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瑨殿的路上,虞步宜没料到,竟会碰到老熟人。
“晋鳌上仙?”
“九嫂?”红衣男子打量她一阵,心下了然,“可是给仙帝送膳?”
“正是。”
“那可太不凑巧,我刚从里面出来,要错过九嫂的手艺了。”
虞步宜听他一口一个“九嫂”,引得旁边的仙倌频频向她这瞧。她又羞又无奈,赶紧上前声明:“上仙莫称我九嫂了,叫我趾娘吧……”
晋鳌瞧她耳根泛红,含羞带怯,还以为是为何事,原来竟是在纠结这个。
“……好。趾娘。”
虞步宜头一次听他唤自己名字,觉着怪异,耳朵又禁不住一阵酥麻,这下她的红晕,可彻彻底底扩散到两颊,更显出女子娇滴滴的情态来。
“仙子,我们该走了,迟了就不好了。”
听到仙倌提醒,晋鳌忙收敛起他的失态,恭敬让道:“那……趾娘就快去吧。”
“哦,好,上仙慢走。”
虞步宜意识到不能再耽搁,赶快抬脚向前方进发。
座上的男子,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衣裳从紫变白,现在又转为青色,兜兜转转,曾经与自己并肩的女子,此刻竟成了宫里的陪侍仙子,人之境遇,可真是难以勘破。
虞步宜一抬头,便瞧见青嵩帝对着自己一脸笑。其中深意,猜测不透。
“仙帝可要开始用膳?”
禹莨仙倌为求谨慎,特意把靡酡香换成了不易碎好提携的小青瓶装。他虽然只倒了一小坛进去,但这瓶子重量也是足得很,就半柱香功夫,她已感觉到手臂发软。
若非害怕坚持不住,她情愿两人就这么耗着。
“呈上来吧。”
既然男人下了令,虞步宜和一同来的仙倌也不敢懈怠。轻拿慢放把几样菜摆好,虞步宜这才提起一旁的青瓶,扭开瓶盖,把靡酡香倒了大半杯。
一开始有瓶盖掩住,靡酡香便透不出一丝味儿来。此刻倒入杯中,它没了掩盖,便如一个脱去重重束缚的美人,显出美妙诱惑来。
“靡酡香?”
男人闻到香味,眼睛立马现出亮色。虞步宜见状,不由庆幸自己这步棋,没走错。
“趾娘已经很久没做了,也不知这味道,合不合您心意。”
“经你一说,我倒想起来,趾娘确实很久没给我做吃的了。”男人夹了一块鳜鱼,话是在对她讲,心思却在这鲜美的鳜鱼上。
“仙帝以后,会慢慢尝到我的手艺的。”
“哦,我其实更好奇……”青嵩帝取过一旁的巾帕擦擦嘴,而后不紧不慢道,“趾娘怎么突然想起要到帝膳堂来做事?无事献殷勤……你说这靡酡香,我到底该不该喝?”
虞步宜闻言,眼皮不自禁一跳,喉咙口紧张得不停开阖吞吐。
那仙倌已经识相地退了出去。此刻大殿就剩他们两个,一人咄咄相逼,一人不知所措。
难道他已经看出自己的意图?还是说怀疑自己要加害于他?
都道伴君如伴虎,电视里皇帝吃饭前,还专门叫人拿银针测试有没有毒……
虞步宜心中警铃大作,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见招拆招。
“仙帝遵守承诺,收留趾娘,予我自由,趾娘感激不尽,唯有全心侍奉……您却把这认为是献殷勤……实在是教我寒心得很。”
察觉到男人有所动摇,她赶紧打铁趁热,又自作主张走上前,端起杯里的靡酡香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她恍然忆起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几天前,她也是这般,为了自证清白,把拔姬汤喝了个大半。
哪怕这个举动颇为辛酸,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拿出悍夫之勇,在绝境开辟出坦途。
“趾娘好大的胆子,未经我允许,竟擅作主张将本帝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原来是我自乱了阵脚。唉,不过多留个心眼,总没错吧?
不过经这么一折腾,她的悍夫之勇也顷刻消散,言行举止间,又恢复了丫鬟做派。
“仙帝恕罪,是趾娘莽撞了……”她退几步跪地求饶,脑袋经这么一晃,竟有点晕乎乎的。
“好了,起来吧。重新倒一杯就是。”
“是是是。”
虞步宜忙上前,提起酒瓶,竟觉得有千斤沉。她正打算倒酒,眼前的杯子却晃晃悠悠,怎么也对不准了。
男人瞧她面色红润异常,倒酒的姿势也歪歪扭扭,不由觉得纳闷:莫非这里面,真有毒?可依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她绝不会蠢到在自己跟前使手段,更遑论以身试险。
等他一回神,才发觉这靡酡香已经溢出来,满屋浓香,教人未尝已醉。
“快停下!”
他厉喝一声,吓得虞步宜手一松,那青瓶掉在地上,酒液便从瓶口源源不断流出来。
“这个疯女人!”
