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大半夜的平地一声惊吼，萧冉努力平复情绪，用手机跟前头一照，看清眼前惊叫之人居然是祁明哲，不禁心底骂了声“靠”，又赶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大半夜的叫什么叫，跟个娘们似的！”
祁明哲大手一挥，躲开萧冉，指着她惊恐道，“你也知道是大半夜啊，穿成这样出来吓人！”
萧冉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心中恍然。
方才她为了御寒就用大衣蒙着脑袋，看起来有那么点像无头僵尸，又用手机照明，冷光印在脸上，难免让人有一些不太美好的遐想。
萧冉拍了拍祁明哲肩膀，却又惹他吓了一跳，萧冉想起过去他从不陪自己看恐怖片，于是又了然地笑道，“知道你胆小，今儿可真是见识了！”
祁明哲咬咬牙正要说话，萧冉打岔，“不过吓着了也是活该，没事往窗玻璃上扔石子，你以为你精卫填海呢？”
身后正屋里悄悄然地亮起了一盏半明半昧的灯，祁明哲正对着就先给瞧见了，轻声说了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话，随即抓起萧冉胳膊，不由分说就拽着她跑了出去。
奔跑带来的速度拢住冷风在耳边嗖嗖地呼啸，祁明哲的手跟铁钳子似的紧紧抓着萧冉手腕，萧冉跟后头一阵跑，好几次想张口说话，冷风就很给面子地灌了进来。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周围的枯枝残桠转换成了一丛又一丛半人高的草穗，高高地长在一汪池塘边上，顶上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茎秆，纷纷呈现出有趣的弧度。
祁明哲放开萧冉，兀自玩笑喘着粗气。萧冉狠狠剜了他一眼，同样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脑子……没事吧？大半夜的……打算跟我……跟我……”喘了半天又想了半天，萧冉道，“你打算跟我私奔也找个好点的地方啊！”
祁明哲直了直腰，这时候风也不刮了，云也舒展了，月光下看去，水光印在祁明哲脸上，他笑得格外眉清目秀。
萧冉先是一愣，随即心底咯噔了一下，她不明白最近自己的心脏为什么没事老爱咯噔。周遭气氛因为沉默而显得莫名暧昧，萧冉为了宣扬自身正气，特心虚地挺胸抬头道，“你看看我，身无四两肉，你要真跟我这儿犯罪了，绝对划不来！”
话音刚落，只听祁明哲噗嗤一笑，月光把他那两排贝壳般的牙齿映照地格外正气斐然。
他声音清亮，赞许道，“恩，你自我认知很到位。”
萧冉一愣，撇了撇嘴，“你有毛病！”
祁明哲双手环胸，转身望着池塘，没有说话。
萧冉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背影，自言自语道，“大半夜拉着学生跑出来看风景……正常人干不出这事。”
祁明哲依旧没有说话，背影特萧索地顺着池塘边上的泥地朝草堆挪了挪。打萧冉这角度看去，只以为他要轻身，正欲上前阻拦，却见祁明哲伸手在草穗里头一番拨弄，半晌，用力一拽，拉下长长的叶子，手里蓦地出现两根灰绿色如同细竹竿似的东西。
“给，吃吧。”祁明哲回头的时候背着光，剪影里透出一丝寒意。
萧冉一激灵，不就是吓了他吗，至于用这东西毒死人以起到灭口作用？
想了想，萧冉道，“你信我！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刚那一声惨叫是你叫的……！”
祁明哲先是一愣，随即笑地特随和，特云淡风轻，“没事……”顿了顿，又伸手，“这玩意特好吃，不骗你！”
他这笑容温婉地就跟电视剧里那些心计皇帝一样样的，说完再赐杯酒，完了喝酒的人立马双腿一蹬，两眼一闭，他就再跟那笑得特诚恳地说一句，“我真没骗你，只是……我只相信死人。”
萧冉越想越绝望，连连后退，没料脚底不稳，就这么一屁股坐到了草堆上。祁明哲抬了抬眉毛，顺势也就挨着萧冉坐了下来。
萧冉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得生疼，看了眼手里的杆子，特真诚地忏悔道，“回头我再也不能去天涯发帖子骂你了，你可以……”
萧冉喋喋不休着，忽地耳边“卡擦”一声脆响，祁明哲握着剩下的半根杆子啃得不亦乐乎。萧冉一脸惊诧，嘴唇抖了半天愣是卡壳不知道再继续说什么。
祁明哲扭头正对上萧冉，笑了笑，“这是糖高粱，去年年初带队来这的时候小牛告诉我的，不过我第一回吃可比你淡定多了。”
萧冉愣了愣，也拨开皮，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顿时信了。这糖高粱不如甘蔗汁水多，但却比甘蔗清甜，嚼在嘴里还透着一股清新的草香。
于是，萧冉跟祁明哲就这么肩并肩坐着，直到嚼完第十七根糖高粱，萧冉蓦地打了声饱嗝，随即又毫无逻辑性地联想起了一件事情。
“喂，你大半夜往我窗口扔石子儿，不是就为了找我来吃糖高粱这么简单吧？”
祁明哲撑着额头，“别问了，好奇害死猫。”
萧冉一急，“你才是猫，你们全家都是猫！”顿了顿，白了祁明哲一眼，佯装起身道，“你不说我可就回去了，大冬天的坐池塘边上，不找罪受吗！”
