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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所有的春花都短暂璀璨

接下来两周的时间,生活平静而忙碌,《夕色》的印刷经过日夜赶工,终于可以在网络书店和实体书店上架了。

肃修然声名在外,质量又有保障,之前的预售情况就很好,上市后自然不会更差,又引起了惯例的热评。

看到这本书没出什么岔子,外界也没有注意到责编的更换,林眉总算松了口气。有天下班回家后还破天荒地带了瓶红酒,说要跟肃修然一起庆祝。

肃修然由于身体的原因极少喝酒,家里也没什么藏酒,但不代表他对于红酒没有研究,看到林眉手中的瓶子,他就扬了扬眉:“看来这次你下了血本了。”

林眉想到手中这瓶酒的价格,自然肉疼了一番,但她如今有了底气,拍拍胸脯说:“没关系,书卖得好,我马上就要领奖金了,区区一瓶酒,爷买得起!”

肃修然微笑着举起酒杯敬她:“为了我的金牌编辑,干杯。”

林眉开心地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如此牛饮,倒是半点没有品酒的优雅。

林眉本来以为肃修然这个多愁多病,一年到头都在生病的人,酒量肯定不好,多灌两杯说不定就可以看到他双颊晕红、醉眼迷离的诱人姿态了。

结果不承想她自己作死没吃饭就先灌了一杯下去,率先没撑住昏起了头,还是比她多喝了一杯仍旧面不改色的肃修然收拾了战场,并且把她拉到楼上塞进了她自己房间的浴室。

第二天她扶着额头从自己床上爬起来,才想到有些人虽然不常喝酒,但酒量也有天生的。接着她又想到虽然肃修然傲娇又难搞,但除了自己以外,别人似乎也没机会扑倒他,于是就又释然了,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兴许也是种情趣呢?

等她做好了心理建设,从楼上精神饱满地下来,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肃修然和张衍。

自从上次的事件结案后,林眉还没再见过他,说起来也有两三周了。见到她满脸懵懂地从楼上走下来,张衍就笑了起来,转头带些揶揄地对肃修然说:“这都几个月了?你还没拿下?”

肃修然对林眉笑笑,转头去看张衍,意有所指地说:“本来是打算的,但她有点醉了,不好乘人之危。”

林眉心想,你打算?昨天晚上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打算?这绝对是跟着狐朋狗友一起打趣我的吧?

张衍警官一不留神,就被打到“狐朋狗友”的行列里了,还毫无知觉地摸摸下巴:“说起来这次要过去,你和小林有不少时间独处呢,把握好机会啊。”

林眉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吐槽的机会,马上毫不留情地甩了出来:“平时在家我们也很多独处的机会呀。”

张衍自知失言被堵了个正着,倒是对她笑了起来:“你这丫头一点亏都不肯吃。”

林眉笑笑:“那要看谁的亏。”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肃修然。

本来在一旁含笑看好戏的肃修然意识到自己被翻了牌子,对她温和一笑:“那就多谢谦让?”

林眉自觉彻底找回了场子,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不客气。”

张衍过来,是交给了肃修然一个案子,但要到外地去查案,倒不是很远,就在B市郊区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本来这案子轮不到区刑警队管,但报案人是在这边分局报的案,所以需要派人过去和那边协同调查。

分局事务本来就多,张衍有点走不开,但案情听起来挺重大,单派警员过去他又不放心,所以就来麻烦肃修然了。

张衍安排跟他们一起去的,还是上次的于其真,没过多久就开着特地保养一番加了油的车过来了。

说是B市郊区,其实那里却是远郊的山区,开车需要两三个小时,若是赶上市内早晚高峰堵车,那就更不知道要多久了。再加上山路在夜里很不安全,所以当地警局在需要逗留的镇子上给他们安排了招待所。

于其真性格活泼,一路上林眉坐在副驾驶和他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开心,也不觉得路上枯燥无聊。

半路上林眉往后座上看,见肃修然用手支着头,微合着双眼在闭目养神。

仿佛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还睁开了眼睛,半抬下颌对她微微笑了下。

于其真的车是警局的公车,车款老旧,在市内短距离开开还不觉得有什么,跑起略长的里程,再加上是山路,就显得比较颠簸,且车内汽油味颇重。

肃修然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林眉不由开始担心他是否会晕车。好在经过了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后,他们终于在午饭前到了那个镇子。

