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大爹从聚珍园回到家中,见儿子李文茂正在菊园中锄草。他不过二十二、三岁,中等身材,体格匀称,口阔脸方,剑眉凤目,给人一种刚毅沉着之感。他头扎红巾,青衣箭袖,灯笼裤,麻耳鞋,白布绑腿,显得格外洒脱利落。他自幼丧母,与李大爹相依为命,以种菊为业。在他十一岁时,岛上来了一位玄极道士,看他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便收他为徒,把他带到宁远城北的九龙山观云洞内。道长对他苦心施教,把平生的绝技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小文茂也日日夜夜,不畏寒暑,专心潜学,苦练不辍,尽得玄极道人的玄极剑法和玄极掌法的真传。他二十岁那年,辞别师父下山,在宁远城内一戏班里唱了一年戏,挣些银两才回到菊花岛,与父亲继续以种菊为业。眼下,他听说鞑虏要兵犯菊岛,抢夺玉菊,心里既愤怒,又高兴。愤怒的是鞑虏野心太大,居然要蛇口吞象;高兴的是自己所学有了用武之地,待鞑虏上岛让他们试试我的剑锋。他正自想着,忽听爹爹唤他:
“茂儿,茂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文茂放下锄头,走到李大爹跟前:“爹,您有事?”
“茂儿,我和方古董、老石匠,还有于秀才、浪里鱼他们在聚珍园商定,要把各家各户的青壮召集到一块儿,成立民勇队,帮助姚把总守岛护宝,由你统领民勇队。”
“爹,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茂儿,这是大家对你的信任啊!”
李文茂低头想了想,爽快地说:“行,让我试试,不过,爹和老石匠大叔,还有方老先生等人得多帮助我哟!”
“那是自然。”
爷俩正唠着,忽见于秀才、浪里鱼和老石匠领着一大群青壮岛民向李大爹家走来,还离着老远,老石匠那粗门大嗓就喊起来:“李大爹,没用半天,岛上的青壮就都同意参加民勇队啦,有几个五、六十岁的老杂毛也要挤进来,被我推出去了。”
李大爹笑问:“你把人家推出去,你多大岁数啦?”
“我……嘿嘿,我跟他们不一样!”
说得人们全笑了。
人群来到李大爹父子面前,于秀才问:“大爹,想必令郎也同意了?”
“一说两现成,没得说啦!”
李文茂向众人一拱手,道:“承蒙诸叔伯乡亲抬举,文茂愧领民勇队,今后还要靠大家多多帮衬!”
“没说的,没说的!”众人异口同声。
李文茂又道:“从明天开始,大家在一块儿操练操练,每人都从自家拿家伙,像鱼叉、鱼刀、棍棒等等,什么都行,谁家有土炮、火铳也拿出来,明日早卯时到土城点将台前聚齐,以锣声为号,不要迟到!”
浪里鱼接茬道:“以后咱们听到锣响就要出动,‘闻金则进’嘛!”
“好,听明白了!”
“是啦!”
众人正待散去,忽见方古董匆匆走来。他是刚从大龙宫寺出来,见这里人多,也就赶过来,和众人见过礼后,方古董就把慧悟大师派空无、空相领着僧众要和民勇共同守岛护宝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听后自是高兴。
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暮色四合,众人散去,各自回家安歇。
单说方古董回到画店,见拣宝正噘着嘴坐在门槛上,方古董笑问:“谁惹拣宝生气啦?”
“左等先生不回家,右等先生也不回来,我肚子都饿了!”
“哦,是这样,走,咱们进屋吃饭。”
走进屋里,方古董见桌上放着一盘酱鱼,一盘猪蹄,一盘虾仁,一盘冷拼,还有一壶菊花老酒,古董十分惊诧,忙问:“哪来的?”
拣宝道:“是关老板差小二送过来的。关老板说了,先生现在忙大事,顾不得做饭,以后让先生领我去聚珍园吃饭,省下时间想大事!”
方古董听后,眼泪差点掉下来。
是夜,方古董因喝多了,睡得很香、很死;拣宝因贪嘴,猪蹄吃多了,撑得难受,睡不着觉。捱到半夜,忽听土城方向传来嘈杂之声,拣宝起身走到屋外看个究竟,却见土城里烈焰冲天,照得菊岛通亮通亮,喊杀声如海涛般滚滚传来。
拣宝急忙跑回屋里,推醒古董:“先生,先生,土城内好像出事了!”
古董怔了怔,揉揉睡眼,又侧耳听了听,忙下地走到屋外,此时土城内火势正盛,喊声更烈,心想:是不是鞑子进城了?他叫拣宝看家,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向浪里鱼家奔去。
其时,浪里鱼也听到了土城方面的动静,他拿着鱼叉和大锣正从家中走出,迎面碰上了方古董。
“浪里鱼,快敲锣,土城里又是火光,又是杀声,可能是鞑子进城了!”