祁明哲伸手拉住萧冉，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样。萧冉最看不惯他这模样，中庸地想要谁都不伤害，最后就愣是把每个人都伤一遍。
萧冉立刻说，“行，你不说就算了，我回去睡觉！”
祁明哲扬了扬眉毛，威胁道，“你敢回去，我明天就让你一天画三张画，直到写生结束为止。”
老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吧！
萧冉望着他，恨得牙痒痒，最后索性把心一横，“画就画！老娘落你手里就没打算竖着回去。”
一阵风十分应景地吹过，把萧冉衬得十分正义凌然，全然不见了刚才不敢吃糖高粱的猥琐样。
祁明哲没料到萧冉破罐子破摔，片刻后，咬了咬牙，总算吐露实情，“你刚才在屋里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了吧？”见萧冉点头，祁明哲低声又道，“那是申建华去找牛嫂来着。”
萧冉倒抽一口冷气，祁明哲继续，“年前我跟申老师一块带队来这的时候，他俩就对上眼了。老申是我哥们，这事儿也就没瞒着我。我瞧着他俩也都不容易，就时常会在边上帮衬帮衬。”
萧冉疑惑，“这和你带我来这有什么关系？”
祁明哲解释，“大牛嫂顾虑太多，怎么说都不肯公开关系。我把你带出来也是怕你晚上住她家，见着不该见的，尴尬。”
萧冉裹紧了大衣，缓缓道，“牛嫂是担心被人知道了说闲话？”
“准确地说，应该是担心小牛被说闲话。”祁明哲顿了顿，叹息道，“小牛小小年纪就没了爸爸，牛嫂她这么小心，恐怕也是为了不给小牛造成阴影吧。她怕自己跟了老申之后，对儿子的爱就会不及以前多……”
听祁明哲这么一说，萧冉顿时伤感起来，“所以她压抑自己的感情？牛嫂还那么年轻，她这么做岂不是对她自己很不公平？”
祁明哲点了点头，“是不公平，可但凡父母一定都想给自己孩子最好的……想必，你那位年轻的养父……萧彦琛也是这么认为的吧？”顿了顿，祁明哲低声，“所以他才一直保持单身，或许，他和牛嫂一样，都是为了你。”
祁明哲的话说得十分缓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他的情绪平静，平静地让萧冉觉得这话理所当然应该得到肯定答案。可事实上呢？老萧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萧彦琛说他要娶温卉，却又说他和温卉是永远的朋友。他是为了保护那份对萧冉的爱不被分割，不被旁人占有才保持了这么多年单身吗？可是这份爱，究竟出于亲情，还是爱情……？
不明白。
萧冉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借着夜色悄然掩藏情绪。说到底，其实也不重要了，估计在萧彦琛对自己扇出那一巴掌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情，都因为失望而消失不见了。他说，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其实，真的一点都没错，爱上谁不好，哪怕是爱上眼前这个“前男友”，总也好过爱上自己的养父。
不知过了多久，祁明哲与萧冉双双沉默了下来。漫天星辰在头顶眨巴着眼睛，这是乡间特有的瑰丽景致，至少你很难在繁华都市，一路分花拂柳看见最纯粹和真实的星辰。
萧冉坐在草堆里，祁明哲从周围拾了些干柴，拿打火机摞起了一个火堆。萧冉裹着大衣蜷缩在一边，伸出两手迎着火光取暖。
跳跃的火苗****着枯木，萧冉觉得手脚不再那么冰凉，身子也松松软软的，睡意瞬间就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祁明哲坐回草堆的时候，萧冉已经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祁明哲见她左晃右晃，摇摇欲倒的模样，不忍，挪了挪身子，揽着肩膀将她搂进了怀里。
萧冉不自觉顺势把头一歪，舒服地靠在祁明哲胸口。安心的感觉。
许是还在想着牛嫂的事情，睡梦中低喃，“把小牛……留家里……没事吧？”
“小牛睡得死，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祁明哲微微勾唇，拍了拍萧冉肩膀，温声道，“你也安心睡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早已不见祁明哲踪影，萧冉发现自己正躺在牛嫂家的床上，日光明媚地照进了屋堂。
萧冉觉着头疼，嗓子干干地有些沙哑，想来应是昨晚上着了凉的缘故。转念又想到祁明哲向来抵抗力不佳，他可别生病了。
走出屋子的时候，阳光明媚晃眼。今天天气格外的好，倒也对得起昨晚上漫天的星辰。念及于此，萧冉忙甩了甩脑袋，因为她发现自己老在惦念昨晚上的事，脸不知不觉绯红了。
在院子里遇上小牛的时候，他神色不如昨天吃鸡腿时那般兴奋了，萧冉觉着他该是在为没看完哪吒而郁闷，于是报以不忍祖国花朵就此颓败的崇高理念，一咬牙把后面的剧情在添油加醋的基础上给剧透了。
于是，祖国花朵的脸色比夏天开在架子上的喇叭花还像喇叭，青中带紫，看着特别美轮美奂。
