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众人已是按捺不住好奇,议论声更响。薙圭老族长坐在中间,只觉心脏忽上忽下没平稳过。从几天前得到消息,直到现在,他始终对这状况迷糊得很。
“诸位,晋鳌早就生了谋逆之心。他暗中计划一切,便是为了夺得帝君之位。此人所拿的青玺符印,其实是伪造之物,而他持有的青天策,也是偷取得来。我不过略施一计,让他露出真面目,再借机把这个仙庭祸患除去……”
众人方恍然大悟,直呼“仙帝英明”“仙帝深谋远略”,那晋鳌的帝君美梦,不过昙花一现,如今又沦为他人笑谈。
“仙帝,您若再不出现,我可就要出手了。”
来人正是禹莨。更确切地说,是青嵩帝的一百三十个青袈士之一。此刻他鬼见愁的脸上,又露出罕见笑意。
“这几日有劳禹莨了。”
“今夜的立后大典,仙帝打算如何收场?”禹莨示意他望望天上。
青嵩帝扬手放到嘴边,吹声口哨,那比翼鸟竟载着女子往他飞来。
“辛苦你了。”他温柔抚过那鸟的脖颈,面露满意之色。这比翼鸟,果然与人心灵相通。它将自己和趾娘认做一对,对其他人便会生出抵触。看来天意,也不愿这场大典进展顺利。
两人对视良久,虞步宜才知,原来世间果真存在只消一眼便胜过沧海桑田。
“青嵩……”
“我都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只需乖乖等我就好。”
女子已经一把扑到他身上。
“青嵩,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你会怨我……”
“让趾娘受惊了……”
禹莨已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可怜他一把年纪,还要站在一旁吃这甜腻狗粮。
“好了,仙倌还在呢……”
青嵩帝简直爱极她这宜嗔宜喜的模样。
今夜的立后大典,自然是办不成了。无论在哪,断没有婚礼进行到一半突然替换新郎的道理,更何况是如青嵩帝这般的男子。
待众宾客散尽,青嵩帝才带女子回到青篱宫。不出所料,虞步宜果然从他神色中瞧出了一抹震痛。这是他自小生长的地方,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
晋鳌……他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只觉那最后残余的不忍也悉数化作了怨恨。
“青嵩……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虞步宜牵住男人紧握成拳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正对他的侧脸有笑涡浮现。
经此一难,她恍然有种浴火重生之感。硝烟退去后,能和所爱之人携手并肩,这便是最大的幸运和福报。她理应让男人感受到这份知足。
虞步宜求了半天,青嵩帝还是没让她和自己一同去暗牢。手足反目,互相对峙,那场面一定不会太过好看。
他捧在手心的女子,便该远离杂秽婉丽明媚,不该被这些事浊了双目。
暗牢里的男子,红衣艳艳,面目经过一夜沉淀,已然静若死水。
“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青哥来了。”
“不问个清楚,恐怕彼此都难以心安。”
晋鳌的面上这才有了松动。
“我的确好奇,青哥是怎么逃出来的。”
“自然是早就发现你的阴谋,所以才将你给趾娘的‘仙人散’掉包,让她找到已被我施了仙咒的青玺符印,只等十重青之夜一到,仙咒发挥最大效力,令你法力尽失。”
晋鳌听完,脸上的震惊已再难掩饰。原来……枉他机关算尽自以为天衣无缝,却终究,被他给发现疏漏骗了过去。
“青哥是如何发现破绽的?”
男子声音浅淡,面色较之刚才,却越发晦暗了些。
“极寒之日那天。扛鼎族人听了匪纭一番话,必定会有所动摇,为确定他讲述真假,必会派人前来打探。焰無殿离青篱宫也有一程路途,而这暴雪只在青篱宫周围才有……鳌弟不会这么巧,就刚好上门来拜访吧?”
呵,事实果然和他预想中一样。两方联合,引蛇出洞。只怪那扛鼎族人心切没能沉住气,否则……晋鳌仍在愣神,便听男人开口问他:
“匪纭……是你杀害的么?”
匪纭?原来那被自己烧成黑炭的人是叫这名。
“不错。”
“晋鳌……”青嵩帝闭上眼,竭力控制住自己情绪,“你若留他一命,兴许还能摆脱怀疑。”
他那日见到晋鳌,却是惊奇多过疑虑。而匪纭的死,却加重了他的怀疑:扛鼎族人法力尚浅,根本不足以取掉匪纭性命。同去之人,除了趾娘,便是晋鳌……
而令他困扰的青琅军内鬼一事,却在昨夜有了答案。那些人,都是死士所扮。他差点忘了,对青琅军选拔和训练了如指掌的,除了自己,还有面前这人。所以,他的暗号才会被人知晓,扛鼎族人才会借机逃脱。
“呵呵。青哥以为,我就不是受人指使么?”
男人疑惑看他。
“簇檀……他可还活着呢。”
青嵩帝却突地大笑起来。若是细瞧,你会发觉他竟是笑中带泪。
“鳌弟,你不用费力了……芙尾,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昨晚去暗牢,惊觉女人已经变作聋哑,庆幸的是,她不能言语,却可写字交流。便是以这种方式,他才得知了晋鳌深藏的秘密。
红衣男子闻言,面容抽搐几下,终是放声狂笑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大局在握,所以才留那女人一命让她受尽生不如死的折磨。千防万防,他竟没料到,自己最终会栽在一个女人手上。他留存的后路,他的苦心谋划,他的忍辱负重……全都毁了,毁了!
