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进入城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填饱肚子的酒肆,竟然又倒霉地遇上稷下学宫一行人。更加倒霉的是,我们吃完饼,才发现无论是我,邹衍,还是犀首都是身无分文。幸亏这个时候,一个吃相难看的粗鲁大汉替我们埋单,但他的钱袋居然被偷了,幸亏酒肆老板是个人物,慷慨放行。粗鲁大汉刚出中庭来到外厅就将季真的四不像一脚踹伤。于是季真与他大打出手,结果将将一招,粗鲁大汉就将季真制住,高举在头顶。
“阁下出言不逊,环渊只能出手,敢问阁下何许人也?”环渊向前一步,将要动手。
“盗亦有道!”粗鲁大汉正色道。
“阁下与那两百年前的盗跖是何关系?”环渊略一思索,追问道。
此时四周人群闻听“盗跖”之名,原本嘈杂的酒肆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闻其名而色变,即使两百年以后,依旧是各个心惧胆寒,如坐针毡。可见盗跖的威名。
盗跖何许人也?那是盗贼的祖宗,怪不得刚才粗鲁大汉发现钱袋被偷,骂道“他奶奶的,偷钱偷到祖宗头上了”。盗跖,无论是一个“割人肝,食人肉”的大盗,还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奴隶起义军领袖,都是一个让众人心生惧意的存在。
“柳下展氏,某乃展桀!”粗鲁大汉大声回应道。
“果然是盗跖余孽!”环渊又上前一步,果断化掌为拳,向前探出,直攻展桀左胸。
只见展桀脚下步影飘动,接连踏出七步,堪堪避过环渊的拳劲,左边肩头竟擦出一丝血痕,“凝丹”期的道家高手果然出手不凡,更何况,环渊身兼道、儒两家之长。
展桀好不含糊,将将避过一拳,右手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
旋即传来季真撕心裂肺的呻吟,他的一只小腿就这么被展桀掰断了。这展桀果真有乃祖风范。
环渊又要上前,李斯上前一把拉住环渊,低声道:“师伯,且慢,投鼠忌器啊!”
环渊低头看了一眼李斯,忿忿立在当中。
李斯上前作揖:“拜见展前辈,晚辈李斯,常听家师说起柳下!他说,展雄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不息。”
“哦,你师何人?儒家竟有此等明事理的人?”看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即使英雄如展桀,也耐不住李斯夸他祖宗,明明就是盗跖,非说能与舜、禹一样名声如日月留传不息。话说,李斯这小子,果然了不起,日后的成就果然不是靠运气得来。
“家师荀卿,稷下学宫‘祭酒’”李斯答道。
这个所谓祭酒,就是稷下学宫校长,只是这个校长有点特别,可能相当于后世的******。
“荀卿……嗯……略有耳闻,难得他如此明白事理,比那孔老二可是强得百倍。”展桀说道,此时只见环渊握紧了拳头,是啊,当着人家的面骂人家的先圣祖师,谁能忍。
谁能忍?李斯能忍。
“孔圣与柳下本无瓜葛,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何况柳下的兄长柳下惠,更是孔圣挚友。”李斯这和稀泥的功夫居然是与生俱来啊。
柳下惠!就是那个坐怀不乱的哥们儿吧,这哥们儿真亏。
“嘿,嘿,盗跖和儒家到底有什么瓜葛?”我拿肘顶了顶犀首,暗中问道。
“盗跖,即柳下跖,原名展雄,当时值春秋末期,展雄生长的柳下邑在鲁国的统治之下,展雄祖上为鲁孝公的儿子公子展,不知为何竟沦为了奴隶,那个时代是奴隶主统治最黑暗的时候,展雄率领奴隶起义,转战黄河,惩恶扬善,杀贵族,救奴隶,攻城池,没收奴隶主财物,所过之处,诸侯望风披靡。”
这么说来这个盗跖还真是盗亦有道,那为何后世称其为“割人肝、食人肉”的大盗,好像关汉卿《窦娥冤》中还写着“又怎生辜负了盗跖颜渊”,将颜渊作为善良的光辉面,而将盗跖比作邪恶的阴暗面。是了,奴隶制度的确是向封建制转变,但盗跖始终是失败了,后世的统治者又怎能允许一个破坏稳定统治的出头鸟名留青史呢。
“李斯这娃娃,也算了得,竟将柳下惠都扯了进来,柳下惠是司空无骇的儿子,而柳下跖则是鲁昭公与鲁哀公之间的人物,柳下惠比他要早生一百多年,只是后人以讹传讹,竟将柳下惠当成了柳下跖的兄长。李斯想利用这一点化解展氏与儒家的恩怨,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和孔丘的恩怨。”犀首继续讲道。
“那盗跖与孔丘到底有什么恩怨?”我迫不及待的追问。
“唉,孰是孰非,也许只有天知道!”犀首叹息道。
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盗跖起义转战四方,却恰值儒家至圣孔丘以儒术证道,周游列国,收徒儒生,教授儒术,其时乃是儒家千秋鼎盛之时,即使在百家争鸣、圣贤辈出的春秋末年,儒家亦是鼎足而立、人才济济。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这五六个人可不是简单的五六个人,那是五六三十个人,六七自然就是四十二个人,这可不是一般踏青出游的队伍,试想一个证道的圣人,带着门下七十二达者弟子出游,当世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冠者、童子,并非指其年龄,以子路为例,子路即是仲由,比孔子只小了九岁,孔子证道,他怎么还会是弱冠之年。
