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家里格外热闹,老大老三也都回来了,而且姐姐还带来她的男友。
我们进屋的时候,那个斯文的男人正一样样掏着送给我妈的礼物。
看到我身后的哈德,他们都被施了定身法,呆立了几个秒钟。
还是姐姐的男友最先反应过来,“这位是,二宝?这位是,二宝的,朋友吧,你好你好,哈喽哈喽,康姆音,快请进。”
哈德与他握手,两人寒暄着进了客厅,坐上沙发。
看我们都还站着,姐姐男友起身拉过妈妈,哈德也拉我进屋,反客为主地指向沙发,“艾,快请坐。”
家里宽敞洁净,连窗玻璃都亮堂堂的,我猜肯定是我妈花些工夫收拾出来的。平日里大家都不在,所有的家具上都蒙着大床单,只有到了春节这几天才会被揭起来露个脸。
也许多日无人居住的缘故,再加上天冷门窗紧闭,屋子里的空气颇有些不流通。
晚餐时我们团团围坐,却都净悄悄的,只有杯碗碰撞的清脆之声。
这也包括一家之主的老妈,说点什么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讲,甚至连劝哈德吃菜都要深情地看完我再看他,然后放柔了声音说:“哈德,这个红烧狮子头做得很入味。”
要是换做平时,她肯定直接将菜夹到对方碗里,大声催促,“快尝尝,这丸子做得特好吃!”
我妈做菜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我有时候觉得她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如我做的能吃。可对于常年呆在荒郊野外的她来讲,这些煮熟了的东西大概是真的好吃罢。
对于这种异常,只哈德没有感觉,因为他没见识过我们家最原始的场面。
帮哈德在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看他登记之后我就要回家,他却跟着我走入旋转门。
在正对出口的位置,他突然拉住我说:“我真高兴。”
我还没有做出反应,哈德轻推了我一下,将我推出门外,自己又转了回去。
除夕夜,哈德跟着我们学包饺子,并要求我准确的分出步骤来,他学得一板一眼,最后的成品却不似元宝,倒好似一个个立体三角。
我嘲笑他,“你这是金安塔吗?怎么好像是那外星人留下的标记?要不就是玛雅人的遗物。”
哈德看着自己的作品非常骄傲,“非要选择一个答案,我还是选择玛雅遗迹。”
我妈听到了,先批评我再鼓励他,“二宝你学了多少年,也没包出太像样的来呢……哈德,好好学习,你一定能赶超二宝!”
“妈,不带这样的吧,明明我是家里包饺子最重要的生力军,现在你倒临阵倒戈。”
我妈全不以为然,撖出一只四方形的饺子皮,“我也没说自己是与你一个阵营的,就算是,我也是将帅,你才是喽啰,你要跟紧我的步伐才对。”
哈德得意洋洋地对我笑。
不过一天工夫,哈德竟然将我妈拉到他的阵营里去。
我问哈德:“玛雅人给你留下什么预言没有?比如2012?比如诺亚方舟?有没有船票?在哪卖的?”
哈德笑得诡异,连连摇头,最后说:“他只说一句,哈德.威廉姆斯夫人就在这里。”
说到这儿,我不再理他,披上羽绒服去园区里放鞭炮。将红皮的爆竹插进雪堆排好队,用香点燃就退到一边,发现哈德也随后跟了来。
接连三声巨响,哈德吓了一跳,先捂住自己耳朵,“艾,你怎么放这个!”
“这不是欢迎你吗?国家领导人才放二十一响的礼炮,我这少说也有三十响了!够排场不?”
“我是说,这种鞭炮你也敢放!”他对着我喊。
“小意思,这才能算什么?五岁我爸就带我放鞭炮了,那时候的东西都特实在,比这个还大还响——”
我姐从来不喜欢这些,所以小时每逢春节都是我跟着爸爸放鞭炮。
我还记得最开始也是不敢,爸爸就牵着我的手去点那根短短的引线。看到红星燃起,爸爸先怪叫一声,“快闪开了二宝!”
我们会跑远一点,爸爸温暖的大手一定会先捂上我的耳朵,我靠着爸爸的腿,仰望夜空的异彩流光,听鞭炮必必剥剥的炸响。
过去这么久,将近二十年的记忆,竟然在今夜忽然蜂拥而出。
我摸了一把脸,抹去眼角凉冰冰的一滴泪,把香递给哈德。
“你要不要放一个?”
他退后一步,紧抱着自己的臂膀,“不要。”
“胆小鬼,”我切了一声,“放鞭炮是春节里最重要的一项,你美其名曰地号称要学习中国民俗,怎么能不参与?”
他还是摇头,“那也不要。”
“你这就是叫做叶公好龙。”
我一口气将剩下的爆竹都点燃,看它们腾空而起,接连不断的在半空中炸开。再回头时,哈德那胆小鬼早已经退回了单元门口。
手机在口袋里响,我接起来。
“你在干嘛?”齐昭维在电话里喊。
声音嘈杂极了,我也大声叫着:“放鞭炮!”
他那边亦是同样的哨响飞鸣,“我也是!”
“我刚刚放了十个!”
“我也是!钟义放八个!”
“你吃饺子了吗?”
