都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了。古人说,人情似纸张张薄,这话听起来好不教人心寒。但那还算是一张纸嘛,多少还是有厚度的嘛。到了今天,人情已经没有任何厚度了。
尖嘴子说到这里,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新沏的茶。待放下那茶杯,却又话锋一转,今天虽是初冬时节,却是风和日丽,不透一丝儿寒意,稍不注意还要当个春天过了。正如俗话说的,张家幺妹儿你莫灰心,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说怪不怪,这十月的天气就像这世道人心,一会儿阴一会儿阳,阴的时候冷,阳的时候热。当然,我尖嘴子今天不是来给各位说天气的,就是要说天气,我也说不赢人家电视台。我有一个朋友,就在电视台播天气预报,老是接到观众的电话,骂他睁起眼睛说瞎话,明明下着瓢泼似的一天大雨,他却说今天晴好,适合户外运动。有位观众干脆说,你咋碗大个鸡巴——是你妈个傻种呢,你不晓得把脑壳伸出去看看天再说呀!我那朋友觉得自己很委屈,有天当着我的面抱怨说,凭啥要骂我嘛,天气预报是人家气象局预测的,有我卵事?人家就只骂我!我说,是要怪你嘛,你至少也是个传谣的嘛!朋友不服气,天气预报就算不准也不能说是传谣呀!我说,你明明说了要下雨,结果连一滴猫尿都没有,这不是传谣是啥?朋友脸一红说,你要是干了我这一行,还不是一样挨骂!我说,我要是干了你这一行,保证永远不挨骂。朋友忍不住朝地上轻轻啐了一口说,你是没生过娃儿,不晓得下身痛!我说,你要不信,你听我报个天气你看看,看有人说我胡言乱语没有。我就说,今天,南太平洋的暖湿气候正在逐步形成,东北方向又有一股干冷的季风缓缓吹来,要想知道今天的天气情况,那就要看这两股不同的气流哪个跑得快了!朋友一瘪嘴说,就算你能这么报,难道你天天都这么糊弄?我说,当然不能,你听好了,下次我就这么报,今天是晴是阴、是风是雨,稍加等候自然会见分晓,各位不必焦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客们早忍不住笑了起来。尹老三觉得这尖嘴子真是有点意思,难怪这么多人捧他。就干脆拿过一把竹椅坐下来,想听他继续往下说。恰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就赶忙到一边去接了,却是超儿打来的。超儿说,爸,明天下午开家长会,你来吧。尹老三说,你咋不叫你妈去?我这里咋脱得开身嘛。超儿说,我先给妈说了的,妈说她明天有同学会。尹老三气道,她妈的,她一天就知道这会那会的,她还要不要这个家?超儿也生气了,赌气说道,你们不来算了,我还不想你们来呢!尹老三却一下软了,你跟老子横啥,我明天来就是了!
打完了电话,尹老三一边骂一边往这边来,却见毕慧正向他招手,就走到女人身边。毕慧说,你妈个吝啬鬼,你还假模假样问老娘想吃啥,你巴不得我说吃盒饭呢!你看都啥时候了,太阳都偏了,你想把人饿死呀!不管啥死猫儿烂耗子,你也该拿来吃嘛!尹老三心里正不痛快,不想和她多说,从包里掏出钱来,却找不到零钱,只好拿出一百元给毕慧说,你去买吧,你想吃啥买啥。毕慧大声道,噫,今天太阳从西方出来了!冬月里开桃花,你这是为哪个做俏?尹老三气道,你胡说些啥!