小镇山清水秀,周边有几个热门的旅游景点和度假村。

这个小镇也曾想过要发展旅游业,奈何资源和开发都跟不上,如今还是半封闭的状态,到处都是低矮的自建房,只有一条勉强可以称得上主干道的路,旁边开着一些商业店面。

有陌生的警车到来,散在街上三三两两的居民目光中明显带着探究和好奇。

林眉到B市几年,和上次的城中村一样,这个偏远的小镇她也没来过的,不得不说跟着警方在基层查案,还是很增长见识的。

于其真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着导航将车开进镇派出所,就有两个民警出来迎接他们。

这个派出所是多年前建造的,一个二层的小楼坐北朝南,旁边两排二层建筑合围,只有临街的一面没有建筑,用一个围墙圈起来,中间一个不大的院子种着点冬青和花草,还有一株挺拔的塔松。

接待他们的是两个男警察,警衔高一些年纪也大点,看级别应该是这里的所长,旁边那个则是个青涩的小警察。

所长先介绍了自己姓龚,接着就对他们笑着说:“要不然先吃顿便饭,再让小李带你们去招待所,听说你们是两个男同志、一个女同志,我就订了两个房间,没有不方便吧。”

基层派出所的经费都紧张,于其真自然不好说不方便,忙说可以。

午饭自然是工作餐,派出所食堂师傅的手艺,林眉本想肃修然会挑剔一下,没想到他从下车后一直沉默微笑着,看起来十分和善。

肃修然今天没戴墨镜,穿着看起来很普通的白色低领T恤,搭配同样看起来很普通的浅色牛仔外套,下面则是深色一点的牛仔裤和球鞋。

这种穿着对于肃修然来说,实在太过普通,要知道他平时就算在家,衣饰也是有搭配亮点的,属于不臭美就会死的典型。林眉想,他可能是特地低调处理过了。

发现林眉在注视自己,肃修然唇边就露出点笑意,向她这边侧了侧身,低声说:“怎么,需要我夹两块肉给你吗?”

林眉斜视了一下他拿在手里的海碗,那是今天中午他们的午饭,炸酱面,每人再额外加几块煮得油汪汪的红烧肉。

其实味道还不错的,特别那个红烧肉,虽然切块粗糙,挂色也不好,但肥瘦适中、软糯咸香,忽略掉外表后,算是上佳。

对于肃修然胃口很了解的林眉,却知道他故意没话找话,应该是无法下咽,就很大度地把自己的碗递过去:“好吧,尽管给我。”

肃修然果然像占了大便宜一样,笑得微微弯了眼,将自己碗里那几块肉悉数夹了过去。

至于剩下的那碗面,倒是连肃修然也吃了个干净。

饭后,龚所长将他们送到距离派出所几十米远的招待所,嘱咐午休后请他们自行前往派出所,然后客气地告辞了。

肃修然从后备箱里拖了个旅行袋出来,那只袋子相当大,出发时林眉还以为他带了数套衣服过来。谁知道进了房间,他慢悠悠地从里面拿出了床单被罩浴巾等物,她由衷地冲肃修然竖了个大拇指:“还是大神周全,厉害。”

房间里是两张单人床,肃修然微勾了唇角,扔给她一套床上用品:“我也觉得你应该谢我。”

他们入住的招待所,别说跟星级酒店没法比,甚至许多农家乐也会布置得比这里舒适精致。所以肃修然自带的床品和洗浴用品还是很有用的。

招待所条件是不好,但还算清净,不临街还有个单独的小院子。

另外有个意外之喜,他们略作整理从楼上下来,看到小院后面就是山崖,而山崖上正伸出了几株桃枝,上面开满了灼灼的桃花,粉红色的桃花云霞一样笼罩在院子之上。

这里海拔比市区高很多,温度低,春天也来得晚,倒应了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肃修然和林眉走到街上,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四周没什么行人,不远处的斜坡上走着三三两两嬉闹的小学生,看样子是要到学校去。

肃修然慢慢踱步过去,林眉和他并肩往坡道走,她看肃修然是要走上去的样子,就踮起脚跳了下,仿佛借此可以看到坡道上的东西:“那上面应该是个学校吧,不像有其他建筑的样子。”

肃修然轻应了声,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林眉当他突发奇想要看看小镇上的孩子们,就笑笑:“据说十个小学生制造的噪音就堪比地狱,你得小心了。”

他笑了笑,低声说:“是吗?”

