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桑,你又贪玩胡闹了?”身后突然传来永恪严厉的声音。
我急忙回头,生怕永恪冲撞了眼前这煞星,抢到他身前说:“三哥哥,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五皇子殿下也来了,你先去准备准备吧,我跟五皇子随后就到。”说完忙推他走。
永恪却皱眉道:“准备什么?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来。你什么时候对子衡那么客气了?”
“子衡?”我如醍醐灌顶,终于发现一直被某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转身愤然瞪了苍浔一眼,“苍乐何其不幸,有你这样的无聊皇子。”
苍浔淡然一笑:“苍乐何其有幸,有你这样的糊涂木兰。”
我立刻扭头就走。身后还传来永恪疑惑的询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还有那个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什么意思?你可别欺负我妹妹,不然就算你是皇子,我也不会客气。”听见这话,我哀叹一声,流年不利啊,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能发足狂奔。
刚回到茶肆,可琦就冲过来拉住我向我身后张望:“怎么就你一人,五皇子呢,他不是去找你去了?”
“不知道,”我懒懒的说,“估计他又去哪里捉弄别人了吧。”说完不顾可琦一脸疑惑,到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想取茶壶倒水。
却见一杯茶已经递到眼前,白瓷茶杯,盛着琥珀色的茶水,被一只光洁圆润的手擎着,如觅水影、如写阳春。
我抬起头来,只见一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执杯含笑而立,载瞻载止,空碧悠悠,我不由冲口而出:“灵泉毓秀,清光荡漾涤俗气。这位想必就是如玉公子了?”
“怎么别人你都能首肯,唯独我却只得嘲讽?”亦宏跳出来用扇子指着我问。
我没好气的说:“你放心,透过现象看本质,你的本质还是好的。不像有些人。”
“像哪些人啊?”苍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施施然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随手拿起那杯容沛泽刚才斟的茶慢条斯理的喝起来。
眼角瞥见我瞪着他不说话,了然一笑,又另取了个杯子,斟了茶递给我,我愤愤接过茶杯,低头喝茶。
永恪还在一旁笑话亦宏:“外人不了解你,我们还不了解吗?就像重楼叔叔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罢哈哈大笑,亦宏无所谓的耸耸肩。
“重楼”二字飘进我耳中,分外敏感:“重楼叔叔,是谁?”
苍浔瞥了我一眼:“就是送你玉扳指的人,亦宏的爹,我大舅父。想必你又不记得了?”
我顾不上苍浔口气里的揶揄,指着亦宏说:“原来是你爹来跟我爹提亲。你才多大点,懂的什么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么?贸贸然就到处定亲,有你后悔的时候。可别再来惹我了啊,免得自讨无趣。”
一时间鸦雀无声,亦宏脸色通红、面目狰狞,喘着粗气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苍浔若有所思的看着亦宏,永恪等则瞠目结舌,容沛泽也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见状我一寻思,原来一时不查公开爆出亦宏向我提亲不允的事,大大扫了他的面子,确有不妥,于是又婉言道:“我的意思是,人生苦短,而天地无穷、前途莫测,我辈年轻人,应坦坦荡荡、放开胸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你若屈从你父亲的意思而娶了我,最后相看两厌,辗转成仇,岂不悔之晚矣。”
亦宏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哈哈大笑起来:“好个‘相看两厌,辗转成仇’。我本也是听从父亲的意思,想你如此任性不羁,定是无人肯娶,我便做个好人娶了你。如今你说的明白,索性撂开手去,从此不作他想。”
我愣了一下,小心的问:“那你不生气了,我们还是朋友吧?”
亦宏苦笑一下,无奈的点了头。
芷桐幽幽叹道:“芷桑还是小孩子,怎见一片真心付沟渠。亦宏你也太心急了些,她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人生在世,真正对自己好的能有几人。”眼睛却看着苍浔,“‘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说的倒是不错。但愿君心似我心。”声音渐低,几若无闻。
永恪像终于醒过来,大叫道:“芷桑她口没遮拦不懂事,亦宏你别介意。我们这种人家,从小就定亲其实很寻常,倒是她大惊小怪了。只是前日听父亲说,四伯父有意晚点给芷桑定亲,免得她小孩子心性不定性,怕委屈了她……我不是说你会委屈她……”
我越听越糊涂,不满的打断道:“三哥哥,亦宏他根本就没介意啊,你别在那里越描越黑了。况且我不是特意扫亦宏面子的,面子事小,失节事大,失了真心变成虚情假意就更不值了。我是真心为了亦宏好。”
“好,好,只怕我还要感谢你。”亦宏越发苦笑,“还没进太学呢,就口齿犀利不饶人,我甘拜下风。”
容沛泽也笑:“芷桑小姐虽言语犀利,但一派率直坦诚,毫无恶意。且气度胸襟堪比男儿,真不愧是木兰公子。”
“什么,木兰公子?”我和芷桐异口同声惊呼道。
