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我还有些气闷,就拿出一块糙玉来慢慢雕琢。
这是我烦闷时的消遣,糙玉虽然白绿不匀,质地较软,还微有裂缝,但实在便宜,是我让奉墨托采买的婆子帮我买的,一两银子买了一堆回来,形状大小不一,一般是玉匠切割后的边角料,可作为我雕刻的练习却是再好不过。
只是奉墨奉章不能理解,觉得一个千金大小姐整天拿着一把刀在石头上切切割割的,比起别家小姐精通琴棋书画、闲时绣花扑蝶来,简直匪夷所思。
不得不承认,什么琴棋书画女红工艺的,我只有画还勉强拿得出手。但我仍不顾她们的念叨,自得其乐。在这一刀一画中,我细细体味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不足为外人道,只在我心中开出细碎的花,散出满足和幸福的味道。
不过奉墨奉章是没仔细看过我雕的东西,而魏嬷嬷她们是不知道我整天在舞刀弄石的,至于祖母对我对琴棋书画的领悟力彻底失望,也由得我平庸愚笨去了。所以家里人大部分都觉得我安分守己、足不出户,只整天守着母亲和规矩度日。我自然求之不得,乐得清闲。
所以今日的晚宴我也是可有可无的人物,只要照个面就万事大吉,我这才毫不着急的慢慢雕着我的玉。
可我才开了个头,就听见奉章在屋外大声喊道:“魏嬷嬷,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我一惊,知道这是奉章在给我示警,忙把手里的刀石藏好,正经危坐于桌旁,假意看书。
“这丫头声怎么这么大,我还没聋,听得到。姑娘呢,可收拾好了?今晚家宴不比往日,老夫人特意交代要隆重体面些,姑娘的穿戴打扮也要仔细伺候妥当,莫失了体统恼了老夫人,还让客人见笑。”
话音落下,一个体面的嬷嬷掀帘子进来,正是祖母身边的魏嬷嬷。看见我还在看书,不由大呼小叫:“哎呀姑娘怎么还没半分动静啊,头发没梳,衣服也没换,伺候的人呢?”
我忙起身施礼,笑着解释:“嬷嬷莫急,我看时辰还早,且我收拾起来又是极快的,所以让丫头们等等再弄,否则新衣服才穿上就脏了褶皱了可不好看。”
魏嬷嬷不以为意的笑道:“到底年纪还小,尽说些孩子气的话,哪有那么容易就脏了的。且今日府上有贵客到访,姑娘还是收拾整齐点才显得出丞相府的气派,万不能像平时里那么随便了。”边说边让奉墨赶紧给我打水洗脸。
我皱皱眉,有点担心所谓“贵客”就是下午在池塘边遇见的那两个少年,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况且今日是虞府家宴,谅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搅局扫兴。
心下稍定,回过神来正看见魏嬷嬷拿着一盒胭脂要往我脸上抹,吓得我伸手一推:“嬷嬷千万别用那个,我过敏,涂上一会儿就会长疹子,又红又痒的。”说完朝奉墨递了个眼色。
奉墨会意,附和道:“可不是吗,您不见姑娘从来不用这些,否则哪个小姑娘不喜欢香香的花呀粉呀的,可姑娘用了就过敏,为这还哭了好几回呢,说别人都能香喷喷红艳艳的,偏姑娘只能素面朝天。”
趁着魏嬷嬷一脸惋惜的看着手里的胭脂,我暗笑不止,奉章还偷偷朝奉墨竖起大拇指。等魏嬷嬷转过来时我马上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别过头去似不忍看那盒胭脂。
魏嬷嬷心疼的安慰我:“没关系,姑娘皮肤天生就白皙细腻,小孩子脸色又红润,比抹了胭脂还好看。至于香味嘛,多装几个香囊就行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最怕的就是那些香,闷得人发慌,岂会还去装香囊来自寻烦恼。但我仍然露出感激的笑容冲魏嬷嬷直点头。
这时魏嬷嬷已经拿出我唯一的一件大袖纱罗衫,准备让奉章给我换上。这件桃红轻纱大袖衫袖宽及地、绛紫对襟,佩以同色长裙、淡粉披帛,袅袅娜娜、繁复拖沓,我真怕穿上它走路都会摔跤,这还是过年时府里的小姐们按例每人做了一件,用于出席正式场合时穿着。我曾暗自庆幸如今年纪小,没什么需要用得着的场合,却不想这会儿却被魏嬷嬷翻了出来。
我低头看着这袭艳色轻纱的衣裙,为难的对魏嬷嬷说:“今天是二姐姐的大日子,我穿成这样会不会太过隆重,抢了二姐姐的风头啊?”
