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员被这笑晃得愣了神,直到娵音又要走时他才回过神。
明白的人叹了口气,这小子是官府新丁,办事勤快,但太过于耿直。郡主身边之人的身份所有人心照不宣,他这样直接说出来,将郡主置于何地?
娵音想了想,觉得就这样让那人丢了乌纱帽未免有些不厚道,于是补充道:“你猜,猜对有奖。”
然后,她“娇笑”着从后拥住周亭序的腰道:“序哥哥,为了哄我回心转意,你辛苦了。”潜台词是:周亭序,想平安地回到锦安见你爹,就给我乖点。
“不辛苦,不辛苦。”周亭序的侍妾不算少,乌纱帽被她一抱,某个部位就毫无预兆地发涨了呢?她比起那些娇软可人的解语花不知要低几个等级,该不会是自己太久没碰女人,品味都降低了吧。
若有若无的处子香气透骨而来,他呼吸紧了紧,娵音却已嫌弃地松手,“不胜娇羞”地拉着他进了马车,然后娵音照例向他炫耀过自己的战利品,收进自己腰包。
最近周亭序倒没怎么观察她的腰包,而是观察腰包以上的部位,那片凸起的柔软弧度,不知与自己的侍妾们比,会有什么区别。
娵音不知道周亭序的意淫,犹自摆着一局棋,一手黑棋一手白棋,纵横捭阖犁庭扫穴,下得不亦乐乎。下完后,见周亭序如狼似虎地盯着她,以为他也想玩,就拉着他一起玩。
她不担心他化身为狼,他若成狼,夜见隐就把他戳成刺猬。
下棋毕竟不是两人所擅长的,娵音若有所思了一阵,令夜见隐买了些纸,折得厚些增加硬度,裁成纸片,做成一堆周亭序看不懂的牌。
标好记号后,娵音对外头喊:“夜见隐,快来救场子,二缺一啊!”
下一秒,一个面瘫人开了马车顶,不情不愿地纵身而入,关闭马车顶,坐在多出来的座位上冷冷吐出二字:“无聊。”
娵音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不懂其中的乐趣。”
最终,夜见隐嫌弃地拈牌玩了几局,开始不了解游戏规则输了,到后面就赢得很顺利了。周亭序治国大道理懂得不多,这些玩的东西倒是很上手,精通得让娵音也忍不住咋舌,几次的生疏后,玩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和夜见隐兴奋地pk,娵音在一旁被作为炮灰,甚是悲愤。
悲愤了一段时间也就不悲愤了,目不转睛地看周亭序二人pk,连呼“好”。
日子悠哉悠哉地过,转眼间锦安已在眼前,车里三人毫无所觉,打牌打得正欢,他们的打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表白,夜见隐性情冷漠,打个牌也打得杀气腾腾,周亭序精于此道,倒也不怯场,二人旗鼓相当,隐隐有电流从两人间经过。
马车顿了顿,娵音支颐的手也动了动,稳定地支住下巴,一面扫视狼藉的牌桌,一面打量赌神般挥斥方遒的周亭序,嘀咕道:“看不出来这家伙认真办事还是挺有革命的本钱的,可惜是用在打扑克上。”周亭序微扬的嘴角耷拉下去,连输了好几把才恢复平常水准。
“郡主殿下,平宁郡主府到了。”有人来报。
娵音不耐烦地道:“退下吧。”
从马车不再颠簸,她就知道郡主府到了,一时看那两人pk看得尽兴便没有立即下车,府里的人进来之前都通过了严格的考验,对府里的规矩也都熟记于心,知道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关心不该关心的事,那么,这个人——
他的声音很低,莫名的与常人不太一样,娵音心念一动,叫住他:“过来,侍候本郡主下马车!”
那声音默了默,带几分压抑地应:“诺!”
随即,一只手轻轻掀开车帘,将车帘固定在一边,半掩马车之中的景象,然后,那手稳定地停在娵音面前,分毫不错。
“郡主远来辛苦,小的特来迎接郡主殿下回府。”那声音很低也很沉,在娵音的耳畔回响,别样清晰。
娵音几欲伸手迎上那只孑然之手,按捺住。
这般修长而秀美的手,会是那人的吗?是,她又将如何应对?
夜见隐和周亭序也察觉到娵音的情绪不对,正想说什么,娵音已经迅速拉住那人的手,要下马车。突然,她反手一拉,将那人扯进车里,车帘本就没有固定好,经过这剧烈震动颤颤落下。
一室沉寂。
那人反应极快,恭谨问道:“郡主殿下有何吩咐?”
“殷先生在吗,若在,帮我请来。”
装,叫他装,看他怎么变出两个自己来!