林眉敏锐地从他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悲悯,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忙抬头看他。

他微转了头看她,目光仍是含笑,声音却低沉了下去:“今早你没下楼之前,张衍告诉我,之所以需要跨区协助调查,是因为在市区用公用电话报案提供线索的……是个孩子,匿名。”

正是中午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那帮孩子自然不肯闲着,不但在坡道上跑来跑去,还在坡道上的小广场里嬉闹。

那里的确是一个学校,一排两层的教学楼,前面是花坛、升旗台以及篮球场和其他的活动器材。

林眉有些佩服肃修然对孩子的亲和力了,明明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姿态,在孩子们面前倒意外受欢迎。

当他在小学门前的大树底下找到两个小孩子问话,身边没多久就围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

他是半蹲着的,其中一个七八岁大小脸蛋圆乎乎红扑扑的小家伙还戳了戳他的手臂,期待地说:“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肃修然对小姑娘露出那种男女老少通杀的笑容,说:“可以的,不过不要留太多口水在我脸上可以吗?”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响亮地在他脸颊上“啵”了一口。

别的小姑娘看同伴得逞,自然也不甘落后,一个个都踊跃地凑过去要求“啵”一下。

林眉在旁看得眼睛都红了,心想这些小孩子现在简直逆天,这么会察言观色兼拍马屁,还大哥哥,这么大年纪了足以叫“叔叔”了吧!

正想着,旁边另一个小男生拽拽她的衣角说:“阿姨,你们是不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啊?”

林眉顿时悲愤起来,想到自己比肃修然那个老狐狸还小三岁,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但还是不得不对小家伙笑得很亲切和蔼:“小家伙,我们不是你们的新老师。”

小男生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如果是就好了,你们长得都挺好看!”

这年头真是颜控不分年龄不分性别啊,林眉纠结地想既然夸我们好看,为什么不叫我“大姐姐”啊。

那边被轮流“啵”完了的肃修然半个脸都是口水印,但他对这些小孩儿纵容得很,素来洁癖的他完全没露出丝毫介意的神情,笑着问他们:“哥哥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小孩子们已经被他哄得团团转了,七嘴八舌开心地说:“好啊。”

“你们谁认识杨云韬啊?”

几个小孩子互相看了看,第一个要求亲肃修然的小姑娘明显是活泼大胆一点的,开口说:“是二年级的杨云韬吗?”

肃修然笑着点点头:“应该是吧。”

另一个小姑娘抢着说:“他是我们班的!我认识他!不过大家都不跟他一起玩,他太闷了啦。”

肃修然“哦”了声:“是吗?怎么个闷法儿呢?不爱说话吗?”

抢话的小姑娘摇摇头,她好像对杨云韬印象不是很好:“就不好玩啊,每天都坐在班里不出来,也不爱说话。”

抢话的小姑娘还想说点什么,之前和林眉说话的那个男生就拉了拉她:“你别乱说啦,老师不是说了不让乱说的嘛。”

那个抢话的小姑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又没有乱说,杨云韬就是不爱说话。”

看样子从小孩子这里问不出什么话来了,肃修然站起身:“没关系,我是杨云韬爸爸的朋友,今天来就是问下他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那个小男生艳羡地看看他的身高,又用自己的头顶比画了一下,仰了头问:“叔叔,我长大了能有你这么高吗?”

肃修然笑笑:“当然可以,但是你不能挑食,挑食会长不高的。”

林眉回忆了下他平时吃东西的挑剔程度,心想大神你连小朋友都忽悠,身为成年人的尊严和良心哪里去了啊?