他的话音未落,清脆的锣声已划破寂静的夜空,传到菊岛的各个角落。
等方古董和浪里鱼来到南门外时,南门外已是人山人海,人人脸上怒容满面,手中各执兵器,城内的火光把城头照得通明,清兵的旗帜在城头猎猎作响。旁边聚珍园门口的台阶上,李文茂、李大爹和老石匠等人并排站着,李文茂剑眉倒竖,凤目圆睁,高声对大家说:“现在鞑兵已经入城,城门紧闭,正与官军厮杀,我们要加力攻城,助姚把总一臂之力!”
方古董也大喊:“玉菊就在军营,不能叫鞑子抢走玉菊!”
“怎么个攻城法,文茂你就说吧!”老石匠红着眼睛,喘着粗气问。
“老石大叔,你带人从左侧攻,浪里鱼大哥带人从右侧攻,我带人从正面攻!”
老石匠和浪里鱼转身正要离去,忽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只见空无和空相领着一队僧众,各执棍棒,匆匆赶来。一见面,空无就说:“李施主,你是主帅,宜居中指挥,这正面攻城,就让与贫僧吧!”
李文茂正在犹豫,空相又道:“敝寺僧众承蒙岛上百姓供养多年,这衣食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现在岛上蒙难,我等岂能不前?李施主,就把正面攻城之功让与贫僧等人吧!”
李文茂只好点头答应。
此时,岛上的妇女老人等已用竹杆绑扎好了攻城用的云梯,三门土炮和几十只火铳也都对准了城头,李文茂一挥手,土炮发威,火铳喷砂,弓箭手们也拈弓搭箭,刹时间硝烟弥漫,城头上火光四起。趁此机会,老石匠、浪里鱼和空无、空相各领一支队伍扛着云梯分左中右向土城扑去。李文茂身旁的于秀才和李大爹也跳下台阶,随着老石匠的队伍向前冲去,方古董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单刀,刚要尾随浪里鱼的队伍冲,却被李文茂一把拉住:
“方老先生,您是读书人,就留下鸣锣呐喊助威吧!”
“那于秀才不也是读书人么?”
“他毕竟比您年轻!”
方古董不情愿地丢下手中刀,拿起大锣“当当当”地敲起来,边敲边可着嗓门高喊:“杀呀!杀鞑子呀!”一些妇女和老人也跟着喊:“杀呀!杀呀!”顿时,这声浪像大海的怒涛,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土城卷去。
与此同时,土城上的清军把滚木檑石纷纷砸下,密如冰雹,箭矢往来,密如骤雨。城下城上的呐喊声、怒骂声、哀嚎声,搅合在一起,惊心动魂。三路民勇虽然几度接近城脚,但都被城上的圆木石块砸退,云梯也被砸断,始终未能攀上城头,反而死伤不少。李文茂见状,觉得这样攻城不是办法,忙命人通知三支民勇快快撤回,再作计较。
众人撤回后,李文茂命人围而不攻,然后与李大爹、老石匠、浪里鱼、于秀才、方古董和空无、空相等人走进聚珍园商议办法。
“阿弥陀佛,李施主,像这般攻城损命耗力,不是办法,要三股力合成一股力才行。”空无首先发言。
于秀才接着说:“三力合一力,集中一点攻,我赞成!但怎么攻?还架云梯攻我看不行。”
老石匠头脑简单:“城墙那么高,不架云梯咋攻?”
李大爹问:“于秀才,你是不是有办法攻城?”
李文茂心中着急:“秀才哥,有啥办法你就说出来叫大伙听听。”
于秀才道:“我是这么想的,咱们放土炮和火铳不是用炸药么?把这些炸药集中起来,包成一大包,放到土城墙根上引爆,把城墙炸开个口子,再命人从缺口冲入,不怕土城不破。”
方古董不无疑虑地道:“这办法好是好,可城头的鞑子能轻易地让咱把炸药顺顺当当地送到城墙根引爆吗?”
浪里鱼这时笑着说:“这好办,咱们找一辆平板车,再用几块大门板钉成一个棚罩在平板车上,上面再盖几层浸了水的棉被,这样就能抵御鞑子的石砸火烧,车内两人,一人推车一人拿炸药,待到城墙根后,引爆炸药就迅速回来。”
大家都称赞这办法好,老石匠还争着抢着要去放炸药。
李文茂吩咐众人分头去准备,自己正要出去看城头的动静,突然有一位民勇跑进来道:“不好了,鞑子把姚总爷绑在城头了。”
李文茂一听,急步走出屋外,李大爹等人也紧随其后来到屋外,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只见南城门上,姚抚民蓬头垢面被五花大绑着,他的身旁站着武纳格、顾氏父子,还有一些清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