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得实在太匆忙,事先没有任何预兆。道士看过日子说第三天必须要出殡。林家本也没什么亲戚,近处父亲的一些朋友闻讯都赶了来,刘管家也给余府去了消息,但京城太远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赶不来的。我交待刘管家说只需告诉余伯伯父亲不幸去逝的消息,也请他们勿念不需要回来。
定是齐胜给齐俊宇送去的消息,他在父亲去世第二天就来了林府。齐俊宇自从任命为县令,父亲也不让齐胜在林府再做马夫了,可他偏要留在林府,说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其实他是感恩父亲和我对齐俊宇的帮助。
我们三姐弟披麻跪在父亲的棂前,一边给父亲烧着纸钱一边接待客人。齐俊宇穿着一身褐色便装从外面走进来我并没有注意,直到他跪在父亲棂前连磕三个响头时我才发现。他磕完头便转头看我,我也很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礼节性地说:“谢谢县令大人来祭拜父亲亡灵。”
他眉头一颤,眼里又是一层水雾却强忍着不流出泪来,也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疏远得似乎仅仅只是相识。
“小姐,请节哀吧!”他弱弱地说着,看我对他只剩下礼貌他在此时又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又在边上看了我几眼,见我仍是平静地接待着其他的人,他便出去了。
齐俊宇这几天也就一直留在林府帮着刘管家处理一些事情,我跟他却是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我连谢谢都没跟他说。他每次见我时眼里又酸楚又心疼的神色,若在以往我还会觉着心痛,可这时我却觉着一切都不重要了,或许任何的悲伤都不能惹我再悲伤。
父亲出殡那天,腊月十八,远近乡邻很多人来为他送行,老老小小哭声一片,都是受过他或大或小恩惠的人们,心中感念他的善举,更哀叹悲痛他的突然离去。风呼呼地刮着,空气中有细细的雨丝,厚厚的云层阻挡了太阳的光,天地之间一片哀鸣,乌鸦嘶声乱叫更加扰乱人们的心绪。玲儿和玉容搀扶着我的左右,特别是玉容使劲了全身力气托着我的身体,生怕我一不小心就会倒在地上,我抱着父亲的灵位一丝眼泪都没有,平静地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倒象是在送父亲远行还期待着他一定会回来。我努力地支撑着,支撑着一定要将父亲好好地送走,支撑着看他安然入土。任狂风吹打着我的脸撕碎我的心,我都会支撑着走下去的。
父亲终于入土了,一切后事都已料理完毕,我也生无可念,强撑着一份意念崩飞解体,只觉得父亲和母亲既然都走了,我也可以随他们一起去了,躺在床上时就再也不想睁眼,恍惚之间看见父亲清晰的面容和母亲并不清晰的面容却都在向我招手,我微笑着向他们跑去。却又听见齐俊宇的声音在后面一直喊着:“小姐......小姐......依梦......你别去,快回来。”我回头望时,齐俊宇向我伸着手在后面追着,他满脸是泪,我不自禁就站在原处了。
他跑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拉起我的手说:“依梦你别去,如果要去就让我陪着你,我不让你一个人走,快跟我回去吧。”
“俊宇......”我伸出手想去拭干他脸上的泪。
“小姐,小姐......”我听到了玉容焦急哭泣的声音。
“姐姐,姐姐......”是清儿。
我又感觉自己的手背一片冰凉,象是将手放在冷水中一样。慢慢睁开了眼,视线逐渐清晰,首先看到的是齐俊宇紧拉着我的手,他脸上的泪正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玉容和俊宇都站在旁侧,也再无别人。
“小姐,小姐醒了。”玉容惊喜地叫着,赶紧给我倒了水端过来喂我。
“小姐......”齐俊宇看着我叫了一声,竟象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痛哭起来,他的脸埋在我的手背上,我手背越发觉着潮湿冰凉。
“姐姐......”清儿也扑到床边哭着。
“好了,我不是还活着吗?”我虚弱地说着,并将自己的手不经意地抽了回来。
齐俊宇抬起头来,他的脸憔悴无比惨白异常,倒也象是生了一场大病。
他们几人也觉着哭得太过了,就强忍着各自将泪水擦干了。
“玲儿呢?”我又问。
“玲儿姐姐去临县了,她说王大夫的药没什么效,要去给姐姐找更好的大夫。”清儿说。
我本想自己的身体何尝不知,即使神仙怕也再无回天之力,但心中还是升起感激。
“小姐你昏睡了三天三夜一定饿坏了,我去给你熬汤。”玉容说。
“什么?三天三夜?”我竟有些不相信。
“是啊,齐俊宇固执,这三天三夜一直守在小姐身边都没离开过半步,而且也就喝了点白水什么也没吃。”玉容又说。