那个小男生倒是开心起来,努力跳了一下,好像跳起来就能够到肃修然的头顶……好吧,他失败了。

看他们准备要走了,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肃修然注意到一直站在大树后面的瘦小女孩儿这时却跑上来了几步。

肃修然递给林眉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地说:“这里有点吵,我先去外面等你,快点过来哦。”

等她的身影走远了一些,肃修然才走到那个小女孩身前,半蹲下来对她笑了笑:“你也想亲我一下吗?”

如果林眉还在,一定会在心里继续疯狂吐槽:大神你对几岁的小女孩都用色诱,节操呢?

那个瘦小女孩儿绞着手指,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要……你真的是杨云韬爸爸的朋友吗?”

看来她刚才躲在树后面,却把他们的对话都听清楚了。

肃修然事先听过报警电话的录音,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这个小女孩儿就是在市区拨打报警电话的人。

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脸上的神情却带着点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忧郁,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想到要用市区的电话报警。可能是她觉得在镇子上或者用自己家的电话,不是很安全。

肃修然知道这样的孩子大多聪明敏感,就更加放柔了表情,又对她笑笑:“你可以当我是杨云韬爸爸的朋友,也可以把我当作是你的朋友。”

他意有所指,那个小女孩儿听懂了一些,眼睛亮了亮,凑近他小声说:“那你是警察叔叔吗?”

肃修然知道此时适当的谎言会让事情进展得更顺利,更何况警方顾问和警察的区别,这么小的孩子不一定能懂,于是他就笑着点点头:“我是,只不过我办案的时候不穿警服,所以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个秘密。”

孩子们对于“警察叔叔”有种天然的信任,听到他这么说,小女孩儿忙上前一步,和他贴得更近,声音里带着点急切:“警察叔叔,你要救救杨云韬!”

肃修然对她坚定地点了下头:“我们会的,你告诉警察叔叔,是你给我们打了电话吗?”

小女孩儿迟疑了片刻,最后点点头:“我妈妈前天带我去市里的公园玩,我就用妈妈给我的零花钱打了电话。”

和这么小又敏感的孩子说话是很需要技巧的,肃修然尽量哄着她,让她透露出更多的情况,好在他天生是问话的高手,几分钟后,已经从这个孩子嘴里套出了很多信息。

比如她的名字叫杨月月,倒不是因为和杨云韬是亲戚,而是和许多比较封闭的小镇子一样,这个镇子上的原住民很多都姓杨。还有就是关于杨云韬的情况。

实际上,在当初那个报警电话里,她就说出了杨云韬的名字,说出了杨云韬父母的姓名,还有他们所在镇子和街道、学校的名称,校长、班主任都叫什么等等。

如果不是她提供的线索很清晰,也确实查有此处此人,这个匿名的报警电话说不定就会被当作孩子的恶作剧处理了。

只是涉及具体事情,比如杨云韬遭遇了什么,为什么需要她报警,她就含糊其辞了,一直强调说让叔叔和阿姨救救杨云韬,还反复重复一句话:“他会死的。”

虽然知道小孩子有夸大的习惯,通常不能正确估计事情的严重程度,但涉及未成年人的人身安全,警局还是很重视的。所以张衍才会特地在忙碌中抽出时间协助调查,还派了自己得力的下属和秘密武器一般存在的肃修然来这里。

只可惜现在在肃修然的套问下,杨月月还是没能说清楚杨云韬到底怎么了,只是说让叔叔救他,最后说出了一句话:他们一直打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她的小伙伴杨云韬,他们到底是谁,她却不肯再说了。

肃修然趁着午休过来,也只是先了解下情况,下午正式办案的时候,自然有更加正式广泛的问话。

肃修然没有对这个看起来有些惊慌的小女孩盘问太久,就让她先回学校,不要告诉别人跟自己的谈话内容。

林眉站在坡道上打量四周。坡道一面靠着山崖,山崖上也有一株桃花探出来,时不时有粉红色的花瓣飘落在身旁。

从坡道上几乎可以俯瞰全镇,这里的建筑多是青瓦石墙,街道也保持了石板路的样子,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可以看到大部分人家都种植了桃树,桃花掩映在古朴的小镇中,很像一卷风景画。

她等了十几分钟,肃修然才走过来,对她笑笑说:“我们先回招待所。”

林眉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或有所得,但还不足以得出结论的程度,就点头:“好啊,下午我们还得和小于过来吧?”

