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天，冯蒲苇过得很糟糕，她的同桌崔静却十分开心，因为徐霖哲又给她讲题了。
这是第几次了？崔静记得清清楚楚，是第六次，她微笑着把他演算过的稿纸用精美的小夹子夹好。
其实徐霖哲给她讲题的机会并不多，每次她都要算准了时间，摸清了他的去向，才能假装偶遇。而他也很热情，耐心十足，她无法不感动。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把他教过的题反复做几遍，或者看看他的演算稿纸，与他相处过的画面便会清晰地闪过脑海，一遍又一遍。
每次想到这些，崔静总会忍不住偷笑，而今天，不巧被前排一个同学看到了。
“崔静，什么事这么开心？一个人偷偷乐成这样，说出来也让我开心一下。”
她侧过头，说道：“不告诉你。”
那位同学平时和她关系不错，加上生性爱闹，嚷嚷着非要她说。
“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崔静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应付着和她打闹，谁也没有注意到，桌上摊着的那几张徐霖哲演算过的稿纸随着她们的动作被推到了桌沿。
崔静还在和那位同学纠缠不清，史果恰好路过，一眼瞥到纸上那飞扬的字迹，有些诧异，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认识徐霖哲？”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史果问出口后才觉得尴尬。崔静平时和她没说过几句话，她如此直白地提问，确实很奇怪。
没想到崔静不但没介意，反而担忧得不得了：“那个，我们不怎么熟，只是认识而已，你别误会啊。”
史果也有些不自然，连忙岔开话题：“哦，我没别的意思……你们继续聊。”
史果迷迷糊糊地走回座位，正巧遇到冯蒲苇在发作业。她接过来，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谢谢”。冯蒲苇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接着又把本子递到陆晏的面前。
其实真的不是史果故意的，实在是她的眼神太好了。接到作业本的陆晏随意把本子掀开，史果就瞄到那里面夹着一张粉色的信纸。
陆晏没有看，而是对已经转过身的冯蒲苇说道：“喂，你落下东西了。”
冯蒲苇没有理会他，径直走了，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
预备铃已经响了，四周依然人声嘈杂，因为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还有同学收拾好书包，准备溜之大吉。
冯蒲苇走后，陆晏还是没有看那封信。他把本子和信一股脑地塞进书包，走到教室后方去办黑板报了。
史果以前就听说二班宣传委员这个职位很抢手，因为班上每期的板报都是陆晏出，宣传委员自然可以和陆晏有更多的接触。史果之前一直不信，转班之后才知道这事并非空穴来风，连班主任都和同学们开玩笑说：“咱们班的女孩都喜欢做宣传大使。”
今天要换新一期的板报，可宣传委员恰好有事请假，陆晏没了帮手，有几分不便，于是想了想，走到史果的旁边，轻声问道：“忙吗？过来帮帮我。”
史果负责勾边、涂色，并不复杂。
放学后，两个人还在加班，陆晏在一旁夸她：“没看出来，你很有潜力。”
她双手抱臂，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
“你比宣传委员强多了，真是埋没了一个人才。”陆晏看着她故作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和她开起了玩笑。
史果自然是上当了，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以后办板报算我一个怎么样？我给你打下手，随叫随到。”
陆晏挑了挑眉，又耸了耸肩，史果这才明白他是在逗自己，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陆晏侧过头看着她，她的脸上沾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彩色粉笔灰，眼睛却在发威，努力朝他迸射出一道寒光。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史果不知为何，也冲他笑了起来。
两个人又忙活了半个小时，罗措措上楼来找史果，陆晏那会儿正巧去办公室拿粉笔了。罗措措兴冲冲地跑过去问道：“你在办板报啊，怎么没看到陆晏？”
“你是来找我的，还是看他的？”史果有些无奈。
罗措措嘿嘿一笑：“两者兼顾。”
罗措措说着，一眼瞥到最后一排课桌上的书包，觉得很眼熟，于是问道：“陆晏的吧？”
“罗措措，你是不是狗仔队啊？”
书包的拉链拉开了一半，罗措措凑过去瞧了瞧，一眼便看到里面那封随意折放的粉红信纸，顿时心下生疑。按理说，男生不可能用这种类型的信纸，那会不会是谁给陆晏写的情书？或者有什么更劲爆的内容？
罗措措想到这里，心里痒痒的，没忍住，一只手探了进去。伴随着史果“喂”的一声，罗措措已经将那封信拿出来了。
罗措措到底是做贼心虚，史果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吓得她手指一颤。幸好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急急地回过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这才把信展开。
史果眼疾手快地上去夺信，罗措措正看到信纸最下方露出来的那个署名，一失神，信的一角已经被史果捏在手里了。
两个人都不松手，而且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果果，我只是看看，不会告诉别人的。”
“罗措措，你这毛病应该改一下。”
罗措措抵不住那份好奇，硬生生地一扯，信纸瞬间被撕成两半。罗措措心想，能看一点儿是一点儿。
史果微微一愣，左手本能地伸出去抓住了罗措措的手，右手配合着伸过去，用大拇指和食指一夹，抓住那半封信。她左手使的力气大得惊人，罗措措没想到她会如此拼命，一下子便松开了。
罗措措见自己的手腕被攥红了，一下子急了眼：“今天这信我非要看，史果，你给我。”
眼看罗措措又要过来抢，史果当机立断，快速地扯了几下，把两半残信撕得更碎了。
“罗措措，你今天甭想看，你要是还这样，咱俩以后就绝交！不，是马上就绝交！”
罗措措忽然很难过，她站在原地看着史果，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哀伤：“你怕什么？你是不是怕我看了以后宣扬出去？怕我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史果没说话。
罗措措又问：“你知道这是谁写给陆晏的？”
史果还是没说话。
罗措措自顾自地说下去：“是冯蒲苇，有一次，我还看到冯蒲苇跟踪陆晏，他们俩之间肯定有事，可是你看看我说出去了吗？我连你都没告诉，如果我是你想的那种人，学校里早就人尽皆知了。”说到这里，罗措措有些委屈地别过脸，“果果，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小人。我只是好奇，可也知道分寸，不会随意宣扬出去。”
史果被她说中了心思，也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说道：“你偷看别人的东西，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就是不对。措措，我真的不喜欢你这一点。”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走进来，史果一惊，心里暗叫不好。
2
史果看到陆晏的那一刻，就猜到他不是刚到。他手里拿着两盒粉笔，表情淡漠地看着她们，并没有说话。
史果心中大呼“完了”，无奈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她和罗措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没想到陆晏却没有为难她们，只是将粉笔放进讲台的抽屉里，又走过来拿起自己的书包，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做吧。”
