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庭的立后大典,说白了也和人间迎娶新娘子没什么分别。但不同之处在于,这大典是在日暮时分开始,等月上中空,大典才刚刚进入高潮,可谓越夜越热闹。
虞步宜早上一醒,便被几个陪侍仙子拉着又是洁面又是梳头,捣鼓了快两个时辰,她这发型和妆容才算初步搞定。接下来,便要穿上那仙后服,然后静等仙倌迎接。
她脸上虽无甚笑意,但被这妍丽的仙后妆一衬,把艳红的衣裳一穿,整个人便显出花容月貌来。镜中的女子,发髻高悬,金钗晃眼,唇瓣饱满,颈长腰细。那仙后服式样庄重,花纹繁复,曳地近十米,得需几个人在后面托着,穿在她身上,却是万分合宜,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让在旁的几位仙子都看直了眼。
“主母,镜宵一瞧您,就觉得自己简直黯淡无光呢。您今日,可真真是……”小丫头思索半天,一时却词穷起来。
“就是,主母今日可是光彩耀人呢……”
虞步宜听着她们的赞叹,寡淡一笑,心里却没觉出多少欢喜来。若将夫君换作那人,自己恐怕会喜极而泣吧。可惜,美景易得,良人难求。
待几个仙子讲完注意事项一走,身旁便只剩镜宵一人。趁着仙倌还没来,小姑娘赶紧开口问她:“主母紧张么?”
“还好。”
“镜宵知道主母不情愿……”呸呸呸,好端端的提这个做甚,镜宵拍拍嘴,方劝慰道,“今天也算大喜日子,主母该多笑笑才是。”
虞步宜随即扬起了嘴角。
“主母……”感觉自己又有些忍不住,小丫头忙抬袖擦擦眼角。“主母放心,镜宵会陪着您的。”
虞步宜这才发自肺腑笑出来。
兜兜转转,身旁陪着她的,便只有镜宵而已。自己曾被辜负被欺骗被伤害,但好歹,付出去的感情并非没有回报和恩赏。至少还有人陪她。
怔愣之际,又听见脚步声齐整簌簌,竟是迎接的仙倌来了,几个拔山使还抬着大轿。
“恭迎主母——”
声音悠长响亮,一下子就让两人回过神来。
“主母若准备好了,便请上轿吧。”
虞步宜打量那人一眼,眸子不由定住。禹莨仙倌?怎么会是他?
“仙倌……”
总是苦着一张脸的男子,今日却破天荒显出几抹温和来。
“禹莨也算主母的半个师傅,徒儿大喜,做师傅的自然要亲自看着才行……”
而那晋鳌见他主动请求,难免不会起疑。
“我虽是青篱宫中人,但也不过是烧饭做菜的普通小仙罢了。外面发生何事,禹莨一概不问,尽心服侍晋鳌帝君,才是我责任所在。而趾娘曾在帝膳堂中做事,我俩相处了一段时日,也算积累了些感情。她将我认做师傅,我自当一路护送她到合欢殿完成立后大典。趾娘有我相伴,这心里也能稳妥安宁些。”
晋鳌是被他最后一句话给说服的。
他既已允诺女子会好好待她,自应万事为她考虑周全。身边多一个熟识之人陪伴,想来她也能快意些。
所以禹莨才得了迎接仙后的机会。
虞步宜见到熟面孔,的确觉得好受了点。不再犹豫,她弯身便坐入轿中,任由自己被带到未知处去。
等下了轿,入目便是“合欢殿”三字,奈何却激不起她心底半点绮丽的遐思。周遭灯影幢幢,红烛摇曳,她置身其中,仿佛来到地狱,那些围观的人,便似探头探脑的恶鬼,沿着那几百步长阶走进合欢殿,她便要在那交付自己的灵魂。
深吸一口气,抬脚,红衣拖坠,女子面容艳丽清冷,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仙后,是仙庭最美的女人。
虞步宜无视旁人目光,只专心看着眼前的合欢殿三字。越来越近,最终只有咫尺之遥。殿门大敞,里面坐着受邀前来的列位上仙和妖族之长。虽然众人对青嵩帝隐退一事尚有疑问,但立后大典,也算喜事一桩。哪怕对这新帝君有所不满,但也不能在这日扫兴拂他面子不是?
