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爹娘和好如初后,我心情大好,一切的烦恼忧愁都如过眼云烟,毫不计较。整日笑脸迎人,事事通情达理。
正可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笑意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如此相安无事、悠闲豁达中,转眼在太学也渡过了两个年头。
时光流转雁飞边,今春看又过,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少年长。渐渐有些意兴阑珊,平静的日子中似乎总少了些什么,连提笔作画的劲头都难以维持,陈词滥调在反复吟唱中也难起涟漪。
“唉,真无聊啊。”我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无聊的转动手中的茶杯,一边唉声叹气。
一只修长的手指伸过来轻巧的按住不停转动的茶杯,拿起来用滚水重新烫过,再斟过一杯茶放到我面前:“冰心去凡尘。试试这云雾山的新茶,能解忧否?”
我懒懒的偏过头盯着茶壶,碧绿的茶叶正渐渐沉入壶底,一边慢慢舒展开来,绿芽们的生命再一次在水中重生,只为释放出最后一缕清香,但最终将归于永恒的沉寂。
“冰心去凡尘后,不是应该碧玉沉清江、春波展旗枪,然后再斟出来吗?不过,”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搁在桌上,“对我来说,不管怎么洗杯子,观茶色,终不能‘慧心悟茶香’,解渴而已,解忧么?何以解忧?唯有美酒。”说罢抬头看着眼前人,“浔,你为什么每次都给我倒茶,什么时候也让我对酒当歌一回?”
斟茶的手重新执起杯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得不到的永远都让人心向往之,醉后才知量浅。你有恃无恐的说着这句话,只是因为你太年轻,生命中有什么事值得你一醉方休的?”
我瘪瘪嘴:“那你如此独自品茗,达到所谓心驰宏宇、神交自然、物我两忘的境界,又是为何?茶能得神,酒亦可忘忧。”
“你只不过是闻了闻酒的味道,读了两句关于饮酒的诗词,连酒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妄图醉溺其中,无非是你整日太无聊而已。”苍浔冷哼道,“凡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浮躁妄言。”
我心虚:“我本来就无聊嘛。再说茶经上写着品茶的几道工序,我可是没记错,冰心去凡尘、碧玉沉清江、春波展旗枪,再是观音捧玉瓶,你自己弄错了顺序,还说我浮躁妄言。”
苍浔失笑:“所以说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纸上得来终觉浅,品茶都不会,又岂能通过书本窥得其中的奥妙?这云雾山茶根据落水时间的长短,会呈现出不同的味道,我以为这刚入水叶还未沉之时的茶,清气绵延,有如云雾缭绕、若有若无,最是回味无穷,特地斟给你尝尝,未曾想是牛嚼牡丹了。”
我犹自强辩:“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嘛。你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我连深山都未去过,怎么可能有什么深刻的感受呢?整日里闷在小小的太学里,只能做个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罢了。”
苍浔笑道:“说到底,其实就是你想出去玩了……”
“原来你们躲在这里。出去玩,去哪里玩,我也要去。”可琦突然从门口窜了进来,急急的问道。
后面跟着永恪,他摇头微笑:“准是芷桑挑起的,我看啊,她巴不得天天往外跑出去玩。近来更如笼中鸟的样子,要不就上蹦下跳烦躁不得安宁,要不就没精打采蔫蔫在那叹息。你们最近功课很闲吗?”
进入太学两年以上的学子,每月除了旬假外,还被允许外出一次,不过时间很短,未时出去,申时就得回来。太学又地处西郊,除了些茶肆酒郭之外,也无处可去,所以聚集地很好找。
今天我独自一人出来的,没想到一会儿就被苍浔发现,现在又被可琦和永恪找到,别想再一个人静静,索性打起精神,对永恪做个鬼脸:“你们就好了,可以时不时去游历什么的。我就惨了,对祭酒大人夸下海口要在乐方面别开生面独树一帜,结果全无灵感,编出来的曲调自己都觉得比初泡的茶还淡,”一边对苍浔眨眨眼,“当然也没什么回味无穷了,这要怎么向祭酒和司业大人交代啊?要是我也能去采风就好了。”说罢长叹一口气。
永恪苦笑:“偏你花样百出,有几个女子如同你一样,需要去采风什么的,才能在乐方面有所交代?”
“谁说女子不可以出去游历?”可琦神秘一笑,“我听说,今年的花朝节后,有好些先生因公或因私要出门,会带上一些学子顺便游历,而这次在花朝节上表现出众的学子,很有可能会成为游历人选。这事五皇子应该比较清楚,接近高层不是?”说完看向苍浔,我激动起来,紧盯着苍浔,想得到他的肯定。
苍浔微微点头:“是有此一说。”我还来不及欢呼,却听他话音一转,“不过,从未有过女子游历的先例,只怕先生们也不愿带女学生出门,芷桑你还是先别开心的太早。”
我却丝毫没有气馁,信心十足的说:“连祭酒大人都说了我情况特殊了,说不定可行呢?对了,一粟先生要去吗,若他要去,定是肯带着我的。那现在我只需要好好的准备花朝节就行了。可琦,回去后好好给我讲讲以往花朝节的事,不行,我先要去问问红绫姐姐,她在太学时间久,想必对这些事知道的更清楚。”说完,立刻站起来就要走。
可琦忙拉住我:“也不急于一时,我才来,你就陪陪我,不然,你一走,大家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玩的。”说完眼光瞥向苍浔一边。
见她朝我挤眉弄眼的样子,这是在朝我递信号了。她的心思也没瞒着我,找了一天大大方方的跟我说了,还要求我“在特定场合,情况允许时,帮着牵牵线”。当时我含混的敷衍了过去,但现在事到临头,不知怎么我突然犹豫起来,可能是怕苍浔怪罪,他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别人做他的主,我还是别上赶着去捋老虎须了。
于是推开可琦的手就往外冲,一边还回头跟她说:“你们玩,我还是先去找红绫姐姐了……”
刚到门口,话还没说完,就被门槛一绊,身子不由自主的就要向外扑去,还好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接住了我,我惊魂未定,还来不及看清扶我的人是谁,就被另一双手带回了屋内,苍浔扶着我苦笑道:“你这冒冒失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把摔跤当乐趣啊?”
