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因为纠缠在与肖然的情感里,而失去了往日的单纯与活泼。上班的时候,不愿意与人多话,闲着的时候,便站在窗前发呆。
那天方菲上治疗班,她在治疗室里的窗户边上正发着呆呢,徐蔓从正对着治疗室的换药室,悄无声息地溜进来,靠在治疗室的门上,看着发呆在方菲说:
“哎,你跟枫林村那小子怎么样啦?”
“方菲慌慌张张地冲过去把门关上,回头对她有些恼怒地说:“你什么意思嘛?非要让我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有点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是不是?哼哼,我早就说过,肖然那种人,你是搞不定的。他也就跟你玩玩而已。玩玩你懂吗?嗨!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你真是太单纯了嘿。”徐蔓说话是不顾忌他人感受的,特别是对她一直都心存不满的方菲。
女人的妒忌有时候就是一包烈性炸药,非闹得让彼此都血肉横飞才甘心歇手不可。
徐蔓说完那段让方菲更加惶惑的话,看方菲更加呆若木鸡,便丢下方菲又溜回到自己的换药室。
其实,她方菲最怕的不就是这个吗?她之所以犹豫不决,踌躇不前,不就是因为她怕她会输吗?
一直都优越感十足的方菲,最怕的就是别人侮辱她的智力。如果她把一切都给了他,结果他根本对她不是那么回事,那不要了她的命呀!他那么完美的一个人,还愁没有比自己更好的女孩子爱上他的么。在自己心仪的对象前,大多女人都是不自信的。方菲也一样。
但是,她又放不下肖然。她想他,无论是清晨还是夜晚,无论是黄昏还是黎明。在每一次低头或是凝视里,在每一次转身或是伫立中。她都会想起他曾经给予过她的一切,包括留在她手腕上的那个残存的红印。
她不知道别人在这个时候,是不是也都像她一样处在深度的撕扯之中。这个时候,她特别想米薇,她想和她交流一下恋爱的心得,她想让她帮她辩出对与错。
米薇终于探亲回来了。
与方菲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去枫林村了吗?怎么样了?”
“去了,和王蔚、徐蔓一起去的。”方菲说得无精打采。
“喔!”米薇听到方菲不是一个人去的,就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她很想问下去,那些关于肖然的话题她都感兴趣。她本来特别想从家里赶回来,与方菲一起去枫林村的,但她也病了,且病得很重。她为又错过了一次与肖然见面的机会,心里悠悠地生出许多的遗憾来。
那天在大足,当肖然刚一出现在米薇的视野里,她的目光就再难从他身上挪移了。在对肖然注目中,她还欣喜地发现,肖然的眼光也在她的身上停留过。她自从护校毕业踏上工作岗位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份量。因为但凡见过她的男人,都会对她生出许多的心思来。那些来住院的士兵和军官,写给他的条子从来都没有断过。在她经过的每一处地方,她都能轻易捕捉到男人追逐的目光。她自信肖然的目光也一定不会绕过她的。在她细密的内心深处,她暗自猜想,肖然对方菲的邀请,也许并不是表面上的那层意思。
那天晚饭后,米薇约方菲一起散步。
初夏山里的黄昏,有一种让人沉醉的深黄与浓重。置身其中,会让人产生出一种被包裹着的舒适,而将自己从保护性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方菲就在这个让人沉醉的黄昏,在那个她和米薇经常散步的小山坡上,坐在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的石头上,随着卷曲的发被山风吹乱挡住了眼睛的那一刻,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对米薇嘟咙着说了她和肖然的事。