青嵩帝刚把酒瓶放好,抬头又见虞步宜倒在地上,嘴角嘟嘟囔囔:“干嘛吼我?对我这么凶……人家还是个宝宝……”
瞧见女人在地上翻滚一道,离那酒渍只有咫尺之距,强迫症附身的男人赶忙拉起她,不让那身衣裳弄脏。谁知这女人却得寸进尺,怦地一下就倒进了自己怀里。
“帅哥,给个微信号呗。”
虞步宜抬手挑起他下巴,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语气却似不正经的流氓,把所谓的礼义廉耻全给抛到了脑后。
青嵩帝哪见过她这副模样,行为放荡,言辞怪异,但莫名的,却勾人得很,让他一时忘了要把女人推开,任她是癫是傻。
“帅哥,别这么高冷嘛,来,笑一笑……”
等女人放肆的手来到他嘴角,男人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扔到地上。
“哎哟,老娘的骨头,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她气得大骂,男人的嗓音却比她还高出一个音阶:“来人!把她给我押到暗牢里去!”
话音一落,便有几个身着墨青盔甲的男子刷刷刷跑进来,一把捞起地上的女子往暗牢里去。
“哎呀,轻点儿,你们懂不懂礼貌?!”
“小哥哥,你弄疼我了……”
从北瑨殿到暗牢,这一路上,虞步宜都在骂骂嚷嚷。
“她是谁啊?长得还挺美的……”
“就是有点神志不清……”
“这不是……不是九趾主母吗?”
眼尖的认出她身份来,于是原本安静的青篱宫,迅速变成了八卦集结地。众人兴奋谈论着自己的猜测和得来的小道消息,一时间,虞步宜原本就不怎么光鲜的形象,这下是彻底堕落到尘埃里。
而事件的主人公,在被押到暗牢后,又笑嘻嘻地自哼自唱起来。
“来啊,造作啊,反正都有大把时光~”
“我是一条小青龙,我有许多小秘密……”
看守的人见她又唱又跳,且净是些听不懂的词,和疯子简直没什么两样,不禁怀疑她是否中了什么邪。
“别吵!再吵就把你嘴巴封上!”
说来也怪,疯疯癫癫的女子被这么一吼,果然安静下来。
虞步宜在昏睡前,脑海浮现的是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轮廓立体,比例完美,丝毫不输画板上的英俊男模。
“嘻嘻,帅哥……”她含糊地嘀咕一声,头一歪,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被吵得耳朵疼的小哥侧身一探,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闹腾的主,竟是睡过去了。
第二天,悠悠醒来的虞步宜,浑然不觉因为自己糟糕的酒品,留下了多么大的烂摊子。
“咦?我这是在哪?”
她环顾一周,铁栅栏高耸,灯火半明半暗,外头站着几个面容冷峻的男子——这是在监牢里?
“敢问……小哥,这是何处?”
小哥瞥她一眼,满是嫌弃。“暗牢。”
暗牢是什么鬼?自己不是在北瑨殿吗?她搓搓手,让身体感到些许暖意。再揉揉脑袋,感觉跟要爆裂似的,牵筋伤髓的疼,却是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个破地方。
“小哥知道……我是为何被抓来这吗?”
男子现在,已经完全把她当做怪人看待。不仅行为奇怪,连称呼也是怪得很。小哥?我可是堂堂的御守倌好吗?
“在北瑨殿闹事。”
他没好气地回答。思忖着这多事的女人要是再追问下去,他就索性闭口不言。
完了完了!这个罪名,可够自己蹲几天了。虞步宜急得在原地来回转,一筹莫展之际,她半路出逃的记忆突然全部回来——脑中存留的最后画面,是自己把男人杯里的靡酡香通通喝掉,又上前给他满上……
不管怎么想,那杯酒的问题,都比男人要大。可是自己以前喝过,也没闹过什么事啊……难道是,他在靡酡香里下了药?
她正在思索,忽听得外面传来命令:“仙帝让我们几个把她带过去。”
直到感受到这一路上的目光,虞步宜才发觉自己究竟乱来到何种地步。她现在,怕是已经成了青篱宫的笑话。倘若其中有人知晓她身份,那更是糟糕。
只怕她从此以后,都要换张脸过活了。
“清醒了?”
青嵩帝一句话,彻底激起了她的羞耻心。
“趾娘……”
她支吾半天,辩解的话堵在喉口出不来。
“来我北瑨殿大闹一场,这便是你的目的?”
“……”
“趾娘认为,本帝该如何罚你呢?嗯?”
“任何处罚,趾娘都甘愿领受。”
谁让她自作聪明,反倒弄巧成拙呢?若不受点惩罚,自己恐怕不会长记性。
“如今你虽只是一名普通小仙,但好歹,也曾贵为仙庭主母。你这出格举动让人看了去,成何体统!我青篱宫的人,岂是随便让人笑话的?!”
“趾娘疏忽,犯下大错,还请仙帝责罚!”
“行了……念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我就罚你足禁十日,不得踏出东隅殿半步。”
耶?居然不是不准踏出房门半步?帝膳堂可就在东隅殿,这么说……她还是有机会苦练厨艺?
她仔细一思量,忽然感激起男人的仁慈来。麻利地磕头谢了恩,虽然受了罚,但她的脚步却是十分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