肃修然颔首:“孩子们能透露的有效信息还是不多,看看校长和老师们怎么说吧。”

他们正说着话,肃修然突然揽住她的肩膀俯身挡在她身前,林眉被他抱在怀里看不到情况,只感到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唇边也泄露出一声闷哼。

她吓了一跳,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到他右侧肩膀处的浅色外套上有一些灰尘,而他们身前不远处,掉着一个拳头大的石头。

坡道上有一阵不加掩饰的凌乱脚步声跑远,伴着几声十几岁孩子会发出的那种哄笑。

林眉意识到他们是被青少年用丢石块的方式攻击了,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她从小在城市长大,不知道这些乡野间的少年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而且他们还恶毒地挑了看起来比较弱小的她来攻击。

砸到肃修然肩膀的石块,如果砸中了她,就很可能是砸中头部,看那个石块的大小和抛来的力度,头破血流和脑震荡都不是不可能。

她很惊讶生气,肃修然也抿紧了薄唇,林眉抬头撞到他泛着冷意的双眸,有片刻震惊,忙将手压在他肩膀的伤处问:“很疼吗?”

他目光中的冷意稍纵即逝,再看向她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柔和,摇了摇头:“没事,骨头应该没断,不影响接下来的事。”

林眉还真佩服他面不改色地表示骨头没断,无言之余忙回到招待所,查看他的伤口。

她原本以为需要出去买跌打的药,结果肃修然示意她打开自己带来的那个应急药箱,打开后发现除了常规的内服药,肃修然每天必须服用的药物之外,连处理跌伤和出血外伤的药物都有。

她钦佩地对肃修然说:“虽然好多人出门都带药箱,但药这么齐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不愧是推理达人,考虑就是周全。”

肃修然沉默了一下,才说:“药箱是程大夫给我准备的,我如果出门不带着,他知道了会念叨到我死。”

林眉忆起程昱大夫那可怕到连肃修然都无力抵抗的气场,忍不住“呃”了声:“原来是专业医生的手笔。”又想到程昱之前说过在肃修然小时候就给他看病,接着问了句,“程大夫是前几年从S市到B市的吗?以前他也在S市的医院?”

肃修然回答道:“他之前都在我父亲投资的医院里工作……当年他出国读书,是我父亲资助的,所以回国后一直做我们的家庭医生。”他顿了下又接着说,“当年我从肃家离开,他坚持同我一起出走,后来就在B市的公立医院工作。”

这么说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渊源,怪不得程昱能像长辈一样训斥肃修然了。

林眉轻声应着,一边说着话,一边帮肃修然脱下上身的衣物,发现他肩膀青了一大片。

林眉的脸也青了,忙跑去前台要了冰块,回房间后把冰块包在毛巾里,慢慢给他冷敷,再喷上药水揉进去。她心疼得要命,俯身过去轻轻吹着,虽然她知道这个没什么作用:“不疼不疼了!”

肃修然不由轻笑了起来,肩膀微动:“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吗?”

林眉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幼稚,笑起来:“只有把你当小孩子哄,你才会乖乖听话啊,程大夫给我了很好的示范。”

肃修然低声笑:“随身跟着另一个程大夫,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趁他低头,林眉凑过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笑着说:“那随身的奖励你也不稀罕啦?”

肃修然轻揽住她的腰,保持着和她气息纠缠的距离:“这么一点奖励是不是太没诚意?”

