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快看快看,那就是咱们村村长家的倒插门……”
“小白脸生得倒是不错,人模人样的,可惜是个倒插门……”
“可不是,不然怎么能被咱村的一枝花相中呢?”
“要说人家关萍,啧啧啧,那模样长得真没话说,她爹是村长,舅舅又在镇子上当大官,嫁什么青年才俊没有,怎么偏偏看上这么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嘘——小声点儿,小心被人家听见了……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人家就是看对眼了,你能怎么着?”
“他身边那孩子倒是随了关萍的模样,也不枉村长家白白养他一个人……”
如此情景我已经见惯不怪了,似乎从有记忆开始,村里的大妈大娘们总喜欢在我们背后说一些疯言疯语。小时候不懂事,曾摇着父亲的大手天真地问:“爹,倒插门是什么呀?”
感觉父亲握着我的手一紧,勒得我嗷嗷惨叫一声,父亲回神一惊,迅速松开,然后摸摸我的小脑袋,语重心长的教导:“君则,这种问题不是好孩子应该问的,以后不要再问了。”
“嗯,君则要做好孩子。”我眨着黑亮的眼睛,跟父亲保证道。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东西由不得我不懂。
我知道了那些在背后戳人脊梁骨的人在书中有一个专属名词,叫做长舌妇。而长舌妇口中所谓的“倒插门”,指的是上门女婿,是说男女双方结婚之后,男的到女方家里落户,即男方“嫁”到女方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几乎都是女方家庭所供给的,将来有了孩子也要跟女方姓。
我就是这样的孩子,我姓关,叫关君则,是随了母亲的姓氏。
我出生和成长的村子叫做桃园村,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农村。我的母亲叫关萍,是个典型的村里女人,初中毕业之后没在往上读,说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上学没用,倒不如早点儿嫁人来得实在。
我的外公是桃园村的村长,外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去世了,此外,还有镇上做官的舅老爷一家,至于我的父亲,好像从没听他提起过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乡下小村,母亲作为村长家的独生女,算得上是出身“显贵”了,外加她模样长得水灵好看,被村里人赋予了村花的称号,久而久之芳名远播,上门说亲的人家不计其数。但是母亲面对那么多四里八乡的追求者却不为所动,偏偏看上了一个外地来的流浪汉,这个一穷二白的流浪汉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
父亲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在我家却是慈父凶母。每当我做错事,母亲总是拿笤帚恨铁不成钢的抽我屁股叫我长记性,父亲却每每冲过来拦着,好言劝着,说他会好好管教我这个不肖子,保证永不再犯。
如此,父亲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令我受益终生。
每个孩子都有一段崇拜父亲的阶段,我也不例外。小时候觉得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上学之后这种感觉日愈加深,有时候在课本里学到一些新知识,老师讲解的懵懵懂懂,母亲更是什么都说不上来,唯独父亲,啪啪几句话不但讲得头头是道,还是能引申一下,举一反三。
从此,我一有空就缠着父亲,听他讲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后来上了大学才知道爸爸口中的那些玩意并非什么“稀奇古怪”的,而是发达城市中天天可见的高科技产品。
父亲曾对我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说“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三番四次的告诫我:“君则,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走出这个闭塞的小山村,去大城市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身为好孩子的我从不曾令父亲失望,小学毕业之后借着舅老爷这层关系,我毫无悬念的进了镇上的重点学校读初中与高中,并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学期都能拿奖状,回来讨父亲开心。
“君则真棒,只要再努努力,肯定能考上大学。”父亲满怀欣慰的笑,鼓励我。
村里人保守,农民都是靠天吃饭的,只要不遇灾年,守着几亩地,收获几袋粮,赚几个小钱,踏踏实实过日子,倒也乐得心安痛快,远远没有父亲那么远大的见识跟抱负。
母亲和外公认为父亲一心叫我上大学的“异想天开”是痴人说梦,不如在家种地来得现实。我是关家唯一的孩子,他们原打算供我读完高中就回家种地的,可却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一度压抑的沉闷,直到我的高考成绩下来才渐渐有所缓和。那年我十八岁,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被全国名府S大设计专业录取,为父亲狠狠的争了一回脸。
小山村飞出一只金凤凰,这件事轰动了全村,临行那天几乎是全村出动来了场十里相送。母亲拉着我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说不让我走,这大半年只能回来一次,她舍不得;父亲则一直没怎么表态,平静的脸色瞧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情。但我却知道父亲不想在那些村民面前展露他脆弱的一面,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干活,拼命种地,一双大手早已布满厚厚的老茧,为的就是不叫村民再鄙视他是个吃软饭的。
S市,虽然不是首都北京,但在父亲的口中它却被冠以全国最发达的城市,没有之一。
想当然,这个城市的消费水平对于来自小农村的我来说,堪比一个天文数字。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但是紧紧也是能供得起我读大学的,可我从小深受父亲的教育熏陶,认为男子汉就应该顶天独立、有所担当,于是决定半工半读。
虽然累,但累得洒脱,值得。
上了大学,依循父亲的讲述去到了很多地方,游览了不少名胜,宽了眼界,涨了见识,但也从中窥见一些问题,比如:这么多年父亲一直呆在那个闭塞的小村子,理应没来过S市,那为什么他会对S市如此了解?