萧冉笑了一会，正为小牛这种祖国动画事业的铁杆幼苗粉丝感到宽慰之时，小牛摸着脑袋道，“原本我挺喜欢哪吒的，可听你这么一说，他似乎始终都没留长发，”说着，双手环在胸前，俨然一副情圣形容，“可惜了，我只喜欢长发的姑娘，我和哪吒注定无缘！”
萧冉哭笑不得，嘴角一抽，又一抽。刚还为祖国动画事业感到欣慰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人小牛压根就没把哪吒当男孩儿。
想了想，萧冉纠正道，“你听着，哪吒是百分之一百的纯爷们，跟你一样。”
小牛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却顿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萧冉俯身正要继续发扬伟大的教育精神，蓦地身后有一女子清了清嗓子，“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同性歧视，落后。”
萧冉直起身子，回头正瞧见一穿着深红呢子外套的姑娘，看着面熟，应该是同班同学，于是萧冉友善地笑了笑。
还没等萧冉憋出个所以然，红衣女子撩了撩耳边青丝，悻悻道，“祈教授让我来通知你，一天三张画，不然学分作废。”
说罢，留下一脸呆滞的萧冉，拂袖而去。等到地平线上再也看不见红色身影，萧冉这才回过神来，顺带还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
一边的小牛一激灵，怯生生地后退了两步，“萧冉姐姐，你是我见过第一个白天还磨牙的人。”
萧冉目视远方，咬牙切齿道，“假如你遇到一个成天说梦话的男人，你肯定会觉得我已经渺小到仿佛是苍茫大海中的一个单细胞浮游生物！”
半晌，萧冉又在心中自我纠正，“一天三张画，这根本算不上梦话，这是神话！是天方夜话！！”
浮云遮住了半个日头，远远地将影子投在一片拢起的土丘之上。土丘上头的草色早已颓败成了土黄，偶得一两棵翠绿还依旧坚挺地扛着严寒。十米开外有间茅草棚子，边上是一个用木头盖起的狗窝，里头趴着的狼狗正在日头下面悠闲地打着盹儿。
而与此悠然闲适之景交相呼应的，便是在不远处，正拼命画画的萧冉。
此时她绝非艺术创作，若四周围了一群乡民，定能将她与卖艺之人结合地相得益彰。正当萧冉画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时，祁明哲的出现很适事宜地打破了原有不卑不亢的节奏。
“干嘛呢？”祁明哲抱着速写本，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萧冉却是头也不回，恶狠狠道，“长了眼不会自己看啊？”说罢，又觉喉咙干涩，轻轻咳了两声。
祁明哲一愣，递上一只浅绿色的水壶，缓缓道，“夜里着凉了吧？来，喝点儿水。”说着，把水壶搁在萧冉的画箱上，又道，“刚小牛来找我，说是我让你一天画三张画，都快把你逼疯了……我特来瞻仰瞻仰。”说着，顿了顿，微微勾唇，“我问过了，那是你们班长游戏输了，受罚去跟你开的玩笑……其实你真没必要这么拼命画画。”
游戏输了？这罚的到底是谁啊！
萧冉头疼地厉害，懒得做出反应，自顾继续人画合一。
却见祁明哲没有走的意思，反而站在背后指导，“背景可以加些灰紫色调……”过了半晌，望着前方，又道，“看来是要下雨了，这儿不比T市，冬天一般只下雨不下雪。……你带没带伞？”
萧冉摇摇头，祁明哲指着茅草棚子道，“我也没带……那我回去拿伞，要我回来之前下雨，你就去那里边躲躲。”
萧冉“嗯”了一声，良久未有回应，转回脸去，却只见到了祁明哲回去拿伞的背影。
萧冉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声，她觉得这次写生似乎认识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祁明哲。除了一如既的毒舌以外，还多了几份担当与对朋友的义气。
正想着呢，对面山头跑下来三个跟小牛差不多年纪的男娃子。他们冲着萧冉奔来，脸上带有些许惊恐。
她记得先前另一个带队的老师唐亚萍就神秘兮兮地交代过，写生千万别上那座山，那里头没被开发过，特容易迷路。想必几个娃子不怕这些，结伴上去，结果遇上了些什么东西，吓着了。
萧冉正琢磨着，一个男娃就喘着气跑到跟前，“你是住在小牛家的那个学生姐姐吧？”
萧冉点了点头，“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带头的娃娃一急，身后两个孩子都带上了哭腔，“小牛跌进张大伯挖的土陷阱里，摔伤腿，困在里头出不来了！”
闻言，萧冉一时也慌了，眼看天色越发阴郁，小牛一孩子困在山上一定特别害怕。萧冉想了想，把心一横，抓着带头男娃的肩膀，吩咐道，“我先上去救小牛！你们趁没下雨赶紧回村里找人来帮忙。”
说完，一阵风似的就朝山上奔去。
三个娃娃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却见萧冉又如一阵风似的奔了回来，“那，那什么……你们谁跟我说一下小牛的具体位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