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五天内处办公会议决定上场的管理人员、施工人员、机械设备全部到齐,但这离合同文件中承诺的应该上场的人员、设备还有较大的差距,李祥知道这个差距处里是没有能力满足的,只能靠项目部自行解决。因为这个差距不解决,工程的开工报告就不能批复,这是合同规定,谁也无权更改,所以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但是,人员也好、机械也好,短期之间绝对无法凑得齐全,怎么办呢?只能作假。人员由张总负责,设备由杨副经理解决,这些工作这两个人很快就能做好,关键是如何让业主认可,这件事就只能由李祥亲自出马了。
李祥知道检查督促施工单位人员、设备上场的工作是由总监办主持的,业主虽然有时也抽查,但一般情况下由总监办起主导作用。所以,关键是要做好总监的工作,达到总监的满意就行了。碰巧,说曹操,曹操果然就到了。总监姓陈,是一个年近六十岁的老头,湖北人,个头不高,看样子不够一米六,身材瘦削,看样子不到一百斤,小脸盘,尖额头,眼睛不大却光芒四射,眼白泛黄并血丝密布,细鼻梁下一张口径小却撅起老高的雷公嘴,尖下颌长着几根稀疏的黄胡子。也许因为是困难时期过来的人,所以一脸的苦大仇深。两个人寒暄已毕,落座让茶,茶罢搁盏,李祥问了些不着边的闲话。从话里话外,李祥认定这是一个利欲熏心、吃喝嫖赌、不讲原则的市井无赖。于是,谈话也就切入了正题。陈总的答复却是让李祥大跌眼镜:“李经理,你放心,只要你对的住老朽,不行的我让它行喽,坏的我也能把它变成好的。我做这差使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尺度还把得准!以前也有些单位不买账,哼哼,我让它小事变大,大事嘛,让它无法收拾。李经理,我看你这个人爽快,能办事。你不知道,业主的总指挥贾明清是我的表弟,我的话他怎么也得给个面子不是?今天这点儿事那还叫个事,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说完,冲李祥神秘地一笑。李祥对这种市侩小人向来是没有一点好感,但迫于情势,只要对工作有利就是拧着鼻子也得做下去,于是附和着说:“好,陈总,谢谢你这么帮忙,也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今天我做东,咱俩去喝两杯,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一定尽力而为。”陈总得意地敲着沙发扶手,居高临下地大点其头:“好说,好说。”
说着话,外边的天逐渐暗了下来,李祥打住陈总的车轱辘话:“陈总,晚上是县城还是市里?”陈总笑了,笑得很诡秘:“就去县城吧,县城有个红灯区,去过几次,还真是那么回事!”
李祥虽然不是特别清楚红灯区的确切含义,但也隐约觉得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一路上想着摆脱的办法。到了县城,天也就黑了,但还绝对没有到进行夜生活的时候,于是他们进了一家酒馆。
点完菜要了酒,李祥就进了卫生间,做贼似的看看四下无人,就拨通了老杨的电话,告诉他一会来电话就说工地有事。果然,酒还没有喝到一半,李祥的电话就响了,李祥煞有介事地大声冲对方喊着,只喊得脖根都红了。陈总正喝在兴头上,见状连忙问是怎么回事?李祥放下电话,故意垂头丧气地说:“工地上一个小子不小心,撞伤了一个村民。”陈总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要不要回去看看?刚到这个地方,和地方的关系可别弄僵喽!”李祥等的就是这样的话,于是就顺坡下驴,无可奈何地说:“本想好好陪你喝几杯,事情不巧,好在来日方长,这样吧——”说着,李祥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陈总手里,“初次见面,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还请你多关照,我就先回去处理一下。”陈总眉开眼笑地接下,点头哈腰:“你请便,请便。”
开工报告很快就批复了下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过后,成排结队的大型施工机械浩浩荡荡开进了工地,工程正式开工了。李祥站在工地的一个高坡上,正在为这波澜壮阔的开工场面所激动不已的时候,那个个子矮小面目丑陋心底肮脏的总监笑嘻嘻地过来了,李祥用眼睛的余光扫见了他,故意把脖子扭向了另一边。老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自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总监,在施工单位面前永远是绝对的老大,面对李祥当然也不例外。他气喘吁吁地走到李祥跟前,傲气十足地表白着:“李经理,怎么样?你的开工报告第一家获批,陈某人说话向来算数,本来我那个表弟说要再派人过来看看,我说看什么?我亲自跑了几趟,难道我做的事你还不放心?他就没有坚持。我嘛,肯定是大笔一挥:同意开工。”李祥心中鄙夷,但脸上还是挂满了笑容,一个劲地表示感谢。“李经理,今天我老伴来探亲,房子我已经联系好了,就是里边还空荡荡的,不好意思请你到家喝酒。