可琦笑嘻嘻的拉着我的手说:“你还不知道啊?你现在名声在外了,人称木兰公子,与余音、青竹、如玉、尚品四大公子并称太学五公子。”说完瞟了眼苍浔,腻着我道,“日后就请木兰公子多加关照了。不过芷桑你可是我的福星,我这次能考上太学,还多亏了你编的那木兰从军的曲子,我爹说本来我有些悬的,可胜在乐师做的不错,勉强获得入学资格。所以以后若有用到我之处,比如五公子的聚会需要跟班跑腿什么的,只管吩咐。”
我尴尬的笑笑:“你不是哄我吧,我是女子,怎么能当什么公子。况且我年纪尚幼,怕担不起这些虚名。”心里真有些懊恼,易钗而弁本是权宜之计,只想顺利平安的考上太学,如今却风头太劲,只恐日后同学先生另眼相待,倒像背了副枷锁。
“现在知道怕了?”永恪出言讽刺,“所以我一直都没敢说出来,若让祖父知道了府里只怕会鸡犬不宁。”
亦宏却道:“我以为这是好事,太学女公子,芷桑算是千古第一人。况且有我们在,还怕她被人欺负了?哦,我忘了,她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人敢欺负她。”
容沛泽微微一笑:“其实这只是学子们聚众闲谈时的玩笑话,虞小姐不必太过在意,否则被虚名所累,反倒失了你率直的本性。”
我想了想,抚掌笑道:“容公子说对,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既然已经做过,就不要后悔。不过,”我转身面朝永恪,“家里还请三哥哥代为隐瞒,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二姐姐和四哥哥,小妹这厢先谢过了。”说完向永琪、芷桐的方向福了福。
永琪芷桐撇了撇嘴,永恪无奈摇摇头,亦宏、可琦、容沛泽则指着我笑,唯苍浔一直沉默不语。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有些微恼,扣了扣他面前的桌子:“五皇子一直装深沉,不知有何高见?”
苍浔但笑不语,抬眼看了看茶肆外,就有几个小厮拿着各色食盒上来,先恭恭敬敬的向苍浔鞠了一躬,苍浔指了指我们坐着的几个桌子,小厮们迅速的把食盒摆满桌子,再在旁边立起一个小三足鼎,盛了些水,生上火,拿出几个青色酒壶来放入内,再取出几只精巧的白玉盏,然后躬身退下。
不理会我疑惑和鄙夷的目光,苍浔顺手揭开我面前一个食盒的盖子,鲜香微辣的气味扑鼻而来,盯着还冒着热气的炙烤鹿肉串,我眼睛一亮。
苍浔微微一笑:“我怕虞三姑娘发表了太多的高见,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特备几款小菜,不知还能入得姑娘高眼否?”
我欢呼一声,就要伸手去拿,却被苍浔挡住食盒:“美食当前,姑娘的高见何在,难道不该向主人略表谢意?”
吃人嘴短,很应该向主人家表示谢意的,于是诚恳的恭维道:“五皇子雅量,岂会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最懂人间乐趣之人,非五皇子莫属。”
苍浔着拿起一支肉串递给我,嗤笑道:“口腹之欲也难压得住你口舌之能。”转头招呼嘲笑我的众人,“浔略备薄酒小菜,为今日春游助兴。来,且让我们把酒尽兴,杖藜行歌。”
“好,今日定要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永恪大叫一声坐下,拿起酒壶斟酒。众人也纷纷称好,寻得位子落座举杯。
吃完一串鹿肉,苍浔递过来一个玉盏:“此乃梨花酿,甘甜清冽、入口绵长,少饮无妨,你试试。”
我接过来先尝了一小口,只觉香沁五内、回味无穷,遂一口饮下,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真香,再来一杯!”
苍浔瞠目:“没想到你除了喜欢吃肉外,还是一个酒鬼。女子饮酒过多终非好事,以后我若不在,不许再饮了。”我刚想抗议,又见他从温酒的鼎中取出酒壶,姿势优雅的斟了一杯递给我,“若有我在,饮三杯无妨。”我笑嘻嘻的接过,不舍得一口喝尽,只就着菜小口小口的饮着。
炙肉串绵柔劲道,炸银鱼香酥可口,我辣的不住用手绢掩口微微吸气,却大叹畅快。
苍浔夹了一个芙蓉香蕉卷到我碗里:“换点甜食解解辣吧。我曾说过,上了太学可以大口吃肉,今天算是庆祝你考上太学。”
我笑着道谢:“这可真是意外惊喜,多谢了,五皇子。”
“你叫我什么?”苍浔若无其事的问。
“对,叫五皇子太见外了,还是跟三哥哥他们一样叫你的字子衡吧,子衡是你的字吧。”我问他。
“叫我浔,”苍浔看了我一眼,慢腾腾的说,“若以后还想有意外惊喜的话,就叫我的名字。”
我微蹙着眉头看着他,叫道:“苍浔。”
他挑了挑眉,伸手把放在我面前的盛着肉串的食盒拿起来,我忙拦着他小声哀求道:“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再叫你‘浔哥哥’,现在……”我为难的四下看了看。
他放下食盒,淡淡的问:“记住了?”
我抿着嘴点点头,伸手拿过一串肉串吃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兴致渐渐高涨。亦宏踏节而歌,永恪持剑而击,连可琦也随风而舞,茶肆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看着这群青春少年,莹莹面庞熠熠星目,我想,曾经欢喜小少年,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在大千世界碰碰撞撞,会不会到头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去过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人有了很多情绪了,而他们却丢失在长大的途中,不知所踪呢?
是又何妨,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