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公从花厅出来,就去找顾洪达,叫他不要送灵芝去军营。可顾洪达却骂他是“只要色不要命”的混蛋。顾相公拗不过父亲,心想:与其让武纳格享用,不如自己先享用风流!想到这儿,顾相公瞪了顾洪达一眼,便向灵芝的住房走来。
灵芝又惊又怕,喝道:“少爷,你……你要干什么?”
顾相公急切地说:“你就要去军营了,在去之前何不先让我尝尝鲜?”
灵芝恼怒地大声说:“深更半夜,你快出去!”
顾相公欲火中烧,不管灵芝如何恼怒,仍旧嬉皮笑脸地说:“我的心肝宝贝,你可把我馋死了,今夜我……”说着便扑过来。
灵芝情急,顺手从针线筐里摸起剪刀:“你是少爷,放尊重些,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顾相公此时已是骨软筋酥,心痒难耐,哪肯罢休?竟不顾死活地向灵芝扑去。灵芝不假思索,扬手一剪刀戳去,顾相公将身子一亲,又一掌拍掉灵芝手中的剪刀。灵芝顺势往前冲出几步,拿起一只花瓶回身便砸,又被顾相公闪身躲过,灵芝正欲夺门而逃,顾相公早已将她抱住往床上拽。灵芝又咬又撕……
顾相公****大发,正要发狠,张嫂却走了进来:“少爷,你也该放尊重些,我们当下人的虽命苦,却也不是娼妓!——再不放手,我要喊人捉贼了!”
顾相公心里万分恼恨,却又不得不松手,万一事情张扬出去,武纳格知道了岂能轻易饶过他?只得不情愿地走了。
灵芝越想越气,一头扑到张嫂身上,放声大哭!
再说武纳格回到大帐,心中想道:看来玉菊是找不到了,就死了这条心吧!现在大厦将倾,我这一根木头想支也支不起来,倒不如得风流时且风流!
他这样想着,帐外的亲兵进来禀报:“顾老板求见!”
“快请!”说着,他已起身走出帐外。只见眼前歇着两乘软轿,旁边一溜放着四付抬盒,顾洪达在轿前拱手施礼:“将军,我将灵芝送来了。”
武纳格忙还礼道:“多谢多谢!”
说完,武纳格命人将灵芝送入寝帐,自己和顾洪达走进大帐。落座后,顾洪达先讨好地说:“今夜龙首动,大吉大利,此刻时辰最佳,故不及张罗便将灵芝送来请将军受用,将军莫怪!”
武纳格笑道:“顾老板如此厚意,末将何以为报?”
顾洪达笑而不答,躬身掀开抬盒上的红布说:“些许嫁奁,聊表寸心,望将军笑纳。”
武纳格见抬盒里珠光宝气,耀眼夺目,黄金白银,闪闪发光,估计不下万两,不由目瞪口呆。心想:顾洪达果然富有,出手不凡!……半晌,才回过神来,面呈难色道:“仓促无备,怎生张罗喜筵?”
顾洪达顺水推舟道:“凡事皆可变通——改日补办罢。”
武纳格大喜:“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末将这里多谢了!”说罢,命人收了彩礼。
武纳格命人上茶,顾洪达知趣地道:“将军,不必了,将军军务繁忙,顾某不便打扰了。”当下,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土城倘有不测,望将军休要弃我而去。”
武纳格一怔,忙含乎其词地说:“啊,啊……不会,不会……”
顾洪达呵呵一笑,拱手告辞。
送走顾洪达,武纳格吩咐亲兵把顾洪达送的嫁奁装箱捆箧,在大帐等候,自己却直奔寝帐去见新人。刚到寝帐门口,一个将官飞奔过来禀报:“将军,大……大事不好!”
武纳格一惊,忙问:“何事惊慌?”
那将官说:“从子时起,城外岛民猛攻南门缺口处,我军拼死守城,谁知从北面杀进城来一支队伍,我们两面受敌,已经抵挡不住了,请将军及早定夺!”