从车棚走出来，史果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追陆晏，至少要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现在正是晚高峰期，街道上的车极多，每一辆都气势汹汹，喇叭按得震天响。史果一路追过去，始终没有看到陆晏。
她停下自行车，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陆晏打电话的时候，他的电话居然先一步打来了。
史果一愣，马上接起电话，就听到他说：“史果，我在你对面的街上。”
史果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街对面的陆晏在向她招手。她匆匆过了马路，说道：“真好，能遇到你。”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芒，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陆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心里从来装不下事。”
看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陆晏含笑提醒她：“这条路不是去你家的方向吧，说吧，跟着我干吗？”
看他脸上带笑，态度友好，史果这才放下心，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你原谅我和措措了？”
“我说过怪你们吗？”
“可是……我们弄坏了你的信。”史果的舌头打着卷，声音低低的，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包，“虽然撕碎了，但我保证一片都不少。”
陆晏无所谓地笑了笑：“扔了吧。”
“你好像还没看过……”史果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说完就觉得自己太多嘴了，好在陆晏并不在意。
“不看我也知道写的什么。”他说着，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在路旁的一家小卖部，“请你喝东西怎么样？看你这么卖力为我抢信的分上。”
如此一说，史果一下子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到教室的？”
“去办公室拿粉笔，你觉得能用几分钟？”陆晏说完，看了史果一眼，微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推着自行车往小卖部走去，“可乐好不好？”
陆晏这话说得极为轻松，史果却觉得他暗藏深意，可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没敢再多问。现在这样的结果她已满意，于是大步跟上去，任由他买饮料，在结账的时候抢先一步付了款，冲他笑得有些谄媚：“下次你再请我。”
直到两人分开，那封信也没有交到陆晏的手中。出于某种心理，史果没有照陆晏的意思扔掉，而是完完整整地将它们带回了家，吃过饭后，就对着摆在书桌上的信纸残骸愁眉不展。
那样的年纪，多少有点儿偷窥心理，对于纸上的内容，史果不是不好奇，可是又想坚持心底那份真诚与信仰。
史果犹豫间，似乎有点儿明白和理解她妈妈的做法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房门忽然打开了。
史果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极点了，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咎由自取，太适合她了。
果不其然，李云启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到了书桌上的纸片。下一秒，目光落到史果身上，就看出她有些心虚，于是问道：“这是什么？哪个男生写给你的？还是你写给哪个男生的？”
史果看到李云启一脸震怒的样子，猜到她下一步一定是将碎信纸拿走，然后拼凑起来。如果这封信被她看了，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史果大汗淋漓，双手一挡：“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这房子是我的，我爱敲不敲。”李云启的脸都拉长了，“让开！”
史果没有屈从于母亲，反而坚持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没看过，你也不能看。”
李云启自然不可能被这几句话敷衍过去，她有些气急败坏，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整天想着儿女情长，你今天必须把信拿出来，否则别想睡觉。”
史果觉得母亲不可理喻：“妈，真不是我的信，是我同学的，您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
李云启也没退让：“哪个同学？什么内容？怎么你结交的朋友总是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史果不喜欢母亲咄咄逼人的样子，更加不喜欢她羞辱自己的朋友：“你想知道也行，不过要先懂得学会尊重我的朋友、尊重我。”史果看着李云启，不卑不亢地对她说，“你先出去，敲了门再进来。”
李云启被激怒了，她指着史果，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跳如雷。她觉得已经没有和女儿继续沟通的必要了，于是一步跨过来，就要去抢碎纸片。
史果下意识地护住信纸，这一刻，她要护住的不单单是信纸，还有心中余留的那点儿尊严与执念。
下一秒，史果做了生平最滑稽、最狼狈的一件事情，她大力推开李云启，迅速抓起那些碎纸，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徐霖哲，不知道他会不会笑岔气，这是史果咽下第一口时的想法。等到将碎纸全部咽下去之后，史果想，这封信的内容看来只能永生烂在肚子里了。
“你的好女儿整日琢磨着给男孩写情书，学着顶撞我，学着销毁证据，快要没脸没皮了。”
这话虽然是李云启说给史洛辉听的，但声音很大，她的怒意与讥嘲透过书房的门清晰地传入史果的耳中。
史果忽然觉得无比悲凉，原来最深的刺伤与误解是没有力气去解释的，因为连最亲的人都怀疑你，这才是最致命的。她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从床上拿起手机，敲上一串电话号码后，却久久没有拨出去，只是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视线中有无数亮晶晶的影子，朦胧而虚浮，忽然湮没在漆黑的房间里，四周一下子变得沉寂，像是深陷在空荡荡的谷底。而她也似乎融入到浓重的黑夜中，连呼吸也变得很轻很浅。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手机的屏幕重新亮起来，史果接起电话，听到了罗措措带着哭腔的声音：“果果，你过来找我好不好？”
3
史果是在火车站的广播室里找到罗措措的，看到罗措措的一瞬间，几乎认不出是她。
罗措措的眼泪一直流，她说：“果果，李膨和李大爷走了，我没有找到他们。”
在史果来之前，罗措措就已经请求工作人员进行了广播，可是依然没有联系到李膨。史果到了之后，她们俩又匆匆寻了一遍，仍然无果，罗措措急得直跺脚：“李膨肯定不愿再见到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史果突然被罗措措叫出来，电话里也没来得及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眼泪又从罗措措的眼眶里掉下来，她低下头，许久才抬起头，“回家的路上，我碰巧遇到一位学长，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从罗措措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史果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膨似乎把罗措措全班救助他的事情告诉了平日几位关系不错的同学，但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李晟莲的耳朵里。估摸着李晟莲私下做了调查，发现五班根本没有举办过这样筹集捐款的事，自然认为此事有蹊跷，于是找到了李膨和李大爷。