其实,冠者、童子是儒家的传承。道家藏精、聚气、炼神、化虚,修的是性、命;儒家讲究仁义礼仪廉耻,修的是善恶。荀卿之前,儒家以为人性本善,修炼到“知耻”境界,称为“耄耋”,而后分别是“古稀”、“花甲”、“天命”、“不惑”、“而立”、“弱冠”,有意思的是这种境界的划分,居然是自下而上反过来的,但细想却合天地轮回之意,首尾相接。达到“弱冠”境界,被称为“冠者”,冠者出世,开宗立派都是绰绰有余,而当时孔子门下竟有三十人,可见天下何人可以缨其锋。童子犹胜之,童子是七大境界俱圆满后的大成,又称“伴圣”,这其中最有名的伴圣并非颜回,而是曾参,后世称之为“宗圣”,非圣亦圣。伴圣之后始证道,春秋证道者二圣,先圣晏仲,至圣孔丘,春秋末期战国初期,也有人证道,是为亚圣孟轲。这是后话。
无论如何,此时的孔子与儒家在修士界可谓不可一世。所到之处,尽皆拜服。
唯有一个人除外,这就是“盗跖”展雄,展雄性情直爽,嫉恶如仇,认为儒家虽然势大,儒术不过“虚伪之学”,不是正道,他起义反奴隶主,而孔丘恰巧又是奴隶主阶级的一部分,虽然孔丘也倡导封建制,但展雄不以为然,他不但要在尘世推翻奴隶制,更是要在修士界与孔丘比肩,自称“盗圣”。
孔丘倒也不失为至圣先师,对展雄的无礼不以为意,但眼见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只身前往展雄营帐,竟想度化展雄,使展雄皈依儒家。于是这千古以来孔子最有意思的吃瘪的故事开始了。
孔丘并未直接进入营帐,先是在见了禀报的哨兵后说:“我是鲁国人孔丘,听说将军刚毅正直,多多拜托转达我前来拜见的心意。”
这老头无比谦逊,却把哨兵吓了一跳,一位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竟对自己如此客气,受宠若惊。
禀报过后,展雄却勃然大怒,说:“这不就是那鲁国虚伪的孔丘么?巧托文王、武王的主张,作为奴隶主阶级,从来不种地织布却锦衣玉食,居然还敢宣扬所谓儒术,妖言惑众,这是要让我们这些奴隶乖乖地让你们这些奴隶主作为畜生,作为私有财务么?还敢称什么圣贤,赶紧让他给我滚,否则我活剐了他,吃他的心肝!”
展雄声音雄厚,帐外的孔丘自然闻言,也不怒,再次求见:“上天眷顾,有三种最恩厚的赏赐:俊朗的外表,包罗天地的智慧和统帅三军的能力。如今,将军得到上天的眷顾,足可以称霸一方,却还要转战南北,导致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盗跖”恶名昭著,不如听我一言,与诸侯摒弃前嫌,我可作为担保给你一块十万户人家的土地,占地为王,列为诸侯。上对得起祖先,下对得起子孙。将军认为如何?”
盗跖更加愤怒:“你以为我是可以利诱的么?”
盗跖又想到儒家崇尚天地,更反驳道:“你以为我相貌俊美是上天恩赐的么,我只知是父母所生,与天无关,更不需要你孔丘来奉承我。你让我聚平民与诸侯妥协,以出卖我的弟兄而获取自己的荣华,你认为我是这样的小人么?我起兵反抗奴隶主,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子孙,我为的是跟随我,和我一样受水深火热之苦的奴隶;如今战火四起,确是我的过错,如果上天要惩罚,就来惩罚我好了,可即使这样,我也要以战止战。”
言罢,更是怒斥孔丘:“孔老二,你也算是圣人?你也配满口仁义道德,却干得这种视世人如草芥,肉食世人的勾当,还想以功利让我变节,我此前还自称‘盗圣’,以后再也不提,与你并列,真是侮辱了我。”
怒斥到最后,一个个字如符文般透过营帐,化为百般兵器冲向孔丘,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件件肃杀冷然。
“哎!”孔丘叹了口气,知道此行已是枉然,再细想展雄之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是不是反而错的是自己。孔丘摇了摇头,修士最重要的是一颗坚定的心,证道多年,这次竟然生平第一次动摇,恍惚之间,孔丘立即收摄心神。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孔丘立在原地,缓缓闭上双眼,双手握于前,身上没有半点气机,口中一字字念出。
百般兵器撞向孔丘,还未及儒服,便化作齑粉,孔丘最后一个字念出,冲向帐中,化作一卷《论语》,正中展雄胸口,展雄站立不住,单膝跪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孔丘飘然离去。
“希律律——希律律——”酒肆外传来阵阵马嘶声,打断我的思绪。
三人三骑人群中挤开一条路,冲到展桀身前,翻身下马,上前拜到:“少帅在上,三千神游骑已经集结在城外丘陵中,听后少帅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