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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不过,这些措施虽然使武昌城在围困中能够坚持下去,但时间越来越长,也不禁使刘玉春将军原来的胜利信心变得有些渺茫了。虽然他和大帅还保持着无线电讯的联络,经常收到大帅从不知什么地方发来地获得了重大胜利的捷报:某月某日消灭了广东军的几个团几个师,某月某日我几路大军已经打开了距离武汉只有几公里的地方,诸如此类。开始,刘玉春将军把这些告捷电报用大红纸印出来,贴遍全城,散发全军,也还起到了一些振奋士气和安定民心的作用。然而,过了一些日子,人们并没有见到大帅的一兵一卒反攻到武昌城下,于是也渐渐产生怀疑,对后来那些胜利的捷报也不愿相信了。俗话虽有谎言说三遍,不真也当真,但那只限于不承担诺言的谎言。因此高明的政治家们从来只说模棱两可的话,或者只许下某种漫无边际的诺言。大帅并不是不懂得此中奥妙,他只是因为处境危急、黔驴技穷,实在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来罢了。

这样又挨了一些日子,城中的情形愈来愈显得不妙:尽管秦大沛将军的大刀每日都是血淋淋的,但那些受不住饥饿煎熬的穷苦市民还是铤而走险,群起抢劫屯集军粮的仓库和米店。更加严重的是,军粮的积存也一天天越来越少,士兵们的口粮,先是减为每日两餐,继而由两餐干饭减为一稀一千,最后由一稀一干减为了两餐稀饭。于是,忍受不住饥饿的士兵也开始抢起粮来:向有粮食的市民抢,向储存粮食的补给仓库抢,向售卖食品的饭馆和杂货商店抢。为了不使城内引起更大的恐慌和混乱,刘玉春将军下令秦大沛带领着执法队严厉镇压这些行动。城市到处枪声不绝,一片刀光剑影,街道上更加充满了恐怖气氛。

广东军虽然没有直接能打进城内的远程大炮,但却有两架能投传单和投掷手榴弹的飞机。它们开始在城内的上空飞行后,轰炸了几次督署衙门和守备总司令部的军事目标,虽然并没有造成很大伤亡,但给官兵们带来了心理上的恐惧。刘玉春将军对此也一筹莫展,尽管那飞机就在头顶上盘旋,但也对它们毫无办法,幸亏副官处长发现蛇山上有一处山洞,就在首义公园的大观书院内。于是到白天就暂时把守备总司令指挥部设在了那座山洞内,副官们在潮湿的岩石上铺了几层油布和军毯,周围点起了十几支洋烛,刘玉春将军就和参谋长陈冲一起坐在军毯上观察地图,指挥各处的战斗。

武昌的情形仍然是每况愈下,由不妙变为了糟糕。市区的人心更加慌乱,由于广东军飞机投下的传单,报告了吴佩孚大帅败退到河南的真实经过,人们对吴大帅要打回武汉的希望已经完全破灭,连许多洋军官兵也对目前的处境感到了绝望。

共产党湖北区委的大多数负责人也都在武昌城内,他们除了在工人、学生和贫苦市民中进行工作,准备配合革命军进城之外,还在各处大街小巷张贴标语布告,宣传革命军的宗旨和取得的胜利消息,同时也通过各种关系向北洋军官兵指明前途,策动他们秘密逃跑或投诚起义。中共中央军事部派来的那个破坏小组,也向北洋军的兵营投掷了几次炸弹,虽然没有杀伤多少敌人,但也对军心造成了很大扰乱。秦大沛将军疯狂地执行着自己的职务,他已经由于杀人和熬夜而变得两眼充血,但仍然亲自带领执法队到处抓捕有“赤化”嫌疑的“暴徒”。不久,他们终于破获了一处共产党的秘密机关,抄出了不少准备响应广东军进城的旗帜和传单。为首的“赤化分子”名叫陈定一,他一路毫不屈服地痛骂着军阀祸国殃民的罪恶。秦大沛把他们绑到蛇山南楼西侧的火巷口闹市区,挥起大刀把他们一个个都枭首示众。但这种残暴的镇压并没有吓退民众的反抗,甚至在北洋军的官兵中间也出现了公开咒骂吴佩孚大帅和刘玉春将军的事情。军心动摇,民怨沸腾,武昌城内已经变成了一座将要接近爆炸的火药厍。

