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白云无话可说了,呆呆地坐到椅子上,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夫人赢了丈夫,得意洋洋,想责备几句,看到王白云神情异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白云看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白的变成了黑的,对的变成了错的,受冤屈的人心甘情愿受冤,还帮助冤枉了她的人作证,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王白云了解自己的夫人,她不会有意诬陷好人,可是,她确确实实冤枉了好人,非常严重的是,她冤枉了好人还不知道,自以为正确。王白云想到了审过的大大小小的案件。的确,每次审理案件,他都不徇私情,认真查案,据实判决。可是,会不会发生如同夫人冤枉小婢一样的事情呢?由于案情怪异,好像耗子偷鸡蛋一样出乎常情。判错了案,冤枉了好人还不知道。那些在大堂上画供招认的犯人也许会像小婢秀姑一样,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委屈认罪,画供伏法。
王白云惊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按照小婢秀姑含冤承认偷了鸡蛋的道理推算,以前审过的案件中,含屈招供的人不知有多少?在自己的判笔下不知道冤屈了多少无辜的人?特别是刚刚审决的陈百全被杀案,小妾银秀是不是也像小婢秀姑一样,含屈认罪画供,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把一个身世凄楚、贤惠多才的无辜女子判了斩刑,自己还算一个清官、一个好官吗?王白云想起了师父吕洞宾的教诲,心里惶惶不安。
小婢秀姑端来了茶水,小心翼翼地说:“老爷,请用茶。”
王白云看到小婢,想到她被夫人冤枉的事,温和地招呼秀姑在身边坐下。王白云想认真了解小婢为什么含屈承认偷鸡蛋的事,他把小婢当成了自己审过的、冤屈了的犯人,想了解含冤受屈的犯人为什么会画供招认。
王白云态度诚恳地问:“秀姑,我知道你没有偷鸡蛋,竹筐里的鸡蛋确确实实是被耗子偷走了,我睡在床上亲眼看到的,可是,夫人冤枉了你,你居然承认了,你为什么要承认?”
小婢秀姑十分感动,轻声说:“老爷,我看到你和夫人为了我的事争吵不休,我不愿意你和夫人为了我伤了和气,我是一个卑贱的小女人,你们为了我伤了夫妻感情,不值。”
王白云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秀姑,你错了,天底下的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坏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有做就是没有做,你承认了没有做过的错事,容忍夫人把错的当成了对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天底下就没有了真理,没有了错与对的区别。”
小婢秀姑听不懂王白云的话,但是老爷宁愿得罪夫人,也要为像她这样卑贱的下人分辩,十分感激,大声说:“老爷,你真是一个好人,一个好老爷,遇到你这样的好老爷是我的福气。”
王白云叹着气说:“秀姑,你又错了,我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老爷,也许我在审案的时候,有很多次像夫人今天这样,把对的说成错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把无辜的人判成有罪的人,并且也像夫人那样,判错了案,冤屈了无辜的人还不知道,还认为自己是对的,夫人冤屈了你,最多让你挨一顿板子,老爷冤屈了无辜的人,会让好人坐大牢、掉脑袋,我为官五年,审过的案子很多很多,不知道冤屈了多少无辜的人?”
王白云知道小婢秀姑不会理解自己的忏悔心情,挥了挥手让小婢走了。
一连几天,王白云心神不宁,他让家人上街寻找陈百全府中被辞退了的丫头佣人,想再一次认真调查了解案情真相,看一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小妾银秀。尽管案子已经审结,自己已经调到另外的地方当官,无权再审此案。可是,王白云仍然想弄个水落石出。
王府家人奉命寻找陈府辞退的丫头佣人,知川县城不大,两天时间不到,果然寻找到陈府辞退的两个丫头,带进了府里。王白云认识两个丫头,一个丫头叫小娟,曾经在县衙辨认出带血丝巾是银秀的,另外一个是在大堂指认银秀主谋杀害陈百全的丫头甜甜,由于甜甜供认参与谋杀,还被责打了二十鞭子。不过,两个丫头已经不是原来模样,蓬头垢面,衣服又脏又破,据寻找到的家人讲,两个丫头都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特别是甜甜,已经成了哑巴,“哇啦哇啦”说不出话了。
王白云吩咐佣人带两个丫头到后院洗干净了身体,拿出干净衣服换了,还带到厨房吃了饭,再带到大厅问话。甜甜见了县太爷,吓得扑通跪倒,泪流满面,又摇头又摆手,心里有话说不出来,露出十分焦急的样子。王白云询问小娟被赶出陈府的原因。丫头小娟流着眼泪说:“老爷被人杀害,小娘子银秀被抓进大牢判了斩刑,陈府上上下下,成了夫人和管家的天下,开始两个人还比较收敛,经常赏给佣人和丫头钱财,吩咐不要在外面摆谈陈府里的事情,后来听说县太爷审案有功,升任云州知府,即将离开知川,新的县太爷来了,于是肆无忌惮,嫌旧的丫头佣人碍眼,一个一个找理由辞退了。
王白云仔细询问陈百全生前和夫人、小妾的关系。丫头小娟说:“老爷在世时和小娘子十分亲热,晚上都是睡在银秀房中,出门经商做生意带着银秀。夫人妒忌,经常在佣人、丫头面前露出怨恨的神色。”王白云继续追问:“陈家老爷被杀害那天晚上,你们发现什么异样没有?”
