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说:“吃东西。”
她才看见他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道菜式。
“放心,没有下毒,都是东陵的菜,你应该能吃得习惯了。”
她依旧惧怕的盯着他,可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这些日子来她几乎瘦了一大圈。
兵营的伙食本就不好,更别说这些西夷国的人都爱大把大把的吃那些烤肉烙饼之类的食物。
她这从小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哪里吃得惯,每每不是受虐,就是食物摆在面前也没有胃口去吃。
这会子闻着这可口的饭菜,倒是激起了她的胃口。
耶律楚天哧哧的笑了起来,“你的肚子似乎没有你那股倔性子,这些菜你若剩下一分,本王定将做这些菜的人拿到你跟前砍了头,是否要吃,你看着办。”
说罢起身出了牙帐,唤了云娃进来守着。
上官珠珠端起饭碗,拾起筷著,一口一口扒拉着。
云娃静静立在那看着她吃。
她忽然抬起头来,想了想,问了声:
“云娃,阿玛奴是谁?”
云娃一愣,圆圆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咧笑道:
“姑娘,阿玛奴不是谁,而是男子对心爱女子的一种称呼,阿玛奴的意思是西夷国玛瑙珠子的意思,玛瑙珠子是西夷国雪峰上特有的一种珍宝,很是漂亮,所以用来比作男子心头上的爱人。”
云娃一句话没说完,上官珠珠呛得双颊涨得通红。
心,心上人的称呼?
上官珠珠想,她那时一定是痛得糊涂了,或者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唤她。
彼时的东陵兵营。
还在伙房里准备上官凤澜伙食的雪衣一听到上官凤澜昏厥在议事的大帐里,飞快奔出伙房,阿碧急得紧追在身后,生怕雪衣一个不当心将肚子里的孩子摔没了。
刚奔到王帐前,白秋和龙青天正走出来,白秋一把拉住雪衣,“王妃先别急,王爷才刚服用了解药,现下正躺在里头。”
一把掀开后软搭子几步来到床前。
望着那张薄淡无色的唇,望着金面下深陷的眼窝,看他躺在那堆毯子里虚弱喘息,她觉得心都碎裂成一块一块。
“还是如此大意,倘或将肚子里孩子摔着了,我该怎么罚你才好,雪。”
“凤郎,对不起,我错了。”
她只是听到他昏厥就慌了,她太怕太怕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就那样不知不觉阖上眼睛走了,她太怕太怕。
哽塞着,缓缓坐在他跟前。
为什么她无能为力,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她无限的责备着自己,为何没有多多钻研医术,为何救不了他!
看着他一日较一日的瘦下来,看着他那越来越漆黑的眼,仿佛是死亡在宣召。
她心中分明清楚,那光景,便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油尽灯枯!
“凤郎,你累了,好好睡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守着你。”
她柔柔笑望着他。
他从毯子里寻到她的手十指紧扣,薄唇抿着一线弧度,缓缓阖上眼睛。
胸前那枚血玉佩忽然间暗暗的闪着一团柔柔的红光,那光一闪一闪,渐渐扩散成一片光芒将雪衣暖暖包围。
彼此紧扣的十指动了动。
沉睡的雪衣无意识中呢喃着一个名字:“王……”
这是一个从未做过的梦。
梦里她竟然回到了草原,眼前一望无垠的芨芨草在咧咧的高风下摇荡,靛蓝的天空盘旋着一只庞大的苍鹰,青稞酒的香味远远飘来。
这梦如斯真实,就像是从前经历的一般。
她以为可以看到木伦部族,可是那远处锦旗飘摇,连绵不绝的毡包一座连着一座,一只一只像是白色的棉絮躺在芨芨草原上,烟火袅袅,士兵的吆喝震天,数以万计的军营就出现在眼前。
彼时,那是三百年前。
那时的木伦草原,属于漠北王统领的漠北领地。
那时的她不是纳兰雪衣,也不是叶雪,而是雪奴。
师傅说,雪奴的草原语言意为……
最美的雪花。
最美的雪花?
嗯,她从来不敢苟同,如果有人能把雪花跟她联系起来,那么一定是那人脑子发烧。
虽然那个人恰恰就是她俊美绝伦的,倾城倾国的,妙手仁心的,你你嗦嗦的衣食父母,白衣卓绝的师傅大人,白殇。
高高的沙丘上,两骑马背上各坐了一人。
白马上的身影高大,斗篷下裹着的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而那匹枣红马上坐的身影纤细瘦小,一大一小迎着西沉的金色阳光。
那身着白色斗篷的男子手指前方飘摇的旌旗,“雪奴,前方就是漠北王的王庭了,这一次,咱们就在这里住一阵子,在此处歇脚了。”
一番沉默。
因没有得到响应,白衣男子轻蹙一双墨眉轻飘飘睨向身旁那枣红马上的背影,轻飘飘唤了一声:
“雪奴?”
那团青衣斗篷下缓缓伸出一只手,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灰沉沉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师……师傅……不行了不行了……师傅……徒儿想方便得紧,徒儿实在憋不住了。”
那被称做师傅的白衣男子轻飘飘的脸上微微一窘,轻咳了一声,指了指后方沙丘的一处草丛:
“快去快回,莫忘了向天神请罪。”
那灰溜溜的脸蛋用力扯开一抹笑,“是是是,一定请罪,师傅您老人家太英明了。”
说罢要翻身而下,却憋得下腹一阵疼痛,又方顿了顿,对着白衣男子伸出手:“师傅,帮帮忙,徒儿这一跳,没准就尿裤子上了。”
那白衣男子轻飘飘的脸上微微一白,越发的晶莹如玉,轻松下了马,又抱着他徒儿下了马,“早对你说出行时少喝水,你毕竟是个女孩家,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有辱斯……”
哪里还等他在此唠唠叨叨,那灰溜溜的脸蛋上蓄满了两汪盈盈的泪将他望着,“师傅……”
轻叹一声:“唉,去吧去吧。”
那泪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喜滋滋的向那沙丘后跑去。
“呼……”
这一泡尿,差点就把她给憋没了、
古今中外,可没有人是这么个死法。
她雪奴虽然很想开这个先例,但又怕抢了师傅他老人家后世的风头,因此罢了,便将这一滩芳泽来喂养喂养这丛茂密的芨芨草,遇到她,它们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此一想,早已把那向天神请罪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衔一根青草,穿好衣裳,瞥一眼远处正襟危站的白衣师傅,嘴角咧开笑了笑。
忽而眯了眯眼,挺起鼻子闻了闻。
咦?
有酒的味道?
一个激灵,她像是陡然一下活了过来。
可叹这半月的旅行,滴酒都未沾到,可难受得不行,如今逮着这样的好机会,便是能讨来一口死也无憾了。
循着风中那若有似无的酒味,她拔拉开一丛又一丛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青草,冷不防一个趔趄被什么硬物绊倒。
本想意思意思哎哟一声,可想起师傅还在那方等着,便大方的吞下那到了嘴里的痛呼,冷飕飕的将目光射向那罪魁祸首。
“这位仁兄?”
那人一头凌乱的长发遮着脸面,胡须拉杂,衣服肮脏,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唤了一声,不见动静。
想来定是她诚意不够,因此抖了胆子又搡了一搡。
“咳咳,这位兄台,可还活着?”
说完一想又似乎不太礼貌,改了口:
“这位兄台,你可真会选地方,死在这么块宝地,小弟佩服得紧。”
说完眼光早已瞄到那酒葫芦,一把夺到手里扯下盖子,咕噜咕噜几大口喝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