原本已经以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样悲痛都能承受的我,此刻听玉容如此说心中竟又酸痛起来。
“玉容,小姐刚醒你说这些作甚?快去弄些吃的给小姐吧!”齐俊宇制止玉容,难怪他看上去如此憔悴。
“是。”玉容赶快出门去了。
“小姐,我好些天没在县衙肯定有许多事,我得走了。你多保重身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齐俊宇此时急匆匆站起来象半刻钟也不能耽搁有什么重要事情似的,说完就往门外走。
“俊宇哥哥,你几天没吃饭,吃了饭再走啊!”清儿从后面追上去说。
“不了,清儿,一定要照顾好你姐姐,我会很快回来。”齐俊宇头也没回地向外跑去。我却想着他为什么会说“会很快回来”,而不是“会很快再来”。
清儿无奈地折回来,象是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说:“我并没看见有谁来向他报告有什么重要事啊。”
“走了就走了吧,肯定确实有事。”我说。
“也是,他现在是县令,要处理的公务繁多。”清儿说。
玉容敖了汤准备了饭菜叫人端过来,却没看见齐俊宇,当听说他急急走了,她的表情跟清儿差不多,也说了同样的话:“没看见有人来报告说有急事啊。”
我略喝了一点汤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腊月二十二上午,余子浩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林府,昼夜不息加紧催鞭所致,他的坐骑到达林府不到一刻竟倒地而亡累毙。他满身风霜尘土直闯入我房间,将我和玉容都吓了一跳,若不是认识他还以为是哪个躲避官兵的贼人潜进林府。我正蜷缩在火炉旁无精打彩地翻着一本不知被我翻了多少回的书,他站在我的面前眼里噙满泪水,身躯也微微发颤,突然单膝跪下抽泣着说:“依梦妹妹,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站了起来,玉容忙过来扶我。我走至他身边轻轻将余子浩扶起说:“父亲已然安息,你们的心意他明白。”
“我不该回京的,我应该一直守在你身边。以后......以后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他喃喃地说完,咬紧了嘴唇。
“我又不会一下子就死去,总还要活过好几年,难不成这几年你都要守着我不成?”我笑了笑说。
“我不管,无论如何我要守着你。你跟我去京城吧,我要找更好的大夫为你医治。对了,我有个朋友认识洋人大夫,听说医术特别高明,你这种病症我也问过,若是当面诊治还是有希望的。”
“余少爷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位洋人大夫真的可以医好我们小姐?”玉容急切又满怀期待地问。
“我朋友说那位洋人大夫也医治好过心脏有问题的病人。依梦妹妹,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无论花怎样的代价我都要将你的病治好。”余子浩说。
“这些暂且不说,玉容你先带子浩哥哥去洗洗吧,他肯定也饿了,弄些好吃的。”我吩咐玉容。
“我还是先去祭拜林伯伯吧!”余子浩说。
玉容扶着我,陪余子浩一起进了林府祭室,看着父亲的灵位,仿佛又看见了父亲慈爱的面容,我有些站立不稳。
“林伯伯,请恕小侄来迟。”他说着就跪了一下,眼里泪水无声流出。他拜了三下,说:“林伯伯,侄儿还一直期盼着叫您一声岳父,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呢?父亲听闻您突然离世,恨不得立刻飞过来看您,哀痛至深,何奈路途遥远,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只能将父亲的心意带给您,希望您安息。您别担心身后之事,依梦妹妹我会好好照顾,还有清儿和玲儿,我们都会好好照顾的,您勿需担忧,请安心走吧!”他说完又深拜下去。
我的心到此时才有些感觉到父亲离去的真切,许久以来憋着的眼泪也到此时才终于流了出来。或许是忍得太久了,眼泪流出时竟控制不住,玉容不停地用绢帕帮我擦着那帕子也湿透了,刚开始他们也都以为让我痛快地哭一声或许是好事,可到后来发现眼泪竟越来越多才慌了。
“小姐,小姐你不能再流泪了,这样眼睛怎么受得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哭了。”玉容也急地哭着说。
“依梦妹妹,依梦妹妹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子浩将我拥在怀里坐在地上,我心里也是明白要止住流泪可就是止不住。
他们不停地安慰我,不停地帮我擦拭着眼泪,我也极力让自己的心渐渐平静,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眼泪才终于止住了,我却感觉整个身体虚飘飘的就连骨头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