晚上我请客,请你务必赏光,贾指挥我也请过了,等我定下地方再通知你。”李祥顺势祝福了几句并答应一定叨扰,心下却骂道:老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总监说请客,对施工单位来说其实那只是一种客套话,言外的确切含义是:我请客,你付账。李祥在工地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其中的黑话当然知道不少,所以就带足钞票。将近傍晚的时候,李祥带着老杨和张总一起赶到了县城那家最气派的酒店。他们开好包间,果然不大的工夫,总监和他的表弟——贾指挥谈笑风生地进来了,后边还有一位头发花白面目和善的老太太,想必就是总监夫人了。李祥几个人起身恭迎,让座,寒暄,献茶,双方互问对方起居等一切过场之后,点酒,上菜,劝酒,劝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餐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谈话间明显少了很多明里暗里的障碍,交流层面在稳步加深。
听口音贾指挥不像是湖北人,年纪也只是四十岁出头,属于正是上升的年龄,至于陈总监怎么和他论上表兄弟李祥也不好去探究,因为无论他们的这层关系真切与否只会有助于他和贾指挥之间的关系发展。李祥要的只是一个开端,并且陈总监自身弱点突出容易驾驭,有他穿插,和贾指挥的交往以后也不会发生更多的波折。只是他觉得很可惜:外表雍容俊朗、言谈举止从容得体的贾指挥,和陈总监这样的人论表兄弟真是天大的冤枉。让李祥最不可思议的是,从两个人的行为看,他们之间竟亲昵得如同鱼和水一般。
几个人交杯换盏,直痛饮到午夜才尽兴而散。通过这半夜的观察,李祥终于认定尽管陈总监和贾指挥的关系并非什么表兄弟,但可以肯定两个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极深的默契,私人关系绝非一般。所以,尽管陈总监其人猥琐不堪、令人不齿,但是,他绝对不是一只敝屣,可以随意甩弃,相反,应该把他和贾指挥的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加以充分的利用。这样做虽然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但时势如此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第二天,李祥让张总到县城买了彩电、冰箱、家具等家用物品送到了陈总监的新家。陈总监欣然接受,并没有丝毫的推让,倒是老太太似乎十分是过意不去,那么大年纪又是沏茶,又是削水果地百般招待,中午老太太还强把张总留下吃了午饭。张总也是一个厚道人,看老太太这么热情,心里十分感动,吃完饭又上街给老太太买了一大堆滋补品,弄得老太太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一个劲地在眼圈里晃。临送张总出来,竟有些依依不舍的味道。
李祥听了张总的叙述,心想:这情、利上的文章初步看做得差不多了,解决项目部燃眉之急的时机应该说是到了。又等了一天,李祥只身找到了陈总监。
这个项目的资金虽然到位,但按照合同的规定业主是没有预付款拨给施工单位的,而开工阶段需要大量的资金才能顺利打开施工局面,项目部租房、置办设备、修建生活设施等,都要有资金支出,这样一来二去,项目部账户上的资金就捉襟见肘了。李祥心子里的燃眉之急就是指的这个,如果贸然向贾指挥求助,虽然也有成功的希望,但李祥心里没有半数的胜算,一开头就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他觉得不可取,所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希望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陈总监的身上。
照理说,像陈总监这样的人还算是不错的,他收了李祥他们的东西,当李祥向他有所求的时候,他能够毫不推辞,并且力尽所能。不像有的人,吃了喝了,吧唧吧唧嘴,一扭脸什么都忘记了。李祥找到陈总监,把资金的问题如实说明之后,老头很是上心,拍胸脯保证一定向表弟做通工作,并立即驱车去了指挥部。
指挥部也设在县城,离总监办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时辰不大陈总监就满面春风地回来了,笑呵呵地对一直等着他的李祥不无得意地说:“他已经答应了,先借给你一百万,你明天再去找他,免得太着痕迹。”李祥点头会意,并表示了感谢。
有这一百万应付,整个项目很快就进入了施工高潮,施工进度一日千里,势头极为迅猛,再加上李祥本身就是技术干部出身,工程质量也是无可挑剔,所以总监办、业主对李祥的工地无不竖指称赞。一切都走上了正轨,陈总监也瞄准了李祥,明知道李祥的工地千秋万代后也不会发生什么问题,项目部内部管理严格得当,干部职工又是非常的团结,所以他伸手时就没有了本来还有的那么一点顾忌。贾指挥虽然在各方面都给予了很多关照,但从没有向李祥提出过任何与己有关的要求,这就更增加了李祥对他的尊重。李祥真是越来越糊涂,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够冰火同炉?