武纳格脸色骤变,料定大势已去,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云雨风流!忙命将弁去传令撤退。将弁走后,他迅速披挂停当,命亲兵背上箱箧,夺路逃命。
原来,到了子时,李大爹、老石匠、于秀才带着民勇队和空无、空相带着僧人队高举松明火把,潮水般向南门的缺口处扑去,鼓声锣声惊天地动,喊杀声如雷贯耳,吓得城上清兵纷纷拈弓搭箭,顿时箭矢如雨。城下的民勇用抬枪、土炮、火铳和弓箭向城头还击,刹时间喷火吐砂,震耳欲聋,城头的清兵被轰得七零八落,血肉狼籍,哭爹喊妈,抱头鼠窜。
而与此同时,李文茂和浪里鱼带领二百余青壮年,个个手执钢刀鱼叉,分乘二十几只小木船,借着夜色,像脱弦的箭一般向岛北的悬崖处驶去。其时恰值海水涨大潮,波翻浪涌,涛声如雷,好在这些青壮年个个是驾船的好手,人人是水上的英雄,穿波越浪如履平地,不大功夫,便到了悬崖下。
李文茂抬头看崖顶,离水面不足丈余高。他用挠钩钩住崖顶边沿,双臂用力,一个腾跃便上了崖顶,其余众人也都像他一样上了崖顶。李文茂用眼向左右一扫,崖顶上无一清兵防守,而南门那边却喊杀连天。李文茂心中暗喜,一招手,二百余人齐刷刷向南门奔去。
南门的缺口处,清兵正与攻城的民勇队、僧人队酣战不休,忽听身后有喊杀声传来,待回头看时,月色中却见无数青壮年手持钢刀、鱼叉已飞奔到眼前,只见钢刀飞舞,血肉横飞,鱼叉指处,鬼哭狼嚎,惨烈无比。
城下的李大爹、老石匠等人见守城的清兵阵脚大乱,知是李文茂他们得手了。老石匠性急,把手中大刀一挥,高喊一声:“乡亲们,杀鞑子啊!”他第一个如饿虎扑食般扑向城门缺口处,其余众人紧随其后。
顿时,城门的缺口处和城头上到处是刀舞剑飞,枪挑叉扎,到处有鲜血四溅,头滚尸横,哭爹的,喊妈的,怒骂声、哀嚎声连成一片。大约半个时辰,城头上的清兵已被赶尽杀绝,李文茂、浪里鱼等人和李大爹、老石匠等人相会在城头。李文茂叫僧人队伍驻守城头,防止清兵外逃,叫老石匠、于秀才带一伙人去顾府捉拿顾氏父子,其余的李大爹、浪里鱼等人都随他去军营捉拿武纳格。
李文茂领着人正向军营奔去,忽见前面的街口处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李文茂立刻持剑飞奔过去,原来是武纳格与几个背着箱、箧的亲兵正在仓惶逃窜。李文茂与武纳格见面后,也不搭话,举手便打。其余众人也与那几个亲兵打在一处。李文茂使出玄极剑法,只见手中宝剑幻化成一道银链,在武纳格的前后左右盘旋飞舞,而武纳格也把手中的大刀舞得呼呼生风,二人一来一往,厮杀格斗,两条人影盘旋来去,斗有五十余回合,难分胜负。这时,李文茂力贯右臂,剑尖上寒光闪动,势挟劲风,直向武纳格的心窝刺去。武纳格惊得豹眼瞪圆,虎须倒竖,躲闪不及,便将刀锋直迎剑锋而去,只听“当”的一声,刀剑相交,火花迸射,武纳格但觉胸口一震,手臂发麻,大刀脱手而出,心中暗吃一惊,顿生怯意,欲待逃时,哪知李文茂剑锋一转,一道寒光将武纳格拦腰斩断。真是:
偷城烧粮欲夺宝,
贪心奢望总难了。
而今身首分两处,
阎罗殿前泪滔滔。
再看那几个亲兵,早已被李大爹和浪里鱼等人打翻在地,绳捆索绑起来。
这时,老石匠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顾府里空无一人,顾氏父子不知去向!”