他终于明白,被一个女人恨上,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事。那些爱,会尽数变成毒钩冷箭,将他绊倒,刺他要害,从此再无翻身可能。
“青哥,你一定很恨我吧……”
声嘶力竭过后,他已彻底没了生机,整个人如同一团将息的焰火。
男子没做回应。恨是必然,这人的一言一行,已将自己对他的期冀和悲悯剜了个干净。
晋鳌猜到他的答案。事已至此,跪地磕头痛哭求饶已是无益,况且,他心肠虽然坏透,但仍存有不屈傲骨。他连悔悟的姿态也是毫不卑微。
“青哥,晋鳌不求你原谅……我只恳求你能念及过去的情谊,最后让我见趾娘一面。”
青嵩帝怎会想到,他的请求,竟是这个。看来,他的趾娘,魅力倒是不浅。
“要我答应也可以……”
“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男人见他如此爽快,便也立即掏出随身带的药丹。
“服下它。”
晋鳌将它接过,犹豫片刻,终是仰头吞下。
青嵩帝本以为他对趾娘只是利用,如今看来,这人对趾娘用情之深,倒丝毫不亚于自己。
而虞步宜在房里,早已是焦灼难耐急躁不定。
等听到推门声,她这小心脏差点没从嗓眼里蹦出来。我滴娘嗳,她总算是等到人了。
“青嵩,我我有事要说。”
她咬咬牙,决定先讲个好消息酝酿下气氛。
“簇檀死了。你看——”她忙把义结帛找出来,指着上面的图案给他看。两道纹路已经显现,证明义结帛已把簇檀魂灵召回。
青嵩帝对这结果倒不觉意外。他听父君提过,死士通常活不过十五天。算算日子,也该到时候了,正好省得他派人去找。
吸取灵力,训练死士,焰無族本是掌管火种的仙神,那人却秘密修炼上古邪术,令这仙庭大族蒙羞。晋鳌为夺得帝位,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你早就知道了?”
青嵩帝但笑不语。
虞步宜这下更是慌乱不已。“晋鳌……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男人迟疑地点了头。
虞步宜听了,不禁重重咬了下唇。他什么都知道了,自己是个冒牌货,刚开始也是有意接近他……如今真相大白,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待下去?
“青嵩,你怨我么?”
她用一双泪眼看他,心底既悔又痛。谁让他所受屈辱,有自己一份“功劳”呢?
“趾娘此话何意?”
“我冒充九趾主母,一开始接近你,也是别有居心……”
“趾娘……”青嵩帝没想到她竟会将一切坦呈,纵是隐隐猜到一些,但突然从她那知晓,难免有些情绪复杂。他离她稍远些,方沉思问道,“那你究竟是谁?”
事到如今,再隐瞒又有何用?虞步宜稳住心神,一字一句道出实情:“我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类世界,名叫……”
“那霁悟天翁是晋鳌假扮,我也是几天前才知道。为求自保,我便在他提议下……使了些手段,让你对我动情……青嵩……”
“趾娘……”男人摇摇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的女子。他现在急需冷静。
自己确实对她身份有过怀疑。那晚贸然去她房里,无意中撞见那裸露的脚趾,竟有十个之多。但九趾族不论是妖身还是变作人形,一律只有九个。他当时便被惊到,但也只是认为此女或许是异于常人。而之后去芃泽上仙那询问“形神散”一事,上仙却嗅出自己身上有“媚魅生”的味道。
“此香可让男子生出迷恋之情……仙帝可得小心啊。”
他听了此话,也以为是女子为加深两人情趣使的小把戏而已,便也无甚在意。
后来到了那日,她喂自己喝下靡酡香,因禹莨说她举止异常私下与人会面,让自己防着些,而他又恰好精通草木药理,闻出酒里的不寻常,便趁机将其掉包,又装醉骗她喝酒,待其醉倒后,他才偷偷用假的青玺符印蒙混过去……
即便如此,他也宁愿相信此女是被人利用毫不知情,毕竟她见到自己这番惨状,那哀泣之态,不像是作假。
可惜啊,自己果然是被儿女私情蒙蔽了神志,她已亲口承认,自己莫非还不死心?
难怪她喝醉酒时言行异常,原来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世界……这来自人界的女子毫无依靠,自己不正如琯昔所言,是她的参天巨树,被她给缠上赖上?
可怜他啊,还以为女子对自己是真心实意……
虞步宜瞧男人神色大变,料到他定是误会了自己,“青嵩……”
男人已避开她伸出的手。
“趾……姑娘能告知实情,让我及时醒悟,青嵩感激不尽……”
“醒悟?你悟到什么了?”
再见那楚楚可怜姿态,他却只觉反感。“你走吧,青篱宫不能留你。”
“青嵩!青嵩,你误会了……”
“我的确误会了,你对我,本就没半点****。”
“青嵩!你听我说……”
女子死死拽住他,早已顾不得什么自尊和脸面。
“我一会儿便派人来把你送走……”
青嵩帝一个拂袖,转身便走到了门口。女子哭号近在耳旁,说是揪心挠肺也不为过。他不敢回头,只觉那声音缠绕在心口,令人生出一股不忍来。
“晋鳌说要见你……你们二人见过之后,姑娘便收拾行囊吧。”
虞步宜已听出他话里的决绝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