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卉的话就像一把铁锤,萧冉只觉脑子被捶地嗡嗡作响。
良久,信号灯转成绿色,一辆改装摩托从身边疾驰开去,身后测分贝的电子数据蹭蹭往上冒了好几位,然后又逐渐恢复到原来的平静。
萧冉抬头瞪着温卉,一阵冷风拂面,她抿唇,却听温卉咯咯笑了起来。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弯了腰,笑得眼泪都流出了眼眶。萧冉怔怔地站在一边,茫然不知所措。
片刻后,温卉直起腰,抱臂站在萧冉面前,勾唇道,“呵呵……我骗你的!”
萧冉愣了一下说,“你没事吧?”
温卉摆摆手,笑着说道,“刚才你那么自信满满,怎么一听我说怀了老萧的孩子就傻了呢?”顿了顿,倚着路灯又道,“看来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信任老萧啊。”
闻言,萧冉翻了个白眼,低低骂了声“靠”。但转念又觉得温卉说得有点道理,便觉辩无可辩,干脆沉默了。
温卉抬手拨开萧冉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留长发的,又是因为萧彦琛的一句话么?温卉清了清嗓子,“你一直在为他改变,最后你成了他心目中的那个人,那么你还是你么?”
萧冉愣了愣,冷风吹得她浑身一哆嗦。温卉又笑了笑,“你俩不适合。”
这话说得十分笃定,就好像温卉已经预知到了几十年后的生活一样。她的声音本就魅惑,又配上如此悠回婉转的声调,听得人直发憷。
想到老萧,想到往日种种,萧冉挺胸道,“不是不信任,是因为不知道。如果我拥有萧冉全部的记忆,我一定会笃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温卉勾唇,“就算你全部记起来结果又怎样,你早晚会被男人伤害!”
萧冉反驳道,“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如果爱他,即使被伤害也是一种幸福。”
温卉愣了一会,裹紧身上的披肩,“就算他把小冉你当成了另一个人,你也觉得幸福?”
又来这套?萧冉怔了怔,随即扬眉笑道,“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
温卉忽然笑得柔和了起来,抿着嘴角,“这才是真正的你,不唯唯诺诺,自信洋溢。”
萧冉觉得无聊,可看着温卉这七百二十的态度转变,心里又咯噔咯噔的。更要命的是,她笑得这样无邪柔美,眼中满满当当的钦慕和赞扬,忍不住就让萧冉想起了那幅挂在墙头的水墨画。
萧冉扭头朝边上退了几步,施施然对温卉道,“我只把你当好朋友。”
温卉挑眉,“所以呢?”
萧冉支支吾吾道,“我并不介意同性之间产生超越友情的东西,但我想我和你……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也仅此而已……”
温卉勾唇,“你都知道了?”
萧冉皱眉低头,良久,终是咬牙点了点头。
温卉的手猛地一僵,蹙眉,魅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慌的神色。
萧冉抿了抿唇,又道,“我要说的刚才都说了,我爱老萧,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缓缓道,“我要回家了,太晚老萧会担心的。”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温卉站在原地,怔了很久,半晌终是缓缓抬起脸来,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夜色太过迷离,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除夕夜里,萧彦琛跟萧冉两人吃着烤鸡和零食,抱着枕头,枕着爱迪生靠在沙发上看了一夜春晚。听到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了一夜,这年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萧冉本打算跟老萧去近郊度假,但见他近来总是很忙,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他趁着过年好好休息休息。
近来生活安宁,每日吃喝睡,但萧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就好比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感到不安。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初八,萧冉一大早就被电话给吵醒了。
电话是辅导员打来的,说是要去趟学校,没说具体什么事,但不去后果自负。
于是当萧冉翻了个白眼,火急火燎赶到学校的时候,却只见到祁明哲一人站在办公室门口,倚在墙角抽着烟。
“怎么就来了你一个?”见萧冉来了,祁明哲熄灭烟头。
萧冉不解,“什么事啊,大过年的。”
祁明哲笑笑,“我办了个泥塑展,赶着布置展厅。”顿了顿,笑得更加灿烂,“走吧,壮丁。”
“壮丁?”
“愣着干嘛?”祁明哲朝她招了招手。
萧冉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有领导要来学校视察,学校没东西可展就喊着祁明哲跟那展览泥塑绘画作品,又怕他一人儿忙不过来,索性就抓了几个壮丁来帮忙,不过学生大多阳奉阴违,真正来的也就萧冉一个人。
而当萧冉明白其中奥义的时候,却已经是三天之后。简单来说,她给祁明哲当了三天的苦力,楼上楼下跑了无数次,顺道也把那群白眼狼连带他们一户口本都骂了个遍。
祁明哲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爽朗道,“搞定!”
萧冉喘着粗气,“你先别走!”见祁明哲顿了顿,萧冉道,“我帮了你这么一大忙,也不表示表示?”
祁明哲笑笑,“我堂堂人民教师,不搞送礼那么俗的。”顿了顿,又道,“今儿你老师我有事,回见!”