“他吻了我。”她小心翼翼地吐出这句话,迷失在对这一事件对与错的迷茫之中。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像霹在米薇眼前的一道闪电,照着米薇惊讶不已的奇怪表情。“怎么就让她抢了先了呢?”她的心里腾起无法言说的妒忌。
“你们这么快!”语气里有无法掩藏的恼怒。
也许是觉出自己的失态,米薇从方菲的脸上移开自己的目光抵下了头。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努力让自己回复到贯有的沉静。
“我不知道,我们也许不该再见面了是不是?”方菲征询地问。
“那当然,如果再见面一定会出事。”米薇狠狠地说。
方菲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心里继续着她本来就没有主意的惶惶然。
米薇的心思到底要比方菲慎密一些,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想出了一招既能让方菲不生什么怀疑,又能让自己得尝如愿的计谋来。
“要不这样吧,周末我陪你去一趟枫林村,有我在,相信他也不能做什么。这既可以让你继续对他的了解,又不可能有什么机会给他。”
方菲自从那次美龄舞厅见识了米薇的心机之后,就不在用简单的目光看待这个好朋友了。刚才米薇气急败坏的样子更是让她恍然大悟。对这个老朋友心里的那点弯弯绕,她便有了明镜一样的感觉。但是她没有反对米薇的提议。
“这是个好主意。”方菲有些做作地带着几分兴高采烈对米薇说。然后自以为聪明地想,这样正好可以用米薇考验一下肖然,而且还不用怕肖然对她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天散步回到宿舍之后,方菲给肖然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她和米薇星期天,要去枫林村找他玩。
星期天一早,米薇和方菲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地上路了,各怀各的心事。而明媚的阳光,却让这两个姑娘心里的那点事,有了些昭然若揭的意味。
肖然是从女孩子堆里混出来的。在学校的时侯,那些女孩子已经把她们的那些小计谋、小计量的,在他的身上一试再试过的了,他还能不明白米薇和方菲?应对的策略不用费多少思量,便可信手拈来。但方菲和米薇却完全没想到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方菲有点担心,而米薇却暗藏胜券在握的窃喜。
两个女孩子一路没有多少话,像似怕一张口,心里的那点藏着的意思,便会被顺出来一样,谁都怕冒这个险。
悠悠地荡到肖然他们单身教员住的那排单身宿舍时,所有门都紧闭着。没等靠近,肖然宿舍门上的一张小纸条,就闪着白花花的光,朝着她们盖过来。
龙:(这个龙字是用繁体写的,这让方菲想起,第一次到这间宿舍时,所发生的一切。想起周国庆为了为难方菲,而让同伴写在宣纸上的那个“龙”字)我今天有事,下周三、周四有时间。
落款是一个英语字母:R。
米薇一看纸条,勃然大怒,因为现实完全出乎她之预料,在她看来,肖然知道她要来,定会喜出万外,恭敬迎接的。这还不是出乎意料的问题,这还说明了另外一个事实,那肖然不管是不是欲擒故纵,他这么做,都对自己是一种怠慢,一种不屑,还从来没有男人这么对她过叫,受不了受不了了……
米薇红着一张脸对方菲大声吼到:“这个肖然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说了要来,他还要走,也真太不把你当成一回事了,你还跟他好什么好呀!”
与米薇恼羞成怒的样子相反,方菲的脸上尽管的表情,瞬间便飘走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肖然这么做,其实挺智慧,这是一道充满智商的闭门羹。于是她镇定地,用一种平静的姿态面对了米薇的连珠炮。而那个如同暗号一样的字母:R。让她明白,其实肖然是想让她知道,他只想与她单独面对的,他根本不想见什么米薇。别用米薇来考验我呀!
