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晨曦淡淡的清新中醒来,窗外微光,鸟啭莺啼,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打水的声音,婆子们匆忙走路的声音,真实而亲切。
我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守在外间的奉章听到声响,悉悉索索穿衣起身进屋,看见我已经坐起来就问:“姑娘今天怎么起那么早,才卯时三刻呢。”
“你不是让我露水清晨去娘那里请安吗,这不正是露水清晨时?”我笑着说。
“哦对,夫人昨日让姑娘食时去请安。但这不还有一个时辰才到辰时么,还早着呢。”奉章边帮我穿衣边说。
“不早了,娘让我过去吃早饭呢。”我跳下床,趿着鞋跑到门口叫道:“奉墨,帮我梳头。”
“姑娘,你慢点。我去叫奉墨,然后打水给你洗脸。”奉章抿嘴笑道。
梳洗罢,我怀着兴奋又有些忐忑的心情,带着奉章一起来到母亲院子。
母亲刚刚起身,我等母亲梳洗完了才进屋请安。
母亲对我点点头:“你倒早,莫不是惦记着嬷嬷的荷叶粥吧?”
我腆然一笑:“女儿也惦记母亲,怕母亲觉得女儿读书不用功,所以早早就来候着。”
秦嬷嬷早唤人把早饭摆好,笑着拉过我:“我们姑娘是最勤奋的。来,我们喝粥去,早起刚掐的荷叶,还带着露珠呢。”
我很新奇:“嬷嬷,下次带我一起去摘荷叶吧,我也想掐朵荷花来送给娘。”
秦嬷嬷带着笑道:“我看你送花是假,想跑去玩才是真。”
我朝秦嬷嬷扮了个鬼脸,坐下喝粥。粥很清甜,带着淡淡荷香,沁入心脾。
饭后,见秦嬷嬷带着丫头们都退下后,我急不可耐的问母亲:“娘,我们开始吧,我需要做些什么?”
母亲细细的打量着我,慢慢的说:“闺阁千金,一饰一物,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品味教养,以你轻举浮躁的性子,实非习此良才,即使依葫芦画瓢,倒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急忙辩解:“我会用心的,娘,我一定耐住性子……”见母亲定定的盯着我不说话,我立刻噤声。
母亲瞥了我一眼,继续说:“然芙蓉别殿,曾居窈窕之姝;杨柳深闺,不乏轻盈之媛。即所谓偏长易获,全美难臻。”说完抬眼看我,“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我想了想,说:“娘的意思是,人很难处处完美,而太完美也并不可取,只要按照本性,扬长避短,反而更显出自己的独特之处。”
母亲微微颔首:“别的倒也罢,你的悟性和文韵倒有些可取之处。且不闻美人有文韵,有诗意,有禅机。非独捧砚拂笺,足以助致。若能参透,则文无头巾气,诗无学究气,禅亦无香火气。”
母亲确实见识非凡,如今她这一席话,我慢慢嚼来,直觉满口余香,醍醐灌顶,够我受用终身的,只是还需假以时日,慢慢琢磨。
果然,母亲继续说:“一时半会要你完全领悟也绝无可能,但只要你时时处处用心体会,潜移默化中自有裨益,气质油然而生。”
我低头称是。
停了一会儿,母亲又说:“古有美人谱,言美人者,有十项标准:一之容,二之韵,三之技,四之事,五之居,六之侯,七之饰,八之助,九之馔,十之趣。”
听母亲一口气说完,我不由瞠目结舌,母亲看见我的样子,不由气结:“你此生是别想符合这些标准了。”
我顿觉松了口气。若做一个美人要这么麻烦,十项全能,我宁愿还是不要做了。
“不过,”母亲话锋一转,我的心不由提起来,“你虽不用面面俱到,但作为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应有所涉猎。”
还好只需了解,我放下心来,听母亲细细讲解:“美人所居,如种花之槛,插枝之瓶。沉香亭北,百宝栏中,自是天葩故居。儒生寒士,纵无金屋以贮,亦须为美人营一靓妆地,或高楼,或曲房,或别馆村庄。清楚一室,屏去一切俗物。中置精雅器具,及与闺房相宜书画,室外须有曲栏纡径,名花掩映。如无隙地,盆盎景玩,断不可少。盖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解语索笑,情致两饶。不惟供月,且以助妆……”
母亲口才甚好,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还带我参观她的闺房花园,现身说法。是以我也并不觉得枯燥,只当有趣又稀奇,反正自己不需要做到这样,权当故事来听。
自此我每日到母亲那里流连盘旋,或听母亲清谈,或听母亲抚琴,或陪母亲品茗。
母亲就像一幅深邃富丽的画卷,又像一曲清丽空灵的琴音,令人全身无一不妥帖、无一不舒畅,我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像她模仿。
我常想,如果母亲愿意,所有人都会聚拢在她周围,看她质傲清霜,听她春风解语。
但在香茗轻曲中我也常发呆,有些深以为憾的自惭形秽和若即若离。
经过这么久,母亲仍然是若即若离的,即使我如此接近却从来不能亲近。
我有些恼怒自己的愚笨,明明从她的琴音余韵中看见她的哀、她的情、她的执着,却讷于启齿,也无从表述。
琴声本可成为我最含蓄而灵动的喉舌,只可惜我空有丘壑在胸而无恣意宣泄的技巧。
是的,我的琴技很差,我一直知道我无法用琴音来表达任何我的思想、情绪等等,因为除了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惨不忍睹之外,没有别的效果,而这种伤心流泪也只是被我的“魔音”灌耳难以抵挡而已。
唯一曾跟外公学过的短笛,一曲《潇湘水云》被我吹的七零八落,但我常常羡艳那“江汉舒情,水光云影,清清霁色澜霞明,好风轻”的山水寄情、自在飘渺。当此曲被我翻来覆去的吹奏时,纵不能亲往,也聊以寄怀。
然此时,连这首曲子也用不上。
所以,我只能在一丈的距离外,眼看着母亲在倔强守护勉力坚持着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那很重要,重要到若失去了它母亲的生命也会跟着消失。
可我只能看着,不能抚摸,不能劝慰,只盼一直陪伴在这里的这个身影能惹母亲偶尔瞩目,能被她发现我眼中的怜惜和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