谁知那人惊喜地道:“在,小的这就去为郡主找来。”
“不必了。”娵音莫名的心空落落的,原来他对她的存在那样漠视,连试探都吝惜。
夜见隐若有所思地看着娵音皱起的眉头,不禁在想,那殷先生究竟何许人也,竟这般牵动娵音心神。
是夜,一条黑影掠出平宁郡主府,直奔影府。路过影府后花园时,黑影停了下来。
一条白影明灭在视野中,被夜色不留情面地遮去,但在黑影眼里看来,最最鲜明。
黑影是娵音,白影就不用说了。
殷司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转头瞧见娵音,道:“玩得快意否?”明显的调侃让娵音愤怒不已,果然,今天发生的事他都知道,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谋——把她所有的反应都算计了个清清楚楚。
她成心唱反调,喟叹道:“没有殷先生相伴,甚是无趣。”
“卿勿恼,司今夜特来请罪。”殷司诚恳道。诚恳中,不知是娵音听错了还是想多了,还听出了些许愧疚、暧昧、诱惑、郁闷。
“殷司,你这样累不累?”娵音注视着眼前一身风华的男子问。
殷司不语。她问的“这样”是哪样?是明明想亲自把她从别的男子身边抢回却只能设局引她前来的隐忍;是好不容易相见以后说话却依旧隐晦含蓄的桎梏;是套上层层虚假的面具忘了自己本心的迷茫?
“娵音,过来!”殷司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说些弯弯道道的虚词,直截了当道。
娵音踏一地清冷霜色走到殷司面前,殷司伸出手,从眉开始**,透过这感受她近日经历的人世风霜,他看清秀的面庞在手**后氤氲出的水墨韵味,忽微微而笑。
这寂寥的秋日,美得胜过繁夏。
“去云岚山了?”
“嗯。”
“受伤了?”
“没有!”
“嗯?”
“有,有那么一点点。”娵音见殷司不信,捣蒜似的点头。
“心里?”殷司眸中闪过某些意味不明的光。
娵音又要点头,忽发觉他是在诓她。什么心里受伤?承认就表示她对他“寤寐求之,辗转反侧”,而苦于不能投入他怀抱,因而黯然神伤。于是果断答:“没有。”
“哦?”殷司似笑非笑地瞥过娵音面上飞起的桃花,与其说在疑问,不如说是在质问。
“我一根头发不小心被树木扯掉了算不算?”娵音气鼓鼓地问。
“自然是算的。”殷司不拆穿,温柔地捧起她缎子般柔顺的黑发端详。
“娵音,若久缠汝发,是否——”话未说完,他已反应过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放手,娵音的发如同黑瀑般飞泻下来。
“不早了,音,你明日还要去见于渐清,且去吧。”他淡淡道,垂了眸,眼神复杂。
娵音不由自主抖了抖,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降了许多,秋夜之冷,初至!
她回首一笑:“殷司,你那么闲,要不陪我上朝?”那眼神熠熠,笑脸盈盈,让人难以拒绝。
“不必。”殷司转身进房间。
娵音在原地怔了半天,指着房间的门演哑剧,把殷司骂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悻悻地到偏房去睡。
不能怪她张牙舞爪,殷司睡的可是她的房间啊啊啊!
次日清晨,虽不用上朝,娵音还是早早起床了,目的嘛,不可说。
她蹑手蹑脚爬上自己被占领的寝居的屋顶,看天光还未大亮,就小心翼翼地抽走了一块瓦,成功窥见淡而缈的白衣,一个激动,又无意识使狠劲抽走了一块瓦,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便又抽了一块瓦,然后,她就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
她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了,她抽的是脚下的瓦,所以当脚下的瓦被抽空后,她就掉了下去,所谓白痴大抵如此。娵音感伤自己的智商,殊不知,她事先就被算计好了,连降落的位置都被计算得精准无误,被这么个人惦记着,她不中招亦难。
她落得很准,正落于一个似软实硬的“物体”上,还是温暖的,带着浅浅香气的“物体”。她背部一僵,这个物体该不会是——
似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想,“物体”开口说话了,“音,你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没有。”娵音咬牙切齿地否认。她总不能说她是来看殷司睡觉的模样,顺便恶整一下吧。
她这时才发现殷司独坐案旁。于一灯如豆中满满堆积着竹简、宣纸,密密麻麻晃得人两眼发晕,灯芯已至尽头,很明显殷司占了她的房间不是为了刁难她,只是认为这里宽敞些,适合办公。
她很能理解,殷司又不是那种龌蹉地为亲近女子,连寝居都不放过的色鬼,如今他暴露在青涟昶的视线中,娵音肯定他背后也做了诸多布置防护。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他身旁是一大摞批阅完的公文,娵音来处理,三天都不一定处理得完。
“尚可,你无需过度忧心。”这也非一日了,上次睡得舒适时,远得不再记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尚可?