毕慧不理他,顾自去了街上,不一时,买回来一包猪头肉、半只白斩鸡、一只甜皮鸭,外加每人一盒饭,总共花去了九十多块。剩下几块零钱,毕慧还给尹老三,尹老三见她一下买回了这么多东西,心里有些痛,赌气不去接那钱。毕慧把那钱扔到桌上,嘴里骂尹老三是周剥皮,只想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尹老三鼻子里哼了一声,顾自拿了一盒饭,闷不做声先吃了起来。
外边,尖嘴子早说完了评书,带上死皮赶另一个场子去了。好些茶客已经散去,剩下的都打开了麻将。
几个人见尹老三黑了一张脸,都不出声,显得很别扭。毕慧觉得尹老三太过分了,却不好当着几个人的面再说他,就说开一段笑话:
有一天,我们院儿里出了件怪事,李太婆的猫儿把王大爷的腿咬了个眼,两个人在院子里骂。王大爷说,你妈那个,你养个猫儿都这么日怪,把老子的腿咬这么大个眼!李太婆却说,这院子里这么多人,那猫儿哪个都不咬,咋偏偏要咬你?王大爷听了更加起火,又骂,你那意思是你的猫儿咬了老子,还是老子的错?李太婆说,哪个听说过猫儿咬人的?猫儿生就是咬老鼠的,除非你是个老鼠!王大爷说,你才是老鼠,还是你妈个母老鼠!两个在院子里一来一往骂不绝口。旁人听不过了,就出来劝。有人就说李太婆,你猫儿咬了人也不是大事,你让他上医院弄点儿药不就算了。李太婆却说,我那猫儿是个宠物,就是要去弄药也只能去找宠物医生。王大爷自然不干,干脆说,老子也不到医院,老子也在你身上咬个眼算了!李太婆说,你要觉得自己是个畜牲你就来咬,我要眨一眨眼,我就是你日的!王大爷嘴里骂道,老子就当一回畜牲,不咬下你狗日一块肉来,我就是你生养的!两个人就扭做了一团。旁人都只在一边看热闹,都想看他两个弄出更大的动静来。却没想到,两人扭在一起了,反而不打不骂了,竟然不声不响就松开了。众人都觉得失望。有人见王大爷蔫悄悄过来了,就挑唆他说,你就这么算了?那猫嘴里怕是有毒呢!王大爷却没理他,顾自往屋里走,心里却想,没想到那老婆子还一身嫩肉呢,狗日的,摸一下就像触了电一样!那李太婆心里也暗自惊叹,没想到那老东西还一身横劲,像个叫驴[56]样!两人心里都有了想法。没过多久,两个人竟搬到一起住了。你们说这是不是一出猫为媒?
几个人都活泛开了。那看游船的小伙子说,毕姐,你干脆也去说评书算了,我看你这张嘴不比那尖嘴子差呢!
尹老三却说,屁话,哪个见过女人说评书的?谢芹接过话头说,那就是你少见多怪了,有个叫刘兰芳的,人家不仅说评书,还是个大师呢。小伙子也帮腔道,就是嘛,我看毕姐就是个说评书的天才。尹老三笑道,她真要能说评书,那多好呀,我这茶摊儿上要是也出个说评书的,人家还不抢着来喝茶?
说笑了一阵,谢芹和小伙子先出去了。尹老三伸手要去拉毕慧,毕慧却一黑脸把他那手打了一下。尹老三讪笑道,你咋了,屁事没得,你把脸黑起做啥?毕慧哼了一声说,我看你就是个雁过拔毛的东西,还假眉日眼叫我想吃啥买啥,才花了你这么几个钱,你那脸就像挤得出来水一样!
尹老三又去抓她的手,毕慧挣了一下,却没挣脱。尹老三说,我哪是那意思嘛,你就是要吃熊掌、燕窝我也心甘情愿,我就是不想叫他们也跟你拣这便宜。毕慧却朝尹老三轻轻啐了一口,你少给老娘说这些体面话,你那点心思怕我不晓得?你巴不得给那姓谢的舔屁股呢!
尹老三一把将毕慧扯进怀里,伸手捏了她一只乳头,嘴上骂道,你个喂不家、填不满的货!老子一心一意都在你身上,你还说这些!毕慧却在他脸上掴了一掌,恨声恨气地说,是那婆娘还没叫你上手吧?哼,老娘最看不惯那婆娘,明明是个一肚子淫荡的货,却偏要装出一副正经相!这号婆娘,哪个真要摊上了才倒了他八辈子血霉!那叫老贼穿道袍——假装正经,多烦呀!也只有你这号不知好歹的东西才喜欢她!哪像我们这号女人,是个卖葱的就不爱装成卖蒜的,要卖就卖,痛痛快快!
尹老三虽有些讨厌她凭白无故给谢芹泼污水,心里还是不禁一热,把那手伸进女人的裤裆里,只顾一阵乱摸乱捏。渐渐把那女人摸得软了,嘴里说,我要看看,你这是一窝葱呢,还是两瓣蒜?