李膨不明所以，而且他一直觉得罗措措做的是好事，所以十分坦荡地将罗措措招了出来。李晟莲当场就发火了，李膨这才警惕起来。
等李晟莲走后，李膨给罗措措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他的担忧成为了现实。但李膨和李大爷没有再出卖她，等到李晟莲再次找到他们，要求他们与罗措措当面对质，准备严惩罗措措的时候，他们统一口径，矢口否认罗措措救助过他们一事。
李晟莲终于爆发了，从心底迸出的怒火令她忍无可忍，她决绝地辞退了李大爷。李膨还与她发生了争执，甚至打碎了她办公桌上的茶杯。虽然他是无意的，但李晟莲没打算放过他，于是借此事对他下了通报处分。
李膨和李大爷为她受了很多苦，而她那时还没心没肺地想着要寻个法子稳住他。
罗措措知道事情的真相后，立刻给李膨打了一通电话，李膨在电话里对她说：“爷爷身体不好，本来就不打算长干下去，我们在这里又没有其他地方住，我想倒不如回家乡去。你放心吧，不到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我会再考回来的。措措，你答应我一定不要乱来，只要你不再做出格的事，李老师就没有理由责难你。你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们，我和爷爷从来没有怪过你。爷爷说，人都会犯错，但是你肯尽力弥补你的错误，就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我和爷爷都不忍心看到你受到伤害。”
李膨把要叮嘱的事说完之后，又说了那么多安慰的话想要罗措措安心。可罗措措不傻，她知道他们这一走就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李膨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罗措措对着电话哭起来：“李膨，求求你，不要走，我去向李晟莲自首，她要对付的人是我，不会再刁难你们的。”
“措措，不用了，我们今天晚上就走。”李膨的嗓子也很哑，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措措，保重。”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四个字，之后，罗措措再打他的电话，就已经提示关机了，于是她发了疯地跑到火车站来找他们。
罗措措一边找一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旁人一次次地伤害他们，他们却始终认为这个世界是善良的。想到自己之前为了图一时之快做的一切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罗措措忽然觉得胸口很痛。
候车大厅里人潮涌动，众多陌生的面孔中根本没有她们要寻找的人。罗措措不知疲惫地穿行于人流中，可希望的火苗一点点地被现实浇灭。她蹲在大厅中央，浑身发抖，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女孩。
史果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走过去，伸出手揽住她：“措措，我们走吧。”
罗措措的嘴角不住地颤动：“果果，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对不起，我只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史果感觉自己的眼泪也在往下落：“他们已经原谅你了。”
罗措措握住她的手，声音凄楚：“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生命中的百转千回，每一个人成长的过程，皆是自作自受。
出了候车大厅，史果陪罗措措去了附近的肯德基，买了罗措措最爱的薯条和鸡米花，可是她根本没有胃口。史果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最后只是默默地喝着可乐。
好久之后，罗措措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见史果还坐在对面，这才想起说道：“果果，这么晚了，要不你先回家吧。”
史果咬着吸管，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那你呢？”
“我再待会儿。”
“那怎么行？”史果猛地放下可乐，顿了顿，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妈在后面差点儿把门摔坏了，我也不想回去，省得她又上火生气，我也耳根清静。”
罗措措一听，急了，又要哭出来了：“全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怎么总是连累你们？”
史果听她这么一说，才明白罗措措误会她妈妈生气是因为不乐意让她晚上出门。史果苦于不能告诉她自己和母亲吵架是因为冯蒲苇给陆晏的那封信，但是不解释又怕她再哭，于是避重就轻，只是囫囵将事情讲个大概给她听。
罗措措听后点了点头，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果果，刚才我想了很多，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许多事，到现在为止，我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史果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低声唤了一句：“措措……”
“以前我总想得到别人的关注，想成为焦点，所以我极力接近帅哥，打扮得时尚另类。我嫌贫爱富，李膨向我表白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耻辱。”罗措措情绪波动过后，现在平静下来，只是眼睛依然红红的，“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那样离谱可笑。李膨相貌普通，家境寒酸，但是他真心实意对我好，会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我，再多的金钱和权位也换不来这样一个人。”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仿佛是对过去深深的忏悔，“果果，我并不喜欢他，可是他的离开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刺得我体无完肤。我觉得自己十分丑陋，我很难过。”
“我不会让他们白白离开的！”最后一句，她像是对自己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无比坚定。
“措措，你不要再惹事了。”史果一惊，担心她又走极端。
罗措措抹了抹眼泪，说道：“你放心，果果，我现在的安全是李膨和李爷爷给我的，我一定会珍惜。”
4
考试那天，天气大好，那一整天，罗措措一直遥望着窗外，重叠交错的光线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射进她的眼中。
史果来找她的时候，徐霖哲说：“她已经魂不守舍一天了，老师罚她站了四节课。”
罗措措一直没有联系上李膨，她固执地认为，浩瀚的考试大军中不会有李膨的身影，他学习那样优异，却要与大学失之交臂，她仍在耿耿于怀。
“罗措措这段时间像变了个人，安静得都有些不正常了。”
“不正常的何止她一个。”史果叹了一口气。
“嗯？”徐霖哲侧过头看着她，“还有谁？”
史果没好意思说是自己，因为这段时间她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糟糕，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恶劣。
最初两个人只是互不理睬，可李云启有的是法子治她，随着冷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李云启最终使出了杀手锏。
“史果，我考虑是不是送你到下面县城的寄宿制学校去读书，那里的升学率不比这里低，而且交际圈单纯，生活也简朴。而且那里的学校不仅抓学业，对学生的体质也有要求，每天要晨跑。你看看，你现在养尊处优，胖得都快有双下巴了，正好锻炼锻炼。”