他带着柔和笑意的深色眼眸就在她眼前,她能看到他睫毛垂下的阴影,还有他瞳仁中自己身影清澈的反光。

就在他们的双唇又快要触到一起时,门边传来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林眉连忙放开肃修然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于其真,他解释道:“我听前台说小林要了点冰块,就想你们是不是有谁磕着碰着了,我没带药,但我有个偏方挺管用的,就买了瓶二锅头给你们送来,门也没锁我想着大白天的……”

林眉走过去,红着耳朵尖从他手里接过那瓶二锅头:“没事我就是帮修然看看他脸上有没有蹭灰……”

于其真颇为纠结地看着她,心说还不如就承认了反正你们也是情侣怕谁,这么勉强的借口我是假装相信了呢还是假装相信了呢……

最终纠结的小于还是厚道地笑了笑:“原来这样啊……”说完立刻就交待酒的用法,“这酒倒一浅层到盘子里或者碗里,用打火机点着,然后趁着着火用手掌拍到伤处。这是我们在警校训练时大家爱用的偏方,那时候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个比什么药都好使一点。”

林眉第一次听说,不过既然有大量实践案例保证,那大概是好用的,就道谢:“麻烦你了啊。”

于其真看看后面床上坐着的肃修然,他从头到尾都没动一下,不但丝毫没有起身欢迎他的意思,反而把下巴略微扬起了点,双眸微眯了眯,唇边似笑非笑。

于其真同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他有种错觉,自己好像误闯了什么了不得的现场,比如大灰狼吃掉小红帽的现场什么的。好吧,那是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大灰狼。

于其真哪里还敢多留,连忙告辞离开,还随手帮他们带上了房门,喊了声:“千万记得锁门啊!”

林眉把门锁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看肃修然:“抱歉啊……我着急忘了反锁。”

肃修然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口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房门,不光反锁,还要用安全锁。安全锁是纯机械的,即使有经验的犯罪分子也不容易打开,需要比较高的技术含量。”

林眉“哦”了声表示自己记下来了,依照于其真说的方法用烈酒帮他擦伤口,过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就是接个吻被打断了,用得着这么计较么?

当然这话她是绝对不敢吐槽给肃修然听的。

过了午休时间,龚所长就带着他们和所里的两个小警察,一起去学校查访。

六个人也算浩浩荡荡,小学的校长自然认得本地的派出所所长,把他们请去了校长室表示一定会配合,然后就叫来了负责二年级的老师。

这个小学的规模不是很大,每个年级只分两个班,每个班有一个班主任,他们先叫了杨云韬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来问话。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女教师,校长介绍说是来支教的大学生,叫柳茜。

柳茜一看就比较好沟通,谈吐清晰富有逻辑,虽然衣着略显老气,但朝气蓬勃,还有几分都市女青年的靓丽。

坐下说话后,才知道她虽然不是本市人,但大学是在B市读的,来这里支教也才一年多。

因为于其真的交待,龚所长就没有说话,问话的是肃修然,他没有提杨云韬的名字,而是先问她,班里的孩子们近期有没有比较异常的。

柳茜侧头思考了下,说:“有个女生最近比较反常,本来挺活泼开朗的一个孩子,近两个月突然阴沉下来了,还总说些听不懂的话。我怀疑她可能是因为家庭变故,产生了臆想症。”

肃修然微眯了下眼眸,问:“她叫什么名字?”

“叫杨月月,本来是很优秀的学生,最近成绩有所下降。”

肃修然又问:“您说她家庭有变故,是什么变故呢?”

柳茜叹了口气:“杨月月本来有个姐姐,名字叫杨晓月,今年读五年级。我没直接接触过她,但她的班主任说,杨晓月比较敏感,就去年寒假,不知是因为成绩下降,还是因为她父母说了她几句,就自杀了。”

这样的进展真出乎了之前的预料,他们是为了杨云韬而来,结果却牵扯到报案人杨月月的家庭经历。

龚所长不动声色地和于其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带来的小李到底是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警察,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己所长一眼。

好在问话人是老狐狸一般的肃修然,他继续追着这条线问了下去,显得对杨月月极其感兴趣,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她而来的:“那么杨晓月自杀时的情况,您还记得吗?我们需要从不同侧面了解一些。”

柳茜点了点头说:“我当时回市里休假了,不过出事后杨校长要求我们老师都回到岗位上,我急忙赶了回来。听说杨晓月那天中午自己一个人走到镇子外的小水塘那里,站了很久。

“中途有一个她本家的叔叔去镇外的厂子里上班,途中看到她,打了声招呼,但等一个小时后,又有人经过,发现她已经溺死在水塘里了。”

肃修然既然假装是为了杨晓月的案子而来,自然不能再问水塘在哪里等等太基础的问题,就笑笑说:“这个我们已经了解了,想问的是她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表现过异常?”