两人正在里面弄得有滋有味,忽听那看游船的小伙子在外面喊,尹总,有人找!两人赶紧松了。毕慧满脸通红,连忙拿了地上的茶壶,到开水器那边去接开水。尹老三心里骂道,是哪个挨刀的短命鬼,找老子做啥?出来一看,却是毕慧的男人赵旭和那个叫林涛的混混,便连忙换了一脸笑招呼,心里却慌乱起来,上次答应每月给他两千元,却一直没有兑现,一定是来要钱的吧?
尹老三招呼两人在一处空座上坐了,叫谢芹泡两杯茶来。
林涛一双眼睛只在谢芹身上转,似乎突然变得规矩起来,身上那股匪气莫名其妙竟就丢了。尹老三掏出烟来,烟盒里却只剩一支烟,就到茶水间去拿烟。赵旭见林涛一副收拾不住的样子,就说,兄弟是看上那婆娘了?林涛像受了伤一样,有些怅然地说,妈的个,老子咋一见到她就觉得不会出气了?赵旭哈哈一笑,那还不简单?等她再过来,你一把抱住她就是了,她还敢做啥?林涛却早红了脸,连忙叫赵旭不要乱说。赵旭又说,那等会儿我给她说。林涛慌道,你不要乱来!
赵旭万分不解,正要再说,尹老三拿了烟出来了,只好罢了。抽上烟,尹老三拉上赵旭到了一边,先是给赵旭赔了一堆不是,然后表示马上兑现,叫他给一个银行卡号,以后每月按时打到卡上就是了。赵旭听完,却哈哈一笑说,你误解了,我不是那意思,我上次叫你拿钱出来,那是我的不对,我们是兄弟嘛!既然是兄弟,你喜欢我那婆娘,你想咋弄就咋弄,还说啥钱?我要是看上你那婆娘,你也一样会让我弄是吧?
尹老三连忙说,是是,只要你喜欢。赵旭吐过来一口烟雾说,这才当得起兄弟这两个字嘛,连个婆娘都分得那么清,那还是个呀!话又说回来,这换手抠背的事又不是我两个独创的。只是你那婆娘我打死都找不到感觉。
说完大笑。
尹老三脸微微一红,不无歉意地说,我那婆娘一身滚刀肉,兄弟咋看得上?心里似乎觉得,很对不起人家赵旭。于是又说,兄弟要是看上了别的啥就说,我要是说半个不字,就不是个男人!赵旭挥了挥手说,你这是哪里话?你当是做生意呀,分得那么清?说穿了,女人就他妈那么回事,哪能跟兄弟的情分比呀!
尹老三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感动了,就要请赵旭和林涛去嘬一顿。两人也不推辞。尹老三就叫谢芹照看一下,带上两人走到停车场里。赵旭见尹老三换了一辆新车,不再是原来那辆跟个瘌皮狗一样的“拓拓儿”,就大声赞道,你是三岁娃儿的妈,越整越有味道了呢!这是个啥牌子?
尹老三把钥匙往锁孔里一插,笑道,是个杂牌子,叫个“比亚迪”。赵旭一屁股坐在了副驾座上,忍不住摸了摸皮座椅,脱口赞道,狗日的好细滑哟,就像摸到嫩婆娘的尻子一样!你这车多少钱?尹老三说,就是个便宜货,还不到十万块钱。赵旭高声道,你龟儿好大的口气呀,不到十万块!你说起来就像是放个屁样,你真是整发了!
尹老三说,发啥呀,我是赖皮狗耍狮子——好看的是一张皮!赵旭却说,你不要装了,人活到你这份上该知足了,不仅有钱,儿子也乖。那天我在双楠花园门口碰到超儿了,小狗日的嘴上都长黑毛了。我悄悄问他想不想女人,你猜他说啥?他说天天晚上都一硬到底呢!几个人一阵哈哈大笑。
出了停车场,正要转弯,尹老三的手机却响了,铃声是一段周杰伦的《菊花台》。赵旭忍不住骂,他妈的,这小子唱歌听起来就像是噙了个烧红苕在嘴里,你们听得清他唱的啥?尹老三说,人家就是喜欢他咬卵不清的这个味儿,他要把字咬明白了,还没人待见呢!说着,接了电话,是谢芹打来的。谢芹说,园林局来人催承包费呢。尹老三气道,他妈的个,变了狗还少他屎吃?你给他说,明天老子就去给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