史果听她这么一说，哪怕再心有不甘，也只得放弃抵抗政策，不敢再轻举妄动。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上了这样一句话——她是我的亲妈吗？
史果看着那行字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她将那张纸撕成碎片，但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扔到了抽水马桶里。
当清水卷着纸片消失的刹那，史果不可抑制地难过，因为她时刻要防着的那个人是她的妈妈。
徐霖哲看她出神，好一会儿才问：“果果，你怎么了？”
史果被他这么一叫，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快过生日了，你为我准备好礼物了吗？”
“你过生日是暑假了，不如我们开个派对，把我们的同学都叫上，还可以通知以前的同学一起来玩。”
“算了吧，我妈不会同意的。”
徐霖哲想了想，又说：“可以不在你家，去我家就是，我爸妈肯定会答应的。”
“不好吧。”史果觉得有些不妥，“我的生日在你家聚会，你要怎么和你父母说啊？不行，不行，到时候你父母问起你，又要惹出麻烦了。”
“什么麻烦？我说行就行，能有什么麻烦？不就是在我家过个生日吗？我爸妈乐意得很。”
史果直摇头：“可我是女孩，你爸妈要是误会你，你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误会我什么？”
史果咬了一下嘴唇，她现在被她妈妈弄得有点儿草木皆兵了。
“就这么定了，等考完试，咱们就去准备。你也甭想占便宜，等散了场，你要帮我收拾妥帖了才能回家。”徐霖哲不以为然，就这么做了决定。
“那你千万别说是我过生日，就说普通的同学聚会。”史果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
徐霖哲打量着她，说道：“你现在做事怎么吞吞吐吐的？我爸妈知道我们俩从初中起就是同桌，关系一直不错，而且我还拿过你的照片给他们看，他们都说你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女孩，还让我邀请你去家里做客呢。”
史果先是一愣，又觉得脸颊发烫，仿佛所有的阳光皆聚集在她的脸上，她连说话也有点儿怯懦了：“你怎么这样啊？”
她低着头害羞的样子令人移不开视线，徐霖哲看到她的睫毛不安地扇动着，好像两只小小的翅膀。他恍惚了一下，又看到史果紧张地抬起头问道：“是哪张照片？”
徐霖哲听她这么一问，忽然笑了起来。他觉得年龄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以前史果活得比他还洒脱，为了和他同桌，大半夜给班主任打电话，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年，她竟然会脸红，会在意自己的照片是不是好看。
“我不记得了，回头想起来再告诉你。”
“徐霖哲，你记住了，以后千万别在你爸妈面前提我了，这样很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史果与之前的反差实在是太大，徐霖哲一时接受不了，困惑地看着她，“果果，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现在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
史果“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次提醒他：“总之，你别在你爸妈面前提我就是了，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徐霖哲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说话。
开生日派对的事，徐霖哲轻易就说服了父母，他将一切筹划好，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对史果说：“吃的和用的我们先提前买好，等生日那天，你不用特意早来，干活有我和陆晏呢。”
史果趁机从他的餐盘里挑虾仁吃，还责怪他：“一要出力，你就想到陆晏了，人家还不乐意呢。”
徐霖哲很自觉地把餐盘中余下的虾仁一并夹给她：“陆晏怎么会不答应，要不我现在打电话去问他。”
说着，他已经拿出了手机，史果想起什么事，一手拦住他：“别现在打，或许陆晏正忙着。”
徐霖哲觉得她话里有话，就问：“正是吃饭的点，他能忙什么？”
“下课的时候，有人找他有事。”
徐霖哲看到她的表情，马上推理出来：“是冯蒲苇吧？”
史果那口饭吃了一半，来不及咽下去，很诧异地看着他：“连你也知道，是陆晏告诉你的？”她说得急，没注意，米饭噎在喉咙里，只想咳嗽。
徐霖哲赶紧把自己的汽水递过去，她大口大口地喝下去，终于顺过气来。
他见了，觉得好笑：“他们俩的事，你怎么这么激动？”
史果没忍住，问道：“这么说，他们俩在一起了？”
徐霖哲警觉起来：“你觉得陆晏这人怎么样？”
“他很好啊。”史果想了想，狡黠地笑道，“就是长得太帅了，要知道长得好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徐霖哲对她这话嗤之以鼻：“你们这些花痴，整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确实麻烦。”
她看着他，只觉得好笑：“徐霖哲，你该不会嫉妒陆晏比你帅吧？真没想到你这么小肚鸡肠，比你帅的人有的是，你较这个劲，还不气死啊。喂，喂，你别走啊，徐霖哲，徐霖哲。”
徐霖哲听不下去，大步走出食堂，去水槽边洗手。史果从后面追上来，冲他嚷嚷：“我才说了几句你就生气了，小气鬼。”
见他没有搭理自己，史果又嬉皮笑脸地开口：“其实啊，你比陆晏还帅，行了吧？不生气了吧？”
说着，史果就伸出手去拍他的肩膀，那神情仿佛很无奈，像是在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一个女孩哄，羞不羞”。
徐霖哲忽然心动了一下，史果的眼睛清亮得能够映出他的模样。他没来由地微微眩晕，大脑顿时短路，接着他清楚地听到自己问她：“那次在电影院，你对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电影院……这么久了，我哪里记得住。”史果有些心虚，“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难道你听到了？”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徐霖哲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起来我还欠你一样东西，你生日那天，我一定给你。”
“东西？什么东西？”
徐霖哲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她，还是轻轻地笑。那样他欠了她很长时间的东西，只是简短的四个字。
5
陆晏和冯蒲苇僵持了几分钟，终于还是把她写的信通通递过去：“我一封也没看，都还给你，还有欠你的钱，在这个多出来的信封里。”
冯蒲苇抿着嘴，片刻之后，才恍惚一笑：“我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相信我，我要你的信任。”冯蒲苇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陆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和靳瑾在一起。虽然你认识她的时间长，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一直都在欺骗你。她是什么样的女孩，你根本不了解，你和她在一起一定是要吃亏的。”
陆晏不想再说话，甩开她的手，将钱和信一并塞给她，转身朝楼道口走去。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冯蒲苇心里很乱，从小到大她从未管过半点儿闲事，可是陆晏的事，她说服不了自己不去管。她不怕他误解自己，她只是不忍心看到有人伤害他。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冯蒲苇的声音哑哑的。