巨响连贯而出,我根本听不清楚他的回答,只好对着手机轻声道:“齐昭维,我想你。”
信号很不好,一直咝咝响。
我接着对手机说:“齐昭维,过年好。你今年要好好的,你说要陪我回家的。”
仍是听不到他的声音,好像我在自言自语。
因为哈德,我决定初三就提前返程。
我跟我妈解释很多次,哈德先生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可她完全不相信。
临行前的晚上,我妈坐在我床边,语重心长地说:“二宝,虽然妈不想你嫁得远,但我看哈德人不错,而且明摆着他是喜欢你的。”
“我根本就没想要跟他结婚,你完全想错了。”我思虑再三,还是没说出齐昭维来。与哈德目前的主动比起来,他在我妈的心目中肯定是处于下风。
“你要仔细考虑好,别跟狗熊掰苞米似的,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我妈帮我叠衣服,又说:“三十那天,你下楼放鞭的时候,哈德送给我一个大红包,我不收,可他特别坚持。”
“大红包!多大?”我跳起来,“妈,那你收下了?”
“当然。”我妈按我坐下,“别总跳脚,你都多大了?还沉不住气……不过我给他找了件东西,我估计价值应该差不多。”
“什么东西?”
“一块茶饼,我跟哈德聊过这个,他好像也懂得不少。”
“妈,你把收藏品送他?不要啊……”
我们家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者收藏,估计比军营都干净。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那些茶饼了,那是我外公留给我妈的,早年存下的普洱,据说都有百年历史。
“如果你跟他结婚,也算是妈送他的见面礼。如果……你跟他不成,咱们更不能欠他的。”
我琢磨一会儿,搂上我妈,“妈,你真是老谋深算哪。”
“去,连话都不会说……就你最让人操心。这么不清不楚的,你怎么跟别人解释?”
“解释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母。我们清清白白。”
我妈又点我的脑袋要出去,“你好自为之。”
我拖住她,支支吾吾地道:“妈,王叔叔明天要是来的话,你会跟他去看看王奶奶吗?”
这些年,每个正月初三,我妈妈大学的同学兼她院里的同事王叔叔都会过来,几乎成为不变的定律。
我妈停顿一下之后笑,笑得委婉,“你这孩子,说你傻吧又不傻,说不傻吧还是有点儿傻。我要是跟着他回家,早两年就去了,不会等到现在。”
我说:“我们现在都不用你管了,你就照顾好你自己。”
“怎么不管?我活着就得管你们,哪个也跑不了!”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口,握着把手说:“等哪天我看到你爸了,我也好跟他有话说。”
回到紫荆时,天色将晚。我悄悄开门进去,准备给齐昭维一个惊喜,谁知只有钟义一个人在,正跟死亡之翼打得欢畅。
“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想念你了呗。”
“谁相信呢?你至少要说‘想念你们’才对。”
“臭小子,少贫嘴,你就知道玩儿,学习怎么样了,都忘到后脑勺去了吧?我明天让齐昭维把你的号都封了!”
“哎呀呀,我忘了,老大给我留的作业还没写完呢。”
钟义退出游戏,回到他的工程目录里,边写边叹气:“我的VC啊——”
“你还要补维生素吗?”
“我新学的编程语言Visual C++啊,还不太熟,总出错……又Breakpoints,你瞧瞧,这倒霉蛋又出来了!”
我拿出带回来的年糕、驴打滚的给他,这小子头也不抬地摸起一块扔嘴里,把两腮鼓得溜圆,手里仍忙个不停。
忽然又叫我,“姐,老大说弄不懂让我看他的书,你去他房里帮我找找呗。”
“你还真行,不大一点儿都学会使唤人了。”我狠敲他的头,上楼去翻齐昭维的书架。
那些大本大本的教程书,在我看来都差不多。我找出本看着像那个Visual C++的就抽出来,结果不是。再一本本翻过,竟然飞落一张泛了黄而且发脆的纸片。
捡起来看,是游戏人设。笔划流畅,简洁却传神。
竟然就是传说与我略有相似的那一款。
齐昭维画画得不错我早就知道,有些游戏里的场景都是他自己先做的草图,然后交结汪可细致加工,却真的没想到这一个也是他自己设计的,而且从纸张的颜色看来,年份已久。
我心头暗自欢喜,怪不得我们这么有缘呢。
回到房间打开游戏,多日未上,发现有私信,是笑傲沧溟,他竟然送了一套珍贵的霓裳羽衣给我。
我急忙替为艾换掉原来的一身,没有做任何任务,只是美美了穿上它,骑着火鹤飞来飞去。
穿过暗不见天日的密林,跨过无边无际的黄沙,跃过积满冰凌的千年雪山,终于停在喧闹的街头巷陌。
一身华服的为艾站在人群里,茫然四顾,不知再往何处去。
忽有一条私信。
【自由钟】对【为艾】说:姐,你站这走秀呢?
【为艾】:我不知道该干嘛去。
【自由钟】:那练你功夫去,别穿上新衣服就搁这显摆。
我想起来那个还应该在外面写作业的钟义,于是大声喊过去,“你写完了吗?又上来玩?”
“那还不快?早就弄完了。”他喊回来。
【自由钟】又加上一句话:姐你别穿着皇帝的新衣在那晃,求你了!我老婆让我也弄给她呢!一共就这一套,齐哥假公济私送你了,你让我上哪再弄去!!!!!!!!!
我看着他一串的感叹号笑,不理他。于是为艾仍静静地站那,任由来往的人围观。
竟然生出种沉溺深海之感,那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柔软。
仿佛真有冥冥之中这个词,它将我与齐昭维牵在一起,从此如影随形,不离不弃,一同感受生命里的喜乐悲欢。
齐昭维进门时带着一身的寒气,见到我果然惊喜交加,拿出钱给钟义让他去超市买做火锅的材料。
钟义才关上门,他回过身来将我压在墙上压住。
“你要干嘛?”
“明知故问。”齐昭维捧着我的脸,在嘴巴上亲了一下,笑道:“小别胜新婚,孩子不在家,当然要做少儿不宜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