在武昌城中,原先有许多来中国传教和从事文化、医学方面职业的外国人,在武昌面临被广东军占领的危险时,大多数外国人都渡江撤退到汉口的租界区去了。

只有少数传教士还留在城中,还有一位不属于传教士的美国人,他就是文华书院的主事孟良佐。这座书院在教会集中的昙华林街,靠近武胜门与忠孝门之间的城墙,为了防止城外广东军的炮火和飞机投弹,孟良佐在书院的屋顶匕插了一面美国国旗,以示中立,因此在炮火纷飞之中,昙华林一带就变成了世外桃源。孟良佐是一位慈善家兼外交家,他会说流利的中国话,同吴大帅的许多高级幕僚和将领们都有很深厚的友谊。他之所以敢于留在武昌城中,大约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对刘玉春将军的处境深怀同情,很想助他一臂之力。看到局势发展得已经十分不利了,他便在一天晚上特地到刘玉春将军的守备总司令部去进行拜访,表示希望能单独地同刘玉春谈一谈。这些天,魁梧高大的刘玉春将军虽然并未消瘦,但头发却已白了不少,他只有四十八岁,但看着却似五十多岁的人了,不过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威武与尊严。

当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刘玉春二人的时候,他带着严重的口气开门见山地问道:“将军,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武昌城的前途到底准备怎么办呢?”

刘玉春仍显得从容而坚定地说道:“我要坚守到底,直到大帅的援兵打回武汉!”

孟良佐又看着他问:“可是你想到过这样做的代价吗?大帅的援兵何时能够到达,已经完全无法预料。我坦白地告诉阁下,看来吴大帅目前的处境已十分不妙,他能否重振旗鼓也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事情。难道你就不从可能出现的最严重的后果上考虑一下,为自己的前途作出选择吗?”

刘玉春仍然无动于衷,只是回答道:“我是一个军人,军人是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大帅让我坚守武昌,我就一定要坚守到底。至于别的我不想去考虑。”

孟良佐怀着尊敬的感情说道:“将军,我非常钦佩你的勇气和对吴大帅的忠心。在这二十多天之中,你已经充分显示出了一个优秀军人的品质,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的才能和魄力,完全能同许多战争中的英雄媲美。但是,你的处境目前确实是相当困难,而大帅的援兵又根本无法再抱希望,为了全城三十多万老幼妇孺的乍命财产安全,为了你的两万多名守城士兵免遭无辜牺牲,也为了你自己更加广阔光明的前途,将军,我真诚地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面临的现实,作出更加有利的决定。”

刘玉春终于有些感动,向他温和地说道:“我感谢你的提醒,孟良佐先生。不过,投降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耻辱,我宁愿选择战死,也决不愿意走这条道路!”

孟良佐表示十分理解地笑起来道:“我懂得军人的心理,将军。请你相信,我决不会建议你选择屈辱的道路。不过实际上,你已经完全无愧于大帅对你的重托和信任了;即使你们的士兵今天放下武器,你的功绩也仍然是伟大和光荣的。我今天特地来想向你探询的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你愿意同广东军和平解决这场战斗?我相信他们也为攻城付出了重大代价,同样会抱有和平解决的诚意的。”

刘玉春听后,低头沉吟了半晌,最后抬起头来说道:“孟良佐先生,这个问题,容许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好吗?”

孟良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时间已非常紧迫,我希望将军能早日作出决定。”他说完后,便起身告辞。

将孟良佐送走,刘玉春便立刻招来参谋长陈冲,共同商议对策。陈冲也感到目前武昌城内的处境,比去年蒋世杰坚守信阳时的情况更加困难,当时信阳城内粮食给养充足,而且人烟也少,便于控制。现在武昌城内粮食已将近断绝,若一旦粮尽,全体官兵失去战斗能力,唯有束手待毙了。因此如果能有体面的解决办法,解除武昌之围,将队伍带回北方同大帅的主力会合,日后再重新反攻回来,实在要算是唯一可行的上策了。他们费了大半夜的时间,经过反复的斟酌和推敲,最后拟定了三项开城讲和的条件:

一、给饷二十万元。

二、保全各将领之生命财产。

三、让出武昌城,但准许全体守城官兵携带武器,退回北方。

第二天一早,由陈冲代表刘玉春将军将这三项条件通知了孟良佐。经过半天准备后,孟良佐便带了一名随员,从紧靠江边的汉阳门和平湖门之间缒城而下,到汉口去进行联络。长江的江面上虽然已经被广东军的炮火封锁,但外国的军舰和交通艇来往还是畅通无阻的。因此当他们坐着轿子从城上用绳索吊到江边后,便立刻举着美国国旗进行联络,不久就驶来一艘美国的交通艇,载着他们到汉口那边去完成自己所担负的秘密使命去了。