柳茜皱眉想了想,才说:“她出事之前也像杨月月一样,突然变得很内向忧郁!”

肃修然微笑着点头,然后看了看龚所长。

龚所长会意,清了清嗓子说:“柳老师还要上课,先去忙吧。”

柳茜像是松了一口气,她这样年纪的人,显然还是不能完全遮掩自己内心的波动,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间放松了许多:“好,正好下一节就是我的,我先去备课,你们忙。”

等柳茜出了办公室,校长笑着问他们:“警察同志们需要把杨晓月班上的班主任叫来问话吗?她现在正在上课,是不是等她下了课?”

肃修然和龚所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龚所长就笑着说:“我们先回去研究下,市里的同志要在这里调查好几天呢,不能影响你们正常的教学工作。”

林眉看到校长的脸色明显变了变,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勉强:“那好,那好,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警方。”

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上课时间,也没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校园和操场上空无一人,离开了校长的视线范围,龚所长先开口说:“看样子他们已经事先准备过说辞了。”

这点林眉也看出来了,柳茜刚才那种说法,明显是将事态扩大化了,不但将杨月月的反常说了出来,还把几个月前自杀的杨晓月也牵扯进来。

身为学校的负责人,校长应该恼怒她将事态扩大到五年级的其他老师头上,可他非但没有丝毫气愤,还主动要求让杨晓月的班主任也过来接受询问。

校长的这种反应,证明在柳茜接受问话之前,他们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警方的询问,并且彼此串通好了说辞。

当听到龚所长表示,市里的同志要在这里常驻时,他的神色才变了——身为一个校长,他不可能不知道临时调查和常驻调查的区别。

肃修然歉意地道:“是我疏忽了,我中午和林眉来了一趟,可能已经惊扰了他们,让他们有所准备。”

龚所长摇头:“要说打草惊蛇,你们中午到所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镇子这么小,来了几个陌生面孔,消息会像长了腿一样,一会儿工夫就能从镇头传到镇尾。”

龚所长说着,不免感慨:“地方小,当地人自成系统互相包庇,警方的能力没有市里那么大,这次出了这种纰漏,让市里的同事们见笑了。”

于其真接过话来说:“哪里,在基层驻守的工作很辛苦,大家都知道。况且既然有了案子,就是B市警局的事,龚所长不用跟自己人这么客气。”

警局自有一套自己的垂直系统,龚所长和派出所里的驻地警察都不是本地人,龚所长本人的家在市里,平时无法离开岗位,只有周末才能抽空回去一两天,说起来也是很辛苦的。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那个坡道上,肃修然没有径直走下去,而是走到了坡道一侧的一个平台。

那里是不知哪个时代垒起来的石块,正好圈起了一个小小的台子,地面是泥土,还种着一棵树龄看起来颇大的桃树,坡道上飘零的桃花瓣,有好多就是从这棵老桃树上飘落下去的。

龚所长看他走过去,也跟了过去问:“对了,听说你们中午在这里被淘气的学生丢了石块?没伤到吧?”

肃修然笑着摇头:“石头砸了下而已,会出什么事?这里的孩子也真是顽劣啊,用石头丢行人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龚所长无奈地笑笑:“说起来这几个小孩没事就站在这里用石头砸下面的人,好在都是小石块,没出过什么事。”

中午那拳头大的石头绝对不是小石块了吧?肃修然却没有解释,只是又笑了笑。

林眉也观察了下桃树下那些散落的小石块,最大的也不过有半个鸡蛋那么大,如果只是被这种大小的石块砸到,虽然会疼,但不容易有外伤。

林眉想到肃修然肩膀上的青紫,顿时就怒从心头起,忍不住说了句:“就算之前没有人伤到,这些孩子也应该批评教育一下吧,不然这样下去哪天一定出事。”

她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外貌又比较柔弱甜美,龚所长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发起火来,愣了片刻后才说:“小林说得有道理,改天我就督促校长竖一块警告牌子在这里,看那些小毛头能不能收敛一点。”

从坡道上下来,龚所长问肃修然:“肃先生要不要到杨晓月自杀的现场看一看?”