小娟摇摇头说:“太太和小娘子都没有什么异样。那天晚上,老爷喝醉了酒,早早回到自己房间睡了,夫人和小娘子也回了自己房间,管家说,佣人和丫头们辛苦了,打发大家都回房休息了。”
王白云明白了,那天晚上从客房出来,为什么没有看到陈府的家人,他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办了一个冤案,但是,王白云还不死心,他希望出现新的情况,证明自己没有办错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天晚上,一个头上蒙着丝巾的女人到过客房,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小娟摇了摇头。甜甜急了,“叽哩哇啦”一阵,拉过王白云的手指着自己的头,又指指自己胸口,王白云明白了甜甜的心意,那天晚上蒙着丝巾到客房的女人是丫头甜甜装扮的小妾银秀。
王白云心里受到极大的震撼,觉得天在摇、地在动,心里仿佛有一个猫儿在抓。尽管他已经意识到陈百全被杀案可能是一个错案,但是,当事实证实陈百全被杀案确实是错案时,仍然无法承受这个打击。王白云挣扎着打起精神,吩咐家人带丫头小娟、甜甜去休息,心里思考着纠正错案的方法。他决定立即赶到知川县衙,把情况告诉新来的知县。
新知县向洪听说前任知县来访,因为前任知县已经升任云州知府,虽然不是自己的直接上司,但是官职比自己大,也算是上司。上司驾临,向县令诚惶诚恐,赶忙迎出大门,把王白云迎到客厅,吩咐衙役泡上好茶,准备好酒宴。
王白云在客厅坐下,几句寒暄客套话说过,前任县太爷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向洪听后吓了一大跳,脸上冒出了汗,左思右想弄不明白前任知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陈百全被杀案是前任县令亲手审结的案件,两名死囚的判决已经呈报刑部,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刑部批文来到,就要从大牢中提出罪犯,验明正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如今前任县令跑来揭露是冤案、错案,自己揭自己的错,砸自己的招牌。如果核实陈百全被杀案确实是冤案、错案,判案的官员难辞其咎,会受到朝廷处罚,弄不好会丢掉前程。
向知县脸上堆起了笑,说:“王大人,莫要说笑话戏弄本官,大人在知川五年,件件案子审得明明白白,陈百全被杀案怎么会是错案、冤案?知川县官绅百姓都对王大人审结的案子没有半点怀疑。”
王白云苦笑了,态度真诚地说:“向大人,王某不是圣人,也会办错案子,也会审出冤案、错案,陈百全被杀一案就是我亲手审出来的错案,被判斩刑的银秀是冤枉的。”
向知县赶紧打断王白云的话,压低嗓门说:“王大人,切切不要大声说,你知道朝廷的规矩,办错了人命大案要追究责任人,弄得不好丢官罢职,前程就不保了。”
王白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向县令,我不能为了保住自己前程,让无罪人枉死啊!”