魏嬷嬷一愣,释然般爱怜的拉着我的手说:“难为你那么小年纪就想的这般周全,这大家族中能容人、知进退最是难得。那就依姑娘,你看穿什么好?”
我随手指了指一件藕荷色月华裙,魏嬷嬷点头称好:“嗯,襦裙中规中矩什么场合都错不了,颜色也喜庆,配上雪青的腰裙,再高束一条青莲绸带,倒也活泼俏皮。”吩咐奉墨奉章帮我换上,再帮我梳头。
跟平时奉墨给我梳的双平髻不同,魏嬷嬷将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样式简单而清新:“好了,这叫燕尾髻,姑娘看看可满意?”
我还没说话,奉墨就抢着道:“姑娘梳着真好看,而且也简单,姑娘平时最恨复杂的发型了,这下我学会以后可以帮姑娘梳了。”接着又赞,“嬷嬷的手真巧。”
魏嬷嬷笑着说:“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改天我再教你几款新的式样。不能姑娘贪简单方便,你就跟着偷懒,我说姑娘怎么整天都梳双平髻呢。像随云髻,双螺髻,百合髻,堕马髻这些,都不算繁复,衬不同的衫裙样式,到不同的场合。以后姑娘大了,穿着打扮这些需要特别留意的,方才符合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地位。”
见奉墨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还拿眼睛瞧我,那眼神像在说:“都怪姑娘,这下挨说了吧。”
我不以为意的笑笑,母亲教了我美人谱,身为美人者,衣食住行浑身上下简直样样精致、面面俱到,无一处不妥帖、无一时不优雅,我自问没这个耐心做到。连母亲都说我天生骨子里就生出叛逆来反对这些束缚,怎么装都装不像。母亲说这话时秦嬷嬷正在旁边,还笑着说长大了就会越装越像了,跟母亲那时候一摸一样。
其实我私下觉得,我装的还挺像的,至少祖母和婶娘们都被我蒙过去了。不过这大家闺秀的架子不能端久了,时间一长我就会烦躁难耐,姿势仪态全部散架。所以我常以各种借口躲着各类需要端架子的场合,实在躲不过呢,就称过敏装愚笨,化繁为简,自今仍平安无事,也让我在这片庭院中觅得逍遥自在。
“姑娘看这支簪子怎么样?”魏嬷嬷手拿一支鎏金掐丝点翠银簪递到我眼前。这点翠银簪是蝴蝶造型,翠鸟的羽毛点在蝴蝶蹁跹的翅膀上蓝的鲜艳,且永不褪色,可惜只能停留在女子发髻上顾盼生姿,不知它是否对那些虽生老病死但可流连花丛欢喜雀跃的蝶儿们心生艳羡呢?
“嗯,做挑心簪在发髻正中吧。”我点头。
魏嬷嬷帮我把簪子从发髻正中以簪脚上挑的方式簪在发髻中间,从铜镜中细细端详:“姑娘说的不错,这种细花簪做挑心佩戴刚好,若倒插在鬓边做鬓簪反倒不衬这燕尾髻了。”
说完笑着把我拉起来,细细打量一番,口中啧啧赞道:“姑娘这一打扮起来,简直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
左看右看一阵,又转头对奉墨说:“把姑娘的玉环绶拿来,压一压裙幅。对了,姑娘的璎珞呢,全拿出来给姑娘挑一幅。”
我忙取过平时挂在腰间的小印佩戴上:“嬷嬷,这都要入秋了,芙蕖早开过了,还含苞待放呢。我要是再不走啊,只恐祖母的怒气就要含苞欲放了。”
说完拉着奉章就向外走去。没有迟疑,这不是战场,只是人生的过程,喜怒哀乐,我都打起精神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