我撅着嘴哼了一声,心想还不是因为你。然后转头看向门口,原来是容沛泽,我福了一福,笑着谢道:“多谢容公子出手相救,不然我可出丑了。”
容沛泽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
却听见另个一声音娇笑道:“芷桑妹妹最是能逗趣的。咦,子衡哥哥,你们也在啊?”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芷桐和郭菡芙站在外面,我微躬身说道:“二姐姐也来了。郭小姐说笑了,我怎及得上郭小姐的风趣幽默。”
郭菡芙冷哼一声不理我,芷桐对我微微点头,然后向永恪施了一礼,再转向苍浔道:“子衡哥哥,相请不如偶遇,云雾山新芽出来了,我才沏了一壶,刚让小厮送过来,一起来尝尝吧?岂不闻‘独品得神,对品得趣,众品得慧’,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品茗论道,也是一大乐事。”
郭菡芙也拍手称好:“没错,欲访踏歌云外客,注烹仙掌露华香,如此雅事,岂可少了此中高手的子衡哥哥。”
我在一旁摆手道:“别算上我啊,品茶之道,慕诗客、爱僧家,与我却如牛饮,别扫了你们的雅兴。”
郭菡芙鄙夷的轻哼一声,芷桐也掩嘴轻笑:“我倒忘记三妹妹从小就不爱饮茶了。也罢,我们也不强人所难,你爱干啥干啥去吧,不必跟着我们发闷了。”说完对着苍浔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子衡哥哥,请吧。”
我侧身让开,想等他们走后再溜之大吉,却听苍浔道:“多谢了,只可惜刚才我们已经饮过香茶,且过水太久的云雾山茶非我所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看向我,“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刚想开口抗议,却被苍浔给瞪了回去,只好苦着脸向众人告别,跟在他身后离去。
走到一家酒肆旁,看见一群男男女女在呼呼喝喝的饮酒作乐,其中一人正意气风发的吟诗作对,完了哈哈一笑举起酒壶狂饮一番,旁边众人皆拍手称快。
我瞧着有些眼熟,抬眼望去,正是亦宏。这家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没点正行。
于是跑过去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劝他:“亦宏,你怎么大白天就喝的醉醺醺的?如此放浪形骸,哪里还有半点尚品公子的样子。你再这个样子,当心我告诉重楼叔叔,让他罚你。”
亦宏惊了一下,看了看我,再看看我身后的苍浔,不满的夺回酒壶,冷冷的说:“木兰公子现在越管越宽了,我放浪形骸也好,循规蹈矩也罢,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气急:“你说什么呢,我当你是朋友才管你?再说你大白天,干嘛喝那么多酒。正事不做,这不是虚掷时光吗!”
亦宏不屑道:“白日放歌须纵酒,我的朋友全在这里陪我喝酒呢,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应该一起来喝一杯。不然,”边说边凑近我,“除非你想当我的小娘子,否则凭什么管我?”说罢哈哈一笑,旁边众人也跟着起哄。
这时苍浔走了过来,挡在我身前,眼锋一扫,刚才还欢呼雀跃的人立刻就静了下来,他才淡淡的说:“太学明文规定节假日外学子们不得饮酒闹事,今日就算了,下不为例,你们好自为之。”
众人都唯唯诺诺,只亦宏不以为意:“表兄,你这是以皇子的身份教训我们呢,还是以太学师兄的身份?”
苍浔冷冷的说:“你既然称我为兄,我自然以兄长的身份教训你。近来你越发不像话,纵酒寻欢,自以为风流不羁、招惹是非。”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我知你心里想什么,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味放纵岂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大丈夫应该拿得起放得下。”
亦宏赌气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要做到答应我的事情便可。”
“我不需要答应你什么。倒是你,若还不知收敛,得不到的东西会越来越多。”苍浔说完,又转身对我说:“还不走,难道你也等着喝一杯吗?”
我嘟着嘴哼了一声,却不敢不走。临走前还不忘指着酒壶对亦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他不准再喝了。也不管他看懂没看懂,连忙抬脚去追早已走开的苍浔。
“喂,苍浔,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打哑谜吗?我都听不懂的。”见他不理我,我也不气馁。反正他这个人,爱惜羽毛的很,别人的问话,十句能答上五句就算不错了。于是自顾自的接着问,“还有,你们两兄弟关系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不是挺好的吗,是不是亦宏发生了什么事啊,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来帮他。”
可能觉得我太呱噪,苍浔终于停了下来,看住我道:“芷桑,你要明白,很多事情,除了自己,旁人无能为力。还有,人人都在长大,往往物是人非,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你不要以自己单纯的心思去看别人,否则越来越糊涂的只有你自己。”
我莫名其妙的盯着他:“你又在给我打哑谜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还有,我也在长大啊,当然知道人长大了有些想法会发生变化,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小时候的情谊吧。还有,”我挥手阻止想要打断我的苍浔,“只有跟你说话,我才会越来越糊涂。所以,你别说了,我们还是走吧。”什么嘛,动不动就教训人,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呢。真是气人。说完懒得理他,径直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