所以一时间,这殿内是笑语不绝,丝乐声响,氛围热烈而嚷闹。
合欢殿确切来讲,只是一个露天的观礼台。在这里,她要走过风雨桥,扔掷同心环,坐火莲渡过湘兮湖,最后骑上比翼鸟去牵住那人的手——这几个环节,便是图个吉祥寓意:愿两人能经风沐雨,同心永结,怜爱相惜,比翼齐飞。所有环节,都是在弧形高台上众人的见证之下完成,由此可知,这合欢殿面积之大,恐怕和青篱宫相差无几。
等抵达湘兮湖彼岸,台上宾客不禁拍掌叫好。虞步宜从火莲上起身,被人小心伺候着走到实地。方才她坐在湖中,却有似一叶扁舟漂流无依之感,湖上放着灯盏,星星点点,她呆呆看着,视线里却有波光闪烁,连成一片,仿若水上燃火。
她这才发觉,原是自己眼眶湿润的缘故。
仰头逼回泪意,却见夜空浓云成团,移速极快,让那墨黑时重时淡,又隐约显出别的颜色来。
看这诡异的天色,今天也算不得什么好日子吧。
再回神时,她已抵达湖边,被人牵引着走到比翼鸟旁。这个情诗里的美好意象,如今自己终于见着活物,这如深潭不惊的心,此刻也兴起了些许波澜。翅羽分明,根根鲜艳,光辉流转,气态昂扬,长尾伸展卷曲,如彩绸曼舞,令人目不转睛惊叹连连。
那鸟望她一眼,虞步宜便觉胸口有奇异的感觉划过。在人搀扶下坐上去,她慌得赶紧抱住它细长的脖。等她刚坐稳,那比翼鸟便如离弦箭一般冲上高空,发出尖细的长吟。
“喂喂,你慢点……”
情急之下,虞步宜竟对它说起话来,也不管这鸟能不能听懂。
这比翼鸟应是一对,一雌一雄,晋鳌那只,声音要高亢沉浑得多。等两人上了天,底下的人纷纷抬头仰望,这比翼齐飞的情景,可是万分难得,饶是他们见过再多珍奇,此刻也免不了啧啧赞叹。
本是和美欢欣的画面,过了片刻,却让人瞧出了冷汗来。眼看晋鳌离女子仅有几步之遥,他身下那只雄鸟却倏然转头直下,嘶鸣不止,差点让男子从半空甩下来。“呼!”众人暗道惊险,大气都不敢出,只在下面看那鸟儿究竟要如何折腾。
而晋鳌同样是被吓得不轻。原本他就快靠近趾娘,谁想那鸟竟突然失控,直直朝湘兮湖飞去,幸好他反应及时,施法将其控制住,才能让自己免于被耻笑。
谁料还未等他定神,下边竟又爆出几声惊呼——
“啊呀,天现异象!”
“对对,太蹊跷了……”
因隔得太远,晋鳌并不能听清众人谈论。但他直觉,这绝非什么值得庆贺之事。
“仙帝,是仙帝!”
晋鳌这下终于明白他们喊的是什么。他猛地回头,只见身后窜出一人,衣衫破烂,形容不整,风扬起他的黑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这回是彻底慌了。而虞步宜,却激动得又哭又笑,仿佛失了智一般。
青嵩,她的青嵩果然没食言。
“鳌弟,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男人将同样的话送给他,面目如同坚毅的沉石,压得他胸口闷痛。
“你怎么会……不可能……”关押这人的地牢可是有重重防守的……而且,焰無殿经他布阵,任何法术都难以施展,是难进亦难出,他不信,这人受了重伤还能逃脱!
“趾娘,快牵住我的手!”
只要两人手一拉住,就算礼成,女子从此便能属于他。
虞步宜已看出他的挣扎。晋鳌一手抱着比翼鸟不放,另一只手使劲儿伸长,努力想够到她。
“趾娘,快……”
在那一刻,男人眼中无法浇熄的执着,差点就诱使她伸出手去。
青嵩帝如何瞧不出晋鳌的意图。又怎会让他得逞。
他双袖舞动,催发内力,仿若空中一朵绽放的青莲,向晋鳌漂移而去。
两人距离已越近,晋鳌连忙施法对抗。可是……怎么可能!他此刻,竟然使不出半点法力!而男人已一掌将他击倒在地!
“本仙就知道,晋鳌这个帝君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否则,亲如兄弟的两人,为何会互相争斗?
高台上已是人声鼎沸。疑惑、讶异、窃喜……今晚这场立后大典,可真是好戏连连。
青嵩帝递给虞步宜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径直朝地上的男人飞去。
“晋鳌,你放弃挣扎吧。”
“你怎么逃出来的?不可能……”男人仍旧不敢相信,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怎么会,生出这种意外?!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妨到暗牢里一叙。”
青嵩帝蹲下身,视线牢牢盯住他。晋鳌看到,在他身后,夜空竟显出几种青色来:石青、铁青、淡青、青金……重重交织之后,渐分渐明。他何曾见过这般诡异的夜色!而男人眼眸,颜色亦转为幽幽的青色,里头浪涛翻滚,似要把他魂灵给吸进去!
“晋鳌,束手就擒吧。”
男人淡淡开口,瞳眸里有青光一闪而过。晋鳌还欲反抗,过会儿却觉得手脚似被无形绳索捆住,难以动弹。
“青嵩,我……”
他的不甘和怨愤还未吐露,便已阖上眼皮,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