陆晏没有继续走，也没有回头，他只是说：“冯蒲苇，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可我们只是同学，连朋友都不算。”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回过头，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所以……请你离我远点儿。”
冯蒲苇的手指微微颤抖，手臂无力地垂下去，手里的信封纷纷落下，散在她的脚边。她看到他还给她的钱，零零散散地从信封里跳出来，狼狈地被风吹向远处。
陆晏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的真心被他如此践踏，她却只是伤心，没有恨。她看着他，把眼泪逼回去：“既然你无法选择，那就让你爸爸妈妈替你选择吧。”
事情发生之后，陆晏无法不认为这是冯蒲苇的报复，甚至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鄙视她。
冯蒲苇采取的直截了当的方法十分奏效，陆家父母对手机上那条陌生人发来的彩信耿耿于怀，盘问了陆晏一个晚上。
陆晏无话可说，只对着那张照片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这是冯蒲苇什么时候拍的，他也没想到她这样决然。
照片上，他与靳瑾的容貌清晰可见，两人正在一个热气袅袅的小店里吃麻辣烫。靳瑾坐在他的对面，雾气氤氲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纯真。
陆旭涛看到照片后，劈头盖脸地教育他：“你们怎么还有联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顿了顿，仿佛是在叹气，“这件事，我和你妈妈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了，马上和那个女孩绝交，听到没有？”
陆晏一直没有说话，在他心中，靳瑾一直是一个很善良、很真实的人，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她是个坏女孩。
这种沉默的态度让他的父母再次提心吊胆，于是，期末考试结束后，整个暑假，陆晏都被禁止出门。
这样的结果陆晏也预料到了，最后那天去学校拿成绩，陆晏亲自向史果赔礼道歉：“看来你的生日会我没法去帮忙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再和你父母沟通一下，他们肯定会理解你的。”史果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安慰他，可是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太假，因为她也面临过同样的遭遇，她深知有时候与父母沟通，像极了对牛弹琴，谁也不能体谅谁，所以她很同情陆晏，“我生日那天，让徐霖哲去你家送蛋糕。”
“我希望你也能来，我还有生日礼物要送给你。”
一听到有礼物，史果不由得心花怒放：“那行，我一定去。你喜欢吃鲜奶多一点儿，还是巧克力多一点儿？我给你留一份最大的蛋糕。”
陆晏想了一下，问道：“你喜欢吃哪种？”
史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巧克力。”
陆晏想象着她馋嘴的样子，笑了起来：“那就给我鲜奶的吧，这样你就可以多吃一点儿巧克力。”
史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颊不由得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只是一瞬，她的脸上就挂上了大方的笑容：“那我吃点儿亏，拿两份给你，你只给我一份礼物就可以了。”
陆晏爽朗地笑道：“那我必须要准备一份大礼了。”
拿到成绩单后，暑假正式开始了。那段时间，陆晏确实很老实，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连电话也很少打，他父母以为他是在赌气，还搬出回国度假的小姨对他做思想工作，没料到小姨对靳瑾并不反感，还十分同情。
“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不明事理的父亲，真是令人心寒。”顿了顿，她又说，“这姑娘也挺不容易的，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陆晏很快反问道：“小姨，你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情？”
这样一问，小姨怔了一下，片刻后，又露出微笑，冲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么，小姨祝你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陆晏也微微一怔：“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小姨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说道：“别怪你的爸爸妈妈，他们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太担心你了，有点儿强势而已。小姨和你一样，也不喜欢听长辈说些大道理，所以小姨支持你坚持自己的友谊，但有时要知难而退，不要过分强求自己和旁人。”
陆晏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小姨看他点头答应，又恢复到最初的笑脸，像个孩子一样打听他的八卦：“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陆晏的这个小姨是家里最小的长辈，不过比他大10岁，心态也比较年轻。陆晏觉得她更像自己的朋友，于是坦白道：“有。”
“是同班同学吗？你向人家表白了吗？”小姨一脸得意，“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会安分守己。”
陆晏无可奈何，伸出手来打手势，示意她小声：“别让我爸妈听到了。”
小姨急忙捂住嘴，凑过去和他嚼舌根：“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女孩？真没想到，我们家陆晏恋爱了。”
陆晏看着她的样子，觉得有点儿可笑，作势斜着身子躲开她的“魔爪”，最后扛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于说道：“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可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后来，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再继续，因为徐霖哲来了。
6
“漫画书是史果的，她怕你闷，非要让我送过来。”因为陆晏足不出户，徐霖哲和史果怕他无聊，于是抱来一堆小说和漫画书给他解闷。
陆晏翻开其中一本，随口问道：“生日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徐霖哲简单地说道，“一切顺利，只是她妈妈不太容易对付，那天要编个理由才能出来。”
陆晏点头“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还没给徐霖哲倒水，于是起身往厨房走去。
陆晏离开后，徐霖哲闲来无聊，本想去书桌前玩电脑，没想到他的电脑不能上网。想来是他父母特意断了网，徐霖哲撇了撇嘴，只得去拿桌子上的书看。陆晏看的书很杂，从绘画书到中国通史，靠窗台那里还有一叠画稿，整整齐齐地压在画夹之下。徐霖哲随手拿出来看，不禁一惊。
画上的女孩眉目清秀，唇线柔和，正眯着眼睛微笑，那微笑像是一缕阳光，让人不由得觉得温暖舒逸。
徐霖哲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看，陆晏的画功不错，笔下的那个女孩眉目传神，哪怕再细微的神情也能把握得很到位。
都说笔下的人便是画者自身的体会与情感，只是徐霖哲没想到在陆晏的心里，她是这样漂亮的女孩。
“徐霖哲……”陆晏在后面叫他。
徐霖哲站起来，回过头看着陆晏，耸了耸肩，有些不自然：“史果的生日礼物？画得不错。”
哪怕只是短暂的局促，陆晏也看出来了。刹那间，一个念头如同洪流喷涌而出，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想从对方的眼中获得某种讯息。