向知县笑笑说:“王大人,正如刚才你说的,当官审案的不是圣人,一两个人受冤枉是难免的,天下的小老百姓多得很,一些人受冤枉,受刑罚也是很平常的,俗话说得好,哪个衙门没有几个冤死的鬼。
王大人,千万不要再把陈百全被杀案有无冤枉的事放在心上,好好休息,准备到云州上任,大人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王白云非常气愤,刚想驳斥几句,想到向县令讲的自有他的道理,当今为官之人,谁不爱惜十年寒窗、辛辛苦苦博得的功名官职,谁会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毁掉自己的前途。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知川县的客厅。
王白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眼前老是晃动着银秀含怨的眼神和瘦弱的身躯,呆呆地坐在书房,吃饭的时间到了,小婢秀姑前来请去吃饭,王白云觉得没有胃口,没有去。夫人前来催,王白云仍然没有去吃饭。他想强迫自己忘掉陈百全被杀案,可是没有办法,拿起书看,看不进去,躺在书房长椅上想睡一会儿,睡不着。
王夫人看到丈夫心神不宁,饭也不吃了,赶到书房看望。夫人知道丈夫挂心陈百全被杀案办错了,出现冤案,安慰说:“老爷,陈百全被杀一案,你审得非常谨慎,三番五次到陈府调查,多方询问证人,定案时人证、物证都确切无误,犯人招供画押,老爷,你已经尽了心了,不要再牵挂了,好好休息,到时候赴云州上任。”
王白云摇着头,叹着气说;“夫人,尽管陈百全被杀案人证、物证确切,犯人大堂上招供画押,可是,人证有可能是收买的,物证有可能是假造的,犯人招供,也许就像小婢承认偷鸡蛋一样,我明明看到鸡蛋是耗子偷去了,秀姑却承认是她偷的,或许是县衙大堂气势吓住了,或许有其他无法说清的原因,小妾银秀承认了杀害陈百全的罪名。”
王夫人继续劝说:“老爷,案子结了,处斩罪犯的呈文报到刑部去了,即便是冤案、错案,也只能让它冤、让它错了,莫非老爷要自己揭发自己办的错案,葬送自己的前程。”
王白云想不出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十分生气,大声说:“夫人,如果真的是冤案,要枉送两条无辜人的性命,是两个人性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官位重要,不当官,我可以去教书,经商做生意,两条人命没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王夫人劝不了丈夫,叹着气走了。王白云心里忐忑不安,决定到牢房中再审小妾银秀和家人任发,把陈百全被杀案弄个水落石出。
可是,自己已经不是知川县令,没有皇上的圣旨,云州知府没有权力提审知川大牢里的犯人。王白云想出了夜探牢房的办法,假装是罪犯的亲戚,买通牢头,夜里到牢中暗审两个死囚犯。他当知川县令多年,体贴下属,和衙门差役、牢头关系好。听说前任县令要探望犯人,死囚牢牢头一口答应,专门派了两个小牢子望风,不让其他人撞见。
死囚牢中的小妾银秀一心盼着早死,因为是即将处决的犯人,禁婆、牢头都好好侍奉,平时说话态度温和,好饭好菜让犯人吃饱,还常常摘了刑具,让犯人在牢房中自由走动,因此,坐了几个月的牢,身体比受审时好一些了,脸上有了红润的颜色,不过,有时想到年纪轻轻横遭冤枉,无辜背上一个谋杀亲夫的罪名,还要身受极刑,悄悄伤心流泪。听禁婆说有人来看望,不知是谁,心中疑惑,等到拜访的人走进牢房,认出是把自己判了斩刑的县太爷,冷冷地笑了笑,问:“县太爷,我已经承认了谋杀亲夫的罪名,就要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怎么敢劳累贵人前来探望。”
王白云态度诚恳地说:“陈氏女子,我现在已经不是知川县令,深夜来访,只想问一个实情,你是不是冤枉的?”
小妾银秀叹了一口气,悲切切地说:“县太爷,我已经在大堂上画供招认,有罪无罪都是快要死的人,一样。”
王白云哀求说;“陈氏女子,我想听你一句实话,陈百全是不是你杀的?”
小妾银秀不说话了,眼中流出泪水,终于凄惨地哭出了声。王白云问了一阵,没有得到答案,到了佣人任发的牢房。任发受管家及陈夫人哄骗,得了上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在县衙大堂上作伪证指认小妾银秀主使杀害老爷,被县太爷判了死刑,原来以为管家和夫人会想办法救出牢房,并没有害怕。刚刚被判了死刑的时候,管家夫人经常派人看望,送来好吃的东西,慢慢地,看望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没有人看望了,害怕到时候夫人、管家失言不管他了,刑部批文下来,被五花大绑送上断头台,越想越觉得冤枉,吃不好,睡不着,天天做噩梦,梦见被绑在刑场上,明晃晃的大刀砍下来,醒来一身冷汗。看到前任县太爷深夜来探望,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没有等王白云开口问话,把夫人管家串通一气,杀害老爷陷害小妾银秀的事竹筒倒豆子说出来了。
王白云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