正当刘玉春将军在等待着孟良佐的时候,他接到了大帅一份令人振奋的万万火急电报:孙传芳已经亲自动身来九江督师,赣西和鄂东的战局即将发生重大变化,要他整顿队伍,做好准备,待孙传芳的队伍占领大冶、石灰窑一带后,立即开城反攻,一举消灭广东军的主力。同时又告诉他:大帅也即将率领三个师和五个混成旅的队伍南下武汉,此次定将直捣广东,荡平南方。刘玉春看到这些消息,正在半信半疑之时,紧接着又接到了已经到达九江的“五省联帅”孙传芳的急电,通告他:五省联军已兵分两路,向广东军展开了强大攻势:一路沿南浔线直趋南昌,再由赣西沿株萍铁路杀进湘东,迂回进攻夺取长沙;另一路由九江乘军舰沿江西上,已经仃大冶、石灰窑一带的长江南岸登陆成功,并正在乘胜向武昌方向推进。孙传芳的急电中还希望刘玉春尽快带领队伍冲出武昌,向大冶、石灰窑方向进攻,同他进行两面夹击,必能一举消灭广东军的主力。

看过这份电报,刘玉春将军顿时额手称庆:看来这一回的胜利消息是完全真实的了。他决定立刻调兵遣将,开始行动。参谋长陈冲根据他的意图,很快制定出了反攻突围的作战计划:从第八师、第三师、第二十五师和第十三混成旅的队伍中,选出四千名官兵组成敢死队,于十月一日凌晨四点钟开城突围。具体突围部署是:以通湘门为主要突围方向,由总司令刘玉春亲自带领敢死队三千名担任进攻。为了迷惑敌人,在通湘门主攻开始之前,由十三混成旅旅长张占鳌带领敢死队五百名,从保安门方向佯攻突围;由二十五师旅长卢呈样带领敢死队五百名,从武胜门方向佯攻突围。各处突围成功的队伍,都向东面的葛店一带集结,再沿江向大冶、石灰窑方向前进。副总司令吴俊卿率领各部主力为第二梯队,在敢死队同孙馨帅的队伍胜利会合、回师反攻武昌时,再由城内杀出,共同消灭广东军围城的主力。参谋长陈冲协同陈督理坐镇武昌,维持城内秩序,安定市面人心。

一切调度安排已毕,刘玉春将军又亲自检查了敢死队全体官兵的战斗准备情况,补发了充足的武器弹药。为了激励士气,他命令军需处先给敢死队全体官兵发下一笔赏金;士兵每人银洋三十元,军官每人按级银洋五十元至五百元。同时还慷慨地宣布:反攻突围胜利之后,全体敢死队官兵不仅要加倍发给赏金,而且还要论功行赏,加官晋级。

在准备反攻突围的当天,刘玉春将军又下令杀掉一批军马,军需处也特别拨发出一批大米白面,让敢死队全体官兵饱餐战饭。

当夜色降临大地,距离开城突围只有几个钟点的时间了。刘玉春将军在参谋长陪同下骑马巡视了各处城门之后,登上了通湘门的城楼。正是中秋节后的几天,要到下半夜才有月光,城外只是一片茫茫的黑暗,看不出广东军的行动有任何异样。

他知道因为江西方面的战事吃紧,围城的广东军大都调往了那边,目前这里只剩下不到一个军的兵力。他充满希望地向那黑暗的远方望去,那边就是他们要奋勇到达的目标,也许他个人的安危和队伍的命运都将要在几个钟点之后决定。但想到作为一个军人的荣誉,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去夺得胜利,无愧于大帅对他的厚望和信任。

独立团在通湘门外进行的坑道作业工程,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从九月二十六日傍晚开始,刘大壮带领着安源煤矿的工友们,日夜不停地在坑道内艰苦挖掘,他们白天把挖出的土堆在坑道内,到深夜利用工友轮换时,把那些土倒入坑道口不远的湖内,因此敌人一直没有察觉。到十月一日的傍晚时分,坑道已经延伸到了通湘门附近的城边,至多再要一两天的努力,就可以全部完成了。

天黑以后,趁着没有月色,叶挺和高洪生带着几名副官和护兵从南湖来到通湘门外的坑道作业地区,对工程进行最后的检查,以便了解是否符合战斗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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