尚可的意思是说他的确没睡?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从娵音耳边过,凝滞。她知道但凡经世之才必先经他人未经之事,忍常人之不能忍,成常人之不能成。殷司态度总是散漫,好整以暇,娵音只是浅薄地觉得他的完美不太真实,却很少深究其中蕴含的东西。而她明白了,夙夜操劳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否则也不会有那般自然的语气。
“殷司,我终于明白‘聪明绝顶’这个词的含义了,所有用这个词形容的人都是像你这样练成的。”娵音换了轻松的神色打趣。
在说他这样下去头发会掉光吗?殷司对她展开一个很高雅的微笑:“音,青涟昶最近经常念叨你呢。”
“他?”娵音不解,青涟昶可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是啊,他天天念叨着‘青涟解语’四字,我是否该忠君地告知于他青涟解语在哪呢?”殷司半商榷半肯定地问。
“你去吧,正好我随你一同,跟他说,他花了很大功夫寻找的敬重万分的殷先生就在我府中密谋夺权大计。”娵音不甘示弱。
“我密谋的大计无他,只是为了除去辛倚二相,废除宰相制,助他巩固帝位。”殷司的玩笑开得比真金还真,青涟昶在,很有可能会相信他的说辞,一面任他动作,一面给他掣肘。毕竟作为谋士,殷司帮他做的不少,这也是青涟昶不敢果断下杀手的缘故——人杀了,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还怎么解决?
娵音偃旗息鼓,一溃千里,“我去上朝!”
“音,你忘了,今日你不用上朝。”殷司不紧不慢地提醒。
“哦,是吗?那我去找于渐清。”娵音猛然想到自己奉命和于渐清一起编撰大平百科全书,只用去找于渐清就好。
就在她要落荒而逃之际,殷司突然开口:“等等。”他缓步至娵音身前,倾身用什么在娵音腰上环绕一圈,系好。
他身上那种只有在深处存在的魅惑之香盈满娵音鼻翼,以至于她忘了挣扎,好奇地一看,她嘴角抽搐,殷司系的原来是一条腰带,腰带动了动,露出一个角,像是某种动物的脑袋。娵音略一思索,这是蛇的脑袋,这腰带也是蛇做的腰带,当然,这条蛇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的,乍一看不觉得什么,再一看,这不就是殷司那条蛇吗?
殷司一本正经地叮嘱蛇:“安知,把她看好了,莫让她被野男人拐了去。”
安知欢快地把蛇头晃来晃去,缠着娵音腰的力度加大很多,娵音怀疑肺都要被它挤出来了,忙双手举起,“我相信你,安知,有你在,我不会被野男人拐跑的,你松点儿。”她心中腹诽着:祝你晃脑袋晃到脑袋搬家!
安知满意地恢复到贴合娵音的腰,又不太紧的状态。娵音松了口气,表示通灵的动物真是祸害。
于是,光风霁月的侍中大人腰缠金带风风火火赶到了编撰处。
“小乐子,本官来救你了!”
等到她赶到时,“小乐子”看她的眼光已经颇为无力脆弱,他蠕动嘴唇艰难地打招呼:“侍中大人回来了啊。”
娵音颔首,有点诧异他的反应。
“回来的真早。”浓浓的哀怨透出。
“小乐子,回到你爹的怀抱爽不爽?”娵音明白了他哀怨的原因,恶趣味地问。
于乐瞅见不远处一脸严肃的爹,坚定地答:“爽。”
他爹黑云压城的脸色总算是平缓了些,阴转多云。
娵音调整好面部表情,到于渐清那边一揖,周正道:“本官缺席良久,今日方至,实为罪过,还请太史令大人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若不是侍中,老夫到今日都寻不着这孽子!”于渐清笑得很和善,于乐却寒得慌,意欲开溜,被于渐清的眼风扫到,郁闷地坐回原处。
“其实啊,于兄早和本官说想回去,就怕您老先生不允,因而暂投于本官门下。”娵音还是有良心的,为于乐开脱。让人做了那么大的牺牲,她总得帮人解决一下力所能及的家庭问题吧。
于渐清释然了,面上虽依旧沉肃,气氛却已经没先前那么冷了,他认真注视着眼前这个明明有极大升迁空间,偏偏每次都像差口气的少年,目光在掠过她腰间的时候滞了滞,随即不动声色地转移开,“户部侍中的腰带倒是新奇。”
“是吗?腰带乃身外之物。”娵音客观地评价道。致使老头多看了她两眼,表情柔和多了。
这位果然是研究历史之类的研究多了,连看人都按照其是否客观、深刻来判断。
娵音没观察得如此细微,她处于走神状态。这腰带不新奇才奇怪,话说有安知,能正常得起来吗?一想至此,娵音就恨不得回去咬殷司,居然担心她被野男人牵了去,她有那么废柴那么淫荡吗?貌似她分明是个乖巧听话善良美丽的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