方菲忍住心里的笑,转身朝外走。米薇看她这么平静,便追上方菲。急急地问。
“你好象一点都不生气呢。”
“也许别人真的有事。”方菲厚道地说。
“那你还来不来?”米薇的怒气难消。
“你呢?”方菲想知道米薇还会有什么招术使出来。
“我才不来了呢,要来你自己来,我才不陪你了。”
方菲没有说话,她觉得现在对米薇说什么都须小心,这个打击,俨然让骄傲的米薇有些乱了方寸。
“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方菲转了个话题。
米薇觉得自己的确也需要有什么事来转移一下自己情绪,就同方菲一起上了去城里的公共汽车。
初夏的太阳,让方菲如沐春风般的绽放着,衬着神情沮丧的米薇像被灼伤的茄子一般。
方菲在同学们的眼里,一直都是个外向且没有什么心眼的人,她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样子,没谁会对她设防。可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方菲其实并不像同学想的那样心无城池。
那天从枫林村回到医院之后,她用原有的热度维持着与米薇的友谊,依然一起拉着手去食堂,一起相伴着走在傍晚的风里。她们依然谈着那些从杂志或是电视里捕捉到的外面世界的讯息和医院里的那些家长里短。但她已经暗自在自己与米薇之间,树起一道强硬的屏障了,决定就此阻断曾经对米薇毫无遮掩的内心世界。她再也不会与米薇谈起肖然、以及与肖然相关的一丁点儿话题了。
但一个恋爱中的女人,那些浸泡在情感中的神经和思绪,就像被雨露严重滋养的藤萝,无法遏制地向外延伸着,如果不给她适当的空间以舒展,那她就定会被这些勃发的枝条纠缠得闭过气去的。
方菲正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并且是一个在恋爱迅猛的弯道处张惶失措的女人。她从来不曾经历过恋爱的全过程,她不知道走了这一步,又应该怎么去走下一步。她需要一个能给她指引的人,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是米薇了。
于是她想起上次与肖然分别的时候,肖然对她的叮嘱:“学会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让自己在各方面都尽快地成熟起来。”她虽然一直都没想清楚,肖然为什么会在说到王蔚时,对她说起这句话。她更没想清楚,这个王蔚到底有什么特别,能让男人都那么兴味盎然?方菲突然开始纠缠起这个问题来。因了爱,方菲的择友观有了改变。
那天中午,大家在食堂排队打饭。方菲走进食堂的时候,看见王蔚已经在前面排着队了。为了能拉近与王蔚距离,她主动走上前,有些做作地说:“哎呀,王蔚,你这连裤袜的颜色真好看。你看我这双总是有点泛白呢。你在哪买的?”
女人是经不起夸的,特别是夸她们的衣着。王蔚得意地笑笑:“这袜子挺贵的呵,你要舍得,我就带你去买。”
“那好,一言为定,周三我们乘班车下山进城逛商场去吧?”
“你不和米薇一起去吗?”
“米薇那天要上班呢,我正好轮休。”
“那好吧。早晨我叫你。”
周三那天早晨,王蔚一身鲜亮的敲开了方菲宿舍的门。看方菲一身素雅地直出来,就啧啧地吸气:“你看你那像正在恋爱的女人哪!”
方菲扑过去用手捂住王蔚的嘴:“你不要乱说话呀!”方菲对这段感情一点底都没有,她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哈哈哈……”王蔚挣脱开方菲的手就是一阵乱笑。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怕什么呀,真是不开窍。”
方菲拉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特别申明:“我没有恋爱,你不要乱讲。”
“现在恋爱又不用向组织汇报,你怕什么?你没恋爱,那天和肖然单独在房间里干什么?”
方菲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我们什么也没干,你不要瞎想!”
“你要是什么都没干,我到替你惋惜了。那个肖然真的不错,挺性感的呢!你要是不喜欢,我可追了?”
“方菲推了王蔚一把,你行了吧,男朋友都一大把了。成天不是和这个下了山,就是和那个上了山,你累不累呀。”
“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肖然呀!”
方菲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王蔚面前,自然是难以招架。她不知应该怎么说好了,心里的担忧一下就挂在了脸上。
“哎呀呀,看把你吓的。放心,我不会夺你所爱,我已经有主了!”
“谁呀?是那个长得像唐国强的北京兵吗?”