最终，他们只是相视一笑，陆晏说：“家里只有七喜了。”
徐霖哲无所谓地说道：“其实喝水就成。”
他将七喜接过去之后，沉默地喝着。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一下子静得只有挤捏塑料瓶的声音，陆晏也没有说话，似乎想要开口。
两个亲密无间的玩伴这一刻却尴尬极了，陆晏几次欲言又止，徐霖哲反倒有了心理准备：“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陆晏看着他，顿了一下，最终开口：“你有话要问我吗？”
徐霖哲笑了一下，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好，或许坦白说出来，反而会弄巧成拙，于是说：“我没有。”
陆晏转身将画稿收拾好，放回原位，才说：“我也没有。”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都想过要向对方敞开心扉，哪怕得到最尴尬的答案，但是那道心理防线横跨在两人之间，难以逾越。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中有着困惑与惊讶，又觉得好笑。
徐霖哲一直以为陆晏喜欢靳瑾——那个长相绚丽如花的女孩。从徐霖哲第一次见她时，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她与陆晏是一对，否则陆晏不会为了她承受这样多的冤枉和白眼。
而陆晏也一直以为徐霖哲和史果之间就如他和靳瑾一样只是单纯的友谊，他一直以为徐霖哲把史果当妹妹。因为徐霖哲总是说，史果像小孩子一样，永远长不大。而且徐霖哲拜托他照顾史果时，也曾无可奈何地说，她特别像他的表妹，害怕寂寞。
陆晏从始至终只是觉得，如果徐霖哲喜欢她，怎么会放任到现在也不向她表明心迹。
原来他们都错了，不知不觉中，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
那天，徐霖哲是什么时候走的，陆晏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晚上他专门打电话感谢史果的漫画书时，她说起自己的藏书，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自豪：“有些可是绝版，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全部的。”
陆晏的笑声爽朗，与她说话，他总会忍不住想笑：“没想到你也喜欢漫画。我这里有许多手冢治虫的珍藏版，要不要借给你看？”
“好啊。”史果似乎很容易满足，“有没有《铁臂阿童木》？《怪医黑杰克》呢？你知不知道，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坐在温暖的阳光下，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
“你真容易满足。”
“还是你了解我，徐霖哲总说我贪婪，一点儿也不让着我。”
陆晏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听不出丝毫情绪。
史果没有多想，刚回了句“是啊”，就听到刘兰在房外敲门：“和谁打电话呢？”
史果急急地说了句“下回再聊”，便将电话挂断了。
忙音在耳边响起，陆晏却没有挂电话，他突然觉得史果离他很远。他有点儿恍惚，也许其实史果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7
史果生日那天，去了很多同学，徐霖哲想得很周到，各种食物准备得十分充足。蛋糕是一早就取过来的，史果打开蛋糕盒，细腻如白雪的奶油散发着甜甜的香味，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想要去沾奶油吃。
徐霖哲笑着责备她：“你怎么这么馋？”
史果没理会，惊喜地问道：“蛋糕怎么换了？”
昨天他们去订蛋糕的时候，史果一进店便看中了这个，但她看了价格牌之后，果断选了另一个。
史果没想到徐霖哲这样细心，心中暗暗高兴，可想到这个蛋糕的价钱比之前订的那个贵了一倍，她又在心底叹了口气。筹办这次生日会的钱都是徐霖哲替她垫上的，她要攒上一段时间才能还给他，看来这回要更长时间了。
“喜欢吗？”
“喜欢倒是喜欢，可是这个很贵。”
徐霖哲看着史果眉头微皱，笑起来：“生日会本来就是我提议办的，自然一切是我说了算，你也不要把钱还给我，因为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就是这次生日会。”
史果蓦地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真的？”
徐霖哲没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可真够意思。”史果说着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我拍个照片存手机上，以后看到照片就会想起这一刻。”
史果说着，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她的笑容很满足，像蛋糕上的奶油花朵，徐霖哲有些失神。
“只拍蛋糕多没意思，一起吧。”徐霖哲说着拿过她的手机，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两人一起站在那个硕大的蛋糕后面。
对着摄像头，史果扮了一个鬼脸，而他看着她扮鬼脸。史果发现之后，用手肘碰了碰他：“徐霖哲，看镜头啊。”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徐霖哲拍了一张照片准备收起手机，史果接过看了之后，笑得很是满意，之后又拉着他一起拍了一段视频。
对着手机摄像头，史果笑靥如花：“我要祝自己生日快乐。”
徐霖哲也开心地说道：“希望果果今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开心。”
这时，厨房外有人大声喊道：“你们在干吗呢？我们要吃蛋糕。”
随即门便被打开了，史果一下子跳开，煞有介事地指挥徐霖哲：“你把它拿出去，我还要切点儿水果。”
罗措措很有眼力见，一下子把门关上了，紧接着，敲了一下门，隔了两秒又敲了一下，这才走进来，装模作样地问道：“没打扰你们吧？”
史果还在强装：“措措，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我端果盘。”
罗措措跑过去端蛋糕，对徐霖哲挤眉弄眼：“不如你去帮果果吧，待会儿你们俩一起出去才震撼呢。”
史果本来就心虚，一听罗措措这样说，立马不乐意了：“措措，你留下陪我，不许再乱说话了。”
罗措措为徐霖哲打开门，又一跳一跳地来到料理台，看着史果洗水蜜桃，挖苦道：“你看，你多像女主人啊。”
水哗哗地流淌，史果一挥手，甩了她一脸水，笑道：“让你乱说。”
罗措措也嚷嚷道：“我说的是事实。”
史果准备用湿湿的手堵她的嘴，罗措措后退着躲开。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起来，史果嘴上死不承认：“什么事实？事实就是你在胡说。”
罗措措揽过她的手，说道：“生日会都开到人家家里来了，怎么会是胡说？”她忽然凑近史果，问道，“果果，你喜欢徐霖哲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史果一愣，没有出声。
罗措措顿了一下，又问：“你和崔静熟吗？怎么也请了她？”
史果听她这么一问，明显愣了一下：“不熟，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来。”
罗措措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她的袖子：“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史果其实明白过来了，但还是装傻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她最近常常跑到我们班找徐霖哲问问题，你想想，你们班在四楼，我们班在三楼，她不是和冯蒲苇同桌吗？放着她那个第一名的优质资源不问，偏偏折腾一圈去问徐霖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什么用心。徐霖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每次还特别耐心为她讲解，我瞧着他们在那里一唱一和，真是替你着急。”