趁着假期回家,终于问出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疑问:“爸,你和妈妈结婚之前是做什么的?”
父亲闻言脸上的笑容微怔,我见他的眼神渐渐恍惚,然后慢慢变得悠远:“年轻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年少轻狂铤而走险,殊不知一步错满盘皆输,最后输得一无所有,就连……也输得彻彻底底。”
“就连什么?”我听到父亲意图蒙混过关的说辞,急忙追问。
“看来我们君则长大了,开始管爸爸的闲事了,呵呵。”父亲开起了玩笑。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后来我也想通了,不论父亲曾经是做什么的,他只是我的父亲,永远都是我的父亲。
同寝室的几个舍友家里条件都不错,人人都有女朋友,更甚者唯一一个高干子弟整天拿着父母的钱挥霍,香车美女、纸醉金迷,不是在夜店通宵撒欢,就是跟某个学妹酒店开房。他出身高贵,一向瞧不起我这个村里来的土包子,有时候见了面还会讽刺两句,说我这种人没女孩子喜欢,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对于他的恶言恶语,我选择视而不见漠不关心,时间久了他也觉得没趣,渐渐的不再攻击我。没人知道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暗恋上了一个女孩,从大一开学到大三尾声,已经将近三年之久。
她叫穆天然,是我的同班同学,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她长得很美,笑起来的样子最为动人,两片薄薄的嘴角微微上挑,不但嘴唇在笑,长长的眼睛也在笑,就连脸颊边浅浅的小酒窝都在笑。她就像一片轻柔的云,在我眼前飘来飘去,清丽秀雅的容颜荡漾着春天般清爽美丽的气息,和少女纯情的青春风采。
最爱她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以及长长的、一闪一闪的睫毛,在她那双莹亮水润的眼睛里,我总能捕捉到她的宁静,她的淡雅,她的聪颖,她的善良。
她就像夜色天空的皎皎皓月,也像那璀璨晶莹的点点星辰,可惜我不是诗人,否则,当写一万首诗来赞美她的美丽。我时常偷偷的关注着她,远远的凝视着她,偶尔不经意间一个四目相对,她平静的眸光突然定住,随后浅笑不语,像是问候,像是关切,像是探寻,像是……回应。
大四学年的伊始,我们确定了关系,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
相处久了才发现,然然不但人长得漂亮,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跟时下的拜金女不一样,没那么势利。她出生于小资之家,爸爸是一家私人企业的老总,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跟她相比,我是绝对的高攀了。即便如此,然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看不起我,她不嫌弃我的出身,不抱怨我没有钱,不羡慕别人可以在高档餐厅约会进餐,她却跟我守着街边小摊吃火锅杂碎。
然然,我关君则三生有幸能够遇到这么好的你!
我心疼,我感动,偶尔会咬咬牙大出血的为然然买点儿小礼物聊表爱意,她总会欣喜若狂的扑进我怀里,明明高兴的不得了,嘴上却抱怨我乱花钱,而我的心里则暖洋洋的,决定一生一世都要好好珍惜她。
那时的我涉世未深,殊不知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有些事注定了身不由已……
毕业那年然然带我见了她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父亲看我的眼色不善,似有敌意,不过在然然的热情调解与主导下,那顿饭吃得也算顺利。后来她问我什么时候带她回乡下老家,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私心里,我极其抵触这件事,我在怕,怕她瞧不上我那对低俗的父母。
然然也许猜到了我的顾忌,善解人意的表示她会等,不再追问。我心里有愧,拿出父母的照片给她看,又跟她讲了很多村里人的“性格”与“生活”,算是先为她打个预防针,以免真正见面的时候她会不自在。
设计专业又分为好多类,当初大三细分专业的时候我报了服装设计,而然然报的是室内设计。毕业之后我如愿以偿的去了法国继续深造,在巴黎的CREAPOLE艺术设计学院攻读研究生,而然然却没有这么好运,留在国内参加了工作。
见父母这件事终是一拖再拖,从未提上日程。
巴黎的薪资水平相比国内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读研期间我一连兼了四份工作,所以手头也算宽裕,每隔两月攒下来几千甚至上万块钱搭飞机回国一趟,与然然相聚。聚时有长有短,长的时候也会回老家看看父母,短的时候只跟然然小聚个一两天,再飞回巴黎。
如此聚少离多的异地恋虽然辛苦,不过我们却乐在其中,感情更甚从前。
一晃就是近两年,眼看我要硕士毕业,是时候跟然然的关系更进一步了,我们约定好等我毕业回国就结婚,一起奋斗。
不过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世事无常”,突如其来的一个大馅饼就这么“哐当”一声从天而降,好巧不巧砸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