“怎么可能是他,和他不过是玩玩。”
方菲一下就打住了。关于那个长得像唐国强的北京兵,医院里有过许多的闲话。据说,他曾经扬言,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带走医院的任何一个姑娘。结果,没多久就看见他和王蔚,从那条唯一通往医院的路上,顺着西下的阳光,慢慢地滑进了人们的视野。年纪大的女人,都说王蔚掉价、贱来着。但王蔚从来不会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依然我行我素。为这,方菲暗自有点佩服王蔚。方菲最惧怕的事,莫过于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且还是用那样一种口气。
有时候太想做别人眼里的好人,其实是一种太过沉重的精神负担。但方菲从小在老师和亲人的表扬中长大,已经习惯了对自己这样要求。这让她在人生的路上,精神上便比别人多了几分沉重。
方菲和王蔚坐在班车上,路经枫林村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往枫林村的方向看了一眼。王蔚望着方菲嘿嘿地笑起来,方菲赶紧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她想起肖然留在宿舍门上那张纸条,周三、周四有时间。她选择今天和王蔚下山,其实,不仅仅为了与王蔚接近。她的另一个打算是,就这样把自己弄到一个离枫林村远远的地方,好让自己不再牵挂周三的那个约定。就是忍不住想了,也让自己难以赴约。她觉得这个时候一定得端着,不能显得太急迫。既然,周三、周四都可以选择,她觉得选择周四会让自己显得更矜持。可是,她没有想到,就是这点为自己添分的打算,让她从此与肖然的感情,总是处于一种不可逆的错位之中。
因为肖然周三的那一天,一直呆在寝室里,这让周国庆觉得十分奇怪。在他看来,肖然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安静得下来的人,他总是有许多的事需要忙碌,总是有许多的朋友需要交往。
“嘿,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稳重。”
“嘿嘿,我今天有一个特别的约会。”说完这句话,肖然美美的伸了一下懒腰。
“到时候可要兄弟协助一下啰”。
“这个没问题。只是你要告诉我今天又是谁要登门。”
“兵妹妹呗!”
周国庆不知方菲已经再次光顾过这个房间。但一听肖然说兵妹妹,他就知道是方菲要来。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又冒了出来。他为了不让自己心里的那点东西从嘴里冒出来,所以从肖然说兵妹妹开始就一直紧闭着嘴,没有出声。
肖然觉出周国庆的不对劲,聪明如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绷紧一张脸,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但那种静止着的得意却怎么都忍不住往外漫延着。
可等了一天,也没见着方菲的影子。肖然的那点得意也就成了周国庆的得意。
晚饭前,周国庆从图书馆回到寝室,看肖然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他今天被方菲放了鸽子,随即便从嘴里顺出一串鸽哨一样的口哨来。烦得肖然想当甩他一拳。
为了消解掉昨天愤怒的情绪,周四那天,肖然一大早便出了门。不管今天方菲来不来,他都决不会再等她了。她若诚心,周三就应该来的。不来,无非想端那点架子。有什么了不起,你傲,我比你更傲呢。必须也得让她尝尝被傲慢怠慢了的滋味不可。
满怀期待的方菲,自然在周四那天扑了个空。她敲开肖然房间的门,站在她面前的却是她不愿看到的周国庆,这让她大失所望。
周国庆给她开了门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桌前继续跟着录音机读着他的英语。就像开门迎进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风一样。在意方菲的周国庆,想用这种不在意,而引起方菲的在意。他流利标准的英语口语,风一样灌满整个房间。可方菲根本不可能在意周国庆的嘴里顺出的是什么,只觉得满屋嘈杂的嗓音,让她在失意的繁乱中更加繁乱。她冲出门去,把自己放逐到了烦闹的大街上。
她没头没脑茫然地在人流中穿行着,觉得肖然真的就像徐蔓说的那样,是想和她玩玩。这种被玩的感觉,让方菲觉得自己落花流水般残败。对肖然自然是怨恨满腔。
其实那天,肖然也在大街上闲逛,对方菲也是满腔的怨恨。觉得这个女人真是难以理喻。既不解风情,又小气多疑。
天黑的时候,他摸回宿舍。周国庆因见不得肖然总被女人包围的得意样子,为了不让肖然在自己面前得意,就故意隐瞒了方菲来过的事实。
就这样,自那次肖然在周三白等了一天,方菲又在周四赴了个空之后。错过,错过的又何止是这一次呵。
方菲和肖然的对峙,从那次错过之后便拉开了序幕。
对峙,应该说是恋爱中的一种状态。误会、考验、吃醋、赌气等等等等,都可以产生两个恋人间的“对峙”。这种对峙什么时候结束,要看谁先端不住。先端不住的那个,也就把自己的主动权交到了对方的手里,永远在恋爱中处于被动了。但也只有这样,一段感情,才有可能有个大团圆的结。如果两个都不妥协,那这段感情便终究会在彼此的强硬中分崩离析。
肖然和方菲都是性格刚烈之人,很少服过谁的软。他们起初都在对峙中端得厉害,一端就是几个月。但时间一长,他们才发现,其实自己仍在思念对方,对这段感情根本不忍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