史果听完，仿佛不在意，又回去盛桃子。罗措措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于是又问：“你真不怕徐霖哲被崔静抢了去？”
过了半晌，史果才摇摇头，罗措措看了以后干着急：“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怕啊，还是不知道？”
史果认真地把桃子摆在盘子里，头低垂着，像是全神贯注在整理果盘，看得罗措措在一旁直叹气。
其实史果不是不肯回答，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自己心里现在也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人在青春时，心事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却会不断发酵膨胀，之后就再也装不下其他。
史果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顺其自然吧，如果他真喜欢崔静，如果真的喜欢……我也没有办法啊。”
“傻瓜。”罗措措急的时候就会骂她，“你和徐霖哲认识多长时间啊，还一直做同桌，崔静怎么能和你比？不过你也不能小瞧了她，她可是老巫婆的女儿，手段多得很，徐霖哲对她说话温柔得很，你要抓紧。”
“虽然我和崔静不熟，但我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孩，挺和气的。”听到罗措措这么说崔静，史果倒是觉得有些夸张了。
“说你傻，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傻。”罗措措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厨房。
切蛋糕的时候，史果特意为陆晏留了一块大的，因为怕陆妈妈误会，最后她还是没有亲自送过去。
徐霖哲准备去送蛋糕的时候，史果正兴高采烈地和同学们一起玩扑克。他正在门口换鞋，崔静跑过去关切地问道：“你要去哪里？买东西吗？要不要帮忙？”
罗措措眼尖地看到崔静，抢在徐霖哲回答之前，跑过去阴阳怪气地说道：“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啊，你一个外人凑哪门子热闹。”
不知道是不是李晟莲的缘故，或者是替史果操心，罗措措对崔静的态度充满了火药味。
崔静从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来者不善，一瞬间惊慌得像个小孩子：“大家都是同学，我只是想看一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罗措措，你别这么说，崔静也是一番好意，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连徐霖哲也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帮崔静说了几句公道话。
“我怎么样了？”没想到就是这几句公道话刺激了罗措措，“徐霖哲，这是果果的生日派对，你在她生日这天和另一个女生眉来眼去，你什么意思？”
“不是的，不是的。”崔静显然被罗措措的气势吓到了，“我没有想破坏他们的关系的意思。”
史果开始就担心罗措措要惹事，没想到自己一下没注意，她就真的闹开了。幸好周边还有同学在唱歌，玩得很开心，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史果放下手中的扑克牌，朝他们这边走来。
徐霖哲知道罗措措多半是在故意找碴，他也不想搅了史果的生日会，于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希望果果在生日这天可以开开心心的，我们都是她的朋友，不要扫了她的兴，好吗？”
罗措措听到这话，顿了顿，这才收手，但脸上仍然一副不甘的表情。
史果上前，趁机把罗措措拽进洗手间，假装生气地批评她：“罗措措，你也太过分了。”
“对不起，果果，我也是一时冲动昏了头，我是你的好朋友，怎么可以做令你为难的事情。”罗措措说着，拉起史果的手，“可我就是怕，怕崔静会伤害你，像老巫婆伤害我一样伤害你。我就是不愿看到她缠着徐霖哲不放，因为你喜欢徐霖哲，我希望你能幸福。”
听到这话，史果一下子感动极了，反过来安慰她：“措措，你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幸福。反倒是你，别把自己绷得太紧，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别辜负了李爷爷和李膨的一片苦心。”
8
史果和罗措措从洗手间出来后，同学们正在玩击鼓传花。
游戏规则很简单，输的人要吃下沾了酱油的冰激凌。
史果今天运气不佳，输了好几次，面颊也微微染上了红晕，一个劲地喊着再来。
徐霖哲回来的时候，她正受罚，被同学们逼着用方言朗读课文。她并不怯场，读到高潮时还手脚并用地演上了。徐霖哲看到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们再笑我就不念了。”史果一抬头就看到徐霖哲站在沙发旁看着自己，有点儿不自在了，于是耍赖，要求笑得最厉害的那个同学表演节目，并提议道，“现在人都到齐了，我们打牌好不好？输的人就要表演节目，不过可以随意拉上一个人一块儿表演。”
大家一听这建议不错，也都同意了，可是房间里扑克牌不够。徐霖哲起身去地下室拿，史果趁机也溜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看我聪不聪明，想和你单独说句话不容易啊。”
徐霖哲倒是很认真地看着史果，似乎在笑：“想和我说什么？”
“我的生日礼物呢？”
史果一脸的期待。
“什么生日礼物？这个生日会就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啊？”徐霖哲不解地说道。
“你去给陆晏送蛋糕，那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呢？”史果贼贼地笑道，“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跟着他过来，原来是为了要陆晏的礼物，徐霖哲的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送蛋糕去人家家里，就是为了要礼物，你还真好意思。可惜啊……陆晏根本没给我任何东西。”
“我过生日当然要有礼物，陆晏很大方的，之前就已经答应了要送一份大礼。”史果说着，猛地凑近他，眼睛越发亮了，像蓄着一汪春水，作势用凌厉的眼神威胁他，“快说在哪里？否则我和陆晏一起收拾你。”
大概是因为礼物的诱惑，她很有气势，可是徐霖哲实在没办法：“他真没给我礼物，我是空手而归的。”
“不可能。”
史果不相信，凑过去胡乱搜身。
其实史果只是装腔作势唬唬他，可是隔着衣服，徐霖哲却觉得被她的手碰触的地方又痒又麻。
他躲开她，拉住她的手，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他说：“果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雪地里许的愿望，其实我当时的愿望不是成绩能够超过冯蒲苇。”
史果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攥着，地下室四周是乱七八糟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史果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问道：“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徐霖哲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开口：“我的愿望和你的愿望一样。”
史果的脸顿时一红，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你怎么知道我许的什么愿望？”
“我知道啊。”徐霖哲很想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在电影院里，我听到了你对我说的那四个字。”