萧冉鄙夷道,“全世界就你一人忙去了,改天能换个借口不?”见祁明哲只嘿嘿笑着,萧冉气道,“我也不是真巴着你送我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想问你个事。”
祁明哲挑了挑眉毛,“问呗。”
萧冉想了想,“牛嫂结婚那天,你跟老萧说什么了?”
祁明哲一愣,抿了抿唇,半晌才将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得知古以柔去世的消息之后,祁明哲虽已看开不少,却总觉得该最后为她做件事,思前想后就打算体古以柔找找她那亲生爹妈的下落,也算是了了古以柔的遗憾。
他知道萧彦琛在T市人脉广,所以就拜托他帮忙,被萧冉撞见的那晚上就是萧彦琛把古以柔父母的资料交给他。
听到这里,萧冉不禁心头一紧,虽说自己离古以柔的人生已经恍如隔世,可对于那段身世却多少还有一些执念,这种执念就如同“幻觉萧冉”一样,即使知道他生父强奸了自己母亲,却依旧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末了,祁明哲找了张椅子坐下,见萧冉听得认真,就问,“你怎么也感兴趣?”
废话,能不感兴趣吗?!萧冉抖着嗓音,缓缓道,“快说!”
“以柔的爸爸应该算是个才子,不过后来家里出了些事情,才会把她送进孤儿院的……她应该是跟她妈妈姓的,她妈妈叫古敏芝。”
“古敏芝……”这个名字真好听,应该也是个很漂亮的妈妈吧。萧冉猜想着,片刻,又迫不及待地问,“那爸爸呢?爸爸叫什么?”
祁明哲觉得萧冉反应有些奇怪,想了想,说道,“他爸爸叫……刘大苗。”
刘大苗,那个自称Lucas,死在病房里的那个刘大苗?
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心情,萧冉却听到自己喃喃地问,“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祁明哲点了点头,皱着眉,“你没事吧,脸色不大好。”
萧冉摇摇手,又问,“那古敏芝呢?她好吗?”
祁明哲答,“资料上说,古敏芝早在以柔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以柔才会被送进孤儿院。”
萧冉突然心沉得厉害,或许对于身世,本不应该过于执着,只是即使用一颗坦然的心去面对所谓事实,依旧还是疼着的。
她想起那日在医院与刘大苗相处的午后,心中却蓦地多了些慰藉,总之,还是见过他了。那种似曾相识原来是因为血缘。
不知为何,萧冉忽然很想老萧,想靠在他怀里,想靠在他肩头,想闻闻他身上淡淡的烟的味道。
……
和祁明哲道别之后,萧冉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心中那种想要见到老萧的渴望似乎将要溢出来了。可当她走到玄关上的时候,却发现多了双女式鞋子。
萧冉知道,那是温卉的。而直觉告诉她,温卉光临铁定没好事。
他们应该是在楼上书房,温卉的声音很大,像在发脾气。细细听便能听清。
她说,“你喜欢的根本不是萧冉,而是古以柔,你不过和祁明哲一样,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古以柔的影子!”
萧冉上楼的时候恰巧听见萧彦琛把一样东西放到温卉面前,听声音应该是一张纸。
萧彦琛声音低沉,“你说你不会伤害她,那又为什么要说这些谎话?萧冉母亲根本就没有在信中提及对萧家报仇的事情,她想要萧冉做一个平常人,快乐的人!”
萧冉疾步走到门边,只见温卉低头看着落在脚跟边的一张信纸,圆眼大睁,“你,你怎么会……”
萧彦琛冷笑两声,“你家的水族箱并没养鱼,却还开着灯光。”顿了顿,萧彦琛又道,“你从小就喜欢把东西藏在光亮的地方,这习惯到现在还没改。”
温卉俯身捡起信纸,笑道,“我不是想骗小冉,我只是要让她主动离开萧家!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萧彦琛眉头一蹙,“你早就知道她不是我大哥的女儿?!”
温卉笑答,“除了你,谁都知道!”她扬起手中的信纸,依旧笑得妩媚,“甘玉真是个伟大的母亲,为了女儿居然忍气吞声那么多年,可我不能让萧冉知道这些,她要是知道了,就会爱上你,我不能让萧冉和你在一起,她是我的!”
萧彦琛低声怒吼,“所以你骗萧冉说她妈妈让她报仇,让她生活在仇恨里面?”
温卉呵呵笑了两声,面容倏地严肃起来,“那有什么不好?”温卉走至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倾泻而下,“至少这样的话,当她看见那个人死的时候,不会心痛!”
闻言,萧彦琛怔住,想了想正要说话,却见书房门缓缓被打开。
萧冉站在门后,阳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尤显得迷离。
他吃惊地看着萧冉,刚要说话,却见萧冉微微一笑,身子则蓦地像被抽走了所有空气一般,软软地顺着门框滑下,砰一声倒头栽倒在了地板上。
萧彦琛急忙上前将她抱起,却发现她竟是手脚冰凉,食指颤颤巍巍地划过她鼻底,竟无一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