他到底是在警界浸淫多年的老警察,眼光就是毒辣,张衍给这边的说法是派于其真带着两个顾问过去。

毕竟肃修然在区刑警队之外籍籍无名,又不是真正的警察,自然必须得顶着于其真的名头。龚所长却能看出来,这三个人里真正的核心人物是肃修然。

出乎林眉的预料,肃修然竟然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明天再去吧,今天匆忙赶过来,又遇到这种变化,我们得回去梳理梳理,再向张衍汇报一下。抱歉我身体不是很好,也有点累了想休息。”

能够发着烧还半夜穿越大半个B市跑去看案发现场,就为了能最大程度接近案发时的自然环境的肃修然,居然也会堂而皇之地表示自己身体不好有点累?

林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了其他的打算和安排,点了点头配合他演戏:“对啊,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于其真在旁还是一脸真挚的笑容,看不出丝毫端倪,也没多说话。

龚所长很关心肃修然,不但送他们回招待所,还问了肃修然哪里不舒服,肃修然就笑着说只是有点胃病,别的没什么。

回到房间后,林眉还是有点疑惑,因为她十分清楚肃修然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不会停止调查。难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可目前的线索,在她看来又实在不足以支持一个有力的结论。

带着这个疑惑,她问肃修然:“你是不是有什么结论了?”

肃修然回到房间就半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看起来真的有点累了一样,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点了点头:“我有了初步的推论。”

他说得这么轻快草率,林眉还真愣了下,接着问:“你是怎么看的?”

肃修然淡淡地开口:“杨月月大概是撒谎了吧,整件事看起来根本和杨云韬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她可能是进行了一场心理投射。

“也就是说遭到不公正待遇,需要帮助的是她自己,然而当她报警的时候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比如父母在身旁,或者对自己的痛苦难以启齿,让她假托杨云韬之名来报案。”

林眉刚想说即使杨月月在报警的时候撒谎了,可是中午他们在学校见面时并没有她的父母在场,她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个谎言呢?更何况这么轻易地就判定一个孩子在撒谎,不觉得有点武断吗?

她正要开口反驳,但电光石火间却突然想起了龚所长说的那句“消息会像长了腿”,恍然地看着肃修然,随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怀疑杨月月和杨晓月的父母?”

肃修然睁开眼睛看向她,目光中含着笑意和嘉许。

他挑了挑唇角:“是啊,一般孩子出了问题,与其在外界找原因,不如找家庭的原因,杨晓月会自杀,杨月月会变得自闭多疑,很有可能是在家里遭到了父母的虐待。有些地区重男轻女的倾向严重,女孩子受到虐待的概率更大。”

林眉已经意识到他在演戏了,心想他装起来还真没几个人能看透,这一套套的理论听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肃修然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声音也有了几丝慵懒:“虽然快要结案了,该走的过场还要走……不知道要在这种鬼地方待几天,幸亏带了你一起过来。”

林眉心想他这已经是演上瘾了吧,如此精彩的表演,如实还原了一个自视甚高、假装亲切其实挑剔苛刻的顾问的形象,为了破案他真是蛮拼的。

既然他想演浮夸的人,她也只能勉强配合演一个浮夸的人的浮躁女友。干脆过去坐在床上,顺势躺倒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撒娇:“就是啊,这么一件小案子,非派你过来,我们又不拿工资!还害你被砸了一下,我都要心疼死了你知道吗?”

也许她倒入肃修然怀中的姿势太夸张了点吧,肃修然搂住她之后,就看着她用唇语说:这里有窃听设备,但是没有摄像装置。

他说完,看她瞬间有些呆住的样子,就忍不住低笑起来,还侧了头憋笑。

林眉气得简直想捶他,考虑到他们正在演给别人看,她就真的捶了,还骂了句情侣调笑间的经典台词:“你好坏!”

惹得肃修然更是双眸含笑,抱着她忍俊不禁。

如果正在监听他们的人听到这一段对话,估计会脑补出非常丰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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