那四个字如同爆竹，一个接一个地在她的心里炸开。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史果低着头尴尬得不得了，而他全然不顾，继续说道：“果果，我想向你道歉，因为这四个字应该由我先说，但愿现在还不迟。”
史果惊讶万分，重新抬起头，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他说：“果果，我喜欢你。”
史果觉得自己的脸颊已经烧起来了，一直烧到耳根，或许是因为紧张，也有可能是激动，她仿佛一下子坠入云端，身体软绵绵的。
“是不是吓到你了？”徐霖哲看她一直没有反应，小心翼翼地开口。
良久，史果才说：“徐霖哲，你说话要算数啊，不许反悔。”
他一听这话，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们上去吧。”
“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史果因为害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徐霖哲说道，“要不我带你去吃冰激凌吧？”
“同学们还等着我们呢。”
“我们不回去，他们自然会玩别的，待会儿回去也给他们捎一些，他们不会怪我们的。”
史果还在犹豫，因为时间长了，同学们一定会胡思乱想，可是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出去：“没事的，有我呢。”
是啊，现在有徐霖哲呢，她还担心什么？最难的那一关已经过去了，她还担心什么？
徐霖哲骑上自行车，带着史果悄悄地出了门。双色冰激凌店里的冷气很足，她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拿着小勺子在冰激凌上划来划去，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
期间，徐霖哲的手机响个不停，都被他敷衍过去：“我和史果去买扑克了，这几家店太邪门了，居然都卖光了，我们再去北街看看，你们先玩着。”
史果便捂着嘴笑：“他们信你才怪。”
徐霖哲也笑了，逗她：“他们不见得比你聪明多少。”
史果噘起嘴，作势要生气，橙黄的阳光斜斜地投进窗子，映得她整个脸颊十分柔美，仿佛揉进去一层碎碎的金子。她别过脸不再搭理他，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来，如同含羞待放的花朵。刹那间，光与影仿佛固定在那一点，醉人心扉。
他的声音悦耳而温柔：“果果，祝你生日快乐。”史果眯着眼睛微微一笑，接着又听到他说，“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9
史果坐在床头，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遥远而不真实。可是徐霖哲确实说过那些动人的话，还丢下满室的同学带她去吃冰激凌，甚至还牵过她的手，到现在，她还记得他手指凉凉的触感。
生日派对在下午结束，因为史果必须要在刘兰规定的时间赶回家。徐霖哲骑自行车送她回家，史果坐在车后座，撑着一把太阳伞慢慢地转动。夏日的午后，连空气都是热的，她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可是心情异常好。
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史果就下了车，他单脚撑着地，冲她挥手：“我看着你进去。”
他一直在身后望着她，她走了很长的路，回头看，还能看到他安静地守候在那里。
回到家里，史果似乎还有点儿魂不守舍，总是忍不住想笑，又怕爸爸妈妈发现。这种偷偷摸摸的兴奋与忐忑感直到晚上接到陆晏的电话时都没有停止，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还傻呵呵地问他：“蛋糕好吃吗？”
陆晏却说：“我在你家楼下，你可以下来一趟吗？”
史果推开窗子，看到院子里的少年，他站在梧桐树下，右手拿着什么东西，左手握着手机，自行车搁在一旁。隔着这么远，她仿佛看到他在冲自己笑。
夏夜的风格外凉爽，迎面吹过来，她半个身子伏在窗台上，看到他的衣角飞扬，他说：“我看到你了。”
史果一个劲地冲他招手：“你等一下，我马上下去。”
史果挂了电话，走出房间，幸好她妈妈在看电视，8点档的家庭伦理剧，似乎一天也只有这时她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史果很轻易地蒙混过关，出了公寓大楼，将他拉到更远处，才兴冲冲地问道：“是不是有礼物送给我？”
陆晏不由得笑了起来：“希望现在不会迟。”
“不晚不晚，一点儿也不晚。”史果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东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陆晏这次被他父母“关禁闭”，看管得十分严格，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走出家门半步，于是他趁天黑从窗户爬出来。他家住二楼，不算高，本来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因为要拿着她的生日礼物，他费了不少工夫，还被墙角划破了手指。不过他没有对她说实话，只是含糊地说道：“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将纸包交给她，微笑着说道，“史果，生日快乐。”
史果惊喜地接过纸包，路灯下，她的眼里有他小小的身影，她的笑容美好而真挚。向他致谢后，她飞快地打开来看。
原来是一本画册，每一幅画都是她。
微笑、凝神、失落、平静……他很用心，她没想到他能够如此细微地画出来，她所有的神态在他的笔下皆十分传神、十分美丽，连她也不由得惊叹道：“这些都是我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她兴高采烈地来回翻了几遍，还是觉得看不够：“陆晏，你要画很久吧？”
他看到她这样喜欢，也很开心：“生活中的你有欢乐、有悲伤，有笑的时候，也有哭的时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你都很漂亮，都给旁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史果惊叹他会说出这番话，与他相处的半年时间，她越发觉得陆晏是那种越是靠近，就越发让人觉得舒服温暖的人。
这一瞬间，她在心里将他视为最亲密的朋友，再次向他道谢：“陆晏，你真好。”
有的时候，一个眼神便可以令人洞察一切。
史果的眼神里除了感激，就是坦然，没有心动，那个瞬间，陆晏看清楚了她的心思。
可人在年少时总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敢，明明猜到结果，却还是想要探个究竟：“前天徐霖哲去我家，他对我说，他喜欢你。”
史果的脸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她低下头，羞涩得不愿意抬起头。过了半晌，她忽然凑近他的耳朵，一只手拢上去，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小心翼翼地说道：“陆晏，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徐霖哲在一起了。”
那个小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一点点地穿破他的耳膜。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来她刚才说的话——
陆晏，你真好。
他那样好，纵使有再多的优点，为她做再多，却也只能做朋友。
最后，他勉强微笑，说道：“恭喜你。”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还不忘嘱咐他：“千万别告诉别人，这事除了我们，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如果传出去，被我妈知道了，我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画册被史果紧紧地抱在胸前，她眉眼弯弯，神情愉悦。
她依旧是之前的史果，可陆晏已经不能再是之前的陆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