十一
这一天,李祥处理完项目部的事情,带着张总巡查工地。只见工地上热火朝天,职工、民工一个个斗志昂扬,顶着当空的烈日,任凭汗水湿透衣衫。汗水浸了眼睛擦一把接着干,口渴了从凉开水桶里舀一瓢咕咚咕咚灌下去继续工作。土方机械不停地吼着,挖、装、运、平、压一条龙连续不断、秩序井然。在砌筑水沟的工地旁他们停下了,带班的头头急忙迎了过来,李祥知道这人叫陈俊南,是陈总监的亲侄子,由陈总监介绍包了砌筑水沟的工程。“小陈,水沟的厚度设计是多少?”李祥问。陈俊南的脸腾的红了,结结巴巴地回答:“三十公分。”“你这是多少?量一下。”李祥声音不大,也没有半点的怒意,可话中的每个字都像是一颗小炸弹在陈俊南的心里爆炸开来,他更紧张了。“其实用不着量,一看就知道差得远,你想怎么办呢?”李祥仍是脸色平和。“我返工。”陈俊南不情愿地表了态。“这就对了,不过要彻底,以后更要注意,你的叔叔是总监,又那么一把年纪了,你做不好就是在丢他的人,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但是脸面是用钱买不回来的!”陈俊南显然领悟到了李经理的诚恳,心悦诚服地点头答应。正在这时,陈总监的车停在了跟前,他从车窗伸出头,小声说:“李经理,有件事得尽快办一下,上车去经理部吧。”李祥向张总交代了几句,上了车。
到了李祥的办公室,陈总监接过李祥递过来的茶水,小抿一口润润嗓子轻声说:“是这样,贾指挥现在不是省交通厅的处长吗?今年据说要提一级,不过竞争对手有好几个,不活动一番肯定没戏。贾指挥一直对你不错,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再说他上去了,对我们也有好处啊!”李祥明白了,心里说:他是你表弟,指定对你有好处,跟我有屁关系,不就是那点子事吗,还绕圈子让我进套,做梦,还是你自己说明了吧。于是问道:“陈总,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曾经说过,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好吧,我想这样。”陈总监一边寻思一边说:“你们做一份一百万元的变更单,名目你们自选,做好后交给我,一切手续我去办,等钱到了你们账户,马上转到陈俊南的名下,管理费用你可以留下。”对己有利,又不用自己费心费神,这样的事情当然越多越好。但李祥却考虑了几分钟,也没表态。陈总显然是沉不住气了,有些担心地问:“有问题吗?”李祥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当然,这是违法行为呀,只要参与就会有很大风险,我担心一旦有事,我们这里会得不偿失。”听到此陈总释然一笑:“我当什么呢?咱们一条龙作业,怎么会有人知道?再说这样的事办好后天衣无缝,想查都查不出,不用担心。如果你嫌抽取得太少,你可以多抽一些,包你不吃亏也就是了。”李祥像是有几分无奈的样子,说:“好吧,我也得堵堵下属的嘴巴,这样吧,就抽两成吧,你看怎么样?”也许比预期的好,陈总当即表态:就这么办,一言为定。
送走陈总监,张总正好从工地回来,李祥立刻安排:做一份一百五十万元的变更单交给我。张总刚出屋,老杨进来了,看看没有别人就说:“刚才监理公司总部的邱董事长来了个电话,询问是不是有他们的人在我们这里安排包工队和索、拿、卡、要的事情。”“你怎么回答的?”“我没有回答,只是说等我们调查一下,我想当时就说没有,他一来是不会相信,二来也显得我们不重视。”李祥满意地点点头:“老杨你这么做相当得体,老同志办事确实有经验,明天就给他们回个话,说我们这里一切正常。”两句话说得老杨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李祥的头脑中已经意识到了,对于自己和陈总监的过于密切的交往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以后还得小心为妙,否则就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会大难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