李大爹问:“顾府的各个房间、假山的背后,你都搜过了么?”
跟随老石匠去的于秀才抢话道:“都搜过了,没有!”
李文茂心中纳闷: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呢?
浪里鱼建议道:“咱们都去顾府,再搜一遍看看。”
“对!”李文茂一挥手,众人便向顾府奔去。
到了顾府,众人四处搜查,仍不见顾氏父子的踪影。
李文茂把李大爹、老石匠、浪里鱼、于秀才等人都叫到顾府的花厅来,商议怎么办,并派专人到城外的聚珍园,把破城的消息告诉守候在那里的慧悟大师,免得他惦记。
众人来到花厅,李文茂对众人说:“顾氏父子没捉到,玉菊的下落也没有,大家想想,怎么办?”
于秀才道:“咱们应该分成两伙,一伙人出去满城搜查,捉拿顾氏父子,我就不信,城头城门都有僧人队伍把守着,他俩能飞上天去?另一伙人在这里想办法,怎样才能找到玉菊。”
众人都赞成这样办。老石匠第一个跳出来说:“我去搜人,你们在这里想办法。”
李大爹笑道:“你一个人去不行,得多带些人。”
浪里鱼道:“我跟老石大叔去。”
李文茂点头同意。待老石匠和浪里鱼带人走后,余下的人就议论起玉菊的下落。
李大爹道:“玉菊原来在姚总爷手中,城陷之后,武纳格也没得到玉菊,那么说玉菊肯定是被姚总爷藏起来了,他能藏在哪儿呢?”
李文茂道:“那就只有天亮后,叫大家都在城内仔细找了。”
于秀才若有所思地道:“还记不记得姚总爷就义前朗诵的那首诗?”
李大爹道:“记得呀!”
于秀才道:“这会不会是一首藏头诗呢?”
“藏头诗?什么叫藏头诗?”李文茂疑惑地问。
于秀才道:“把第一句的头一个字拿出来,连在一起是一句话,就是藏头诗。你看,那首诗的第一句是‘堂前野菊盼春归’,这‘堂’和‘唐’是谐音。”
李大爹接着道:“第二句是‘亡枝枯叶终不悔’,这‘亡’和‘王’是谐音哪!”
李文茂又道:“后两句是‘冻冰总有消融日,留得雄心去擒鬼’,这‘冻’和‘洞’也是谐音。”
于秀才道:“把这四个字连起来就是‘唐王洞留’,这就告诉人们,玉菊留在唐王洞里。”
李大爹一拍大腿:“对呀,文茂,走,咱去唐王洞看看。”
“好,说走就走!”
李文茂、李大爹和于秀才带着人,举着火把向唐王洞奔去。
这唐王洞原名叫藏王洞。传说战国时期,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未遂,逃到菊花岛上避难。当时,秦国大将白起领兵追太子丹来到菊花岛。太子丹一听白起来了,无处藏身,急得在连小孩也进不去的洞口边哭得死去活来,只听“咔嘣”一声,洞门开了,太子丹猫腰钻了进去,霎时间,洞口又恢复了原状。白起没有搜到太子丹,就杀出岛去。白起走后,洞口变大,太子丹一出来,洞口又变成老样子。后人把燕太子丹的这个藏身洞,定名为藏王洞。
几百年后,唐太宗李世民东征时,雾中错登此岛。一上岛就遇上大雨,无处藏身。当大臣告诉他岛上有藏王洞及其来历后,唐王说:“太子丹进洞避难,我进洞避雨,难道统一天下的唐天子,竟不如他一个亡国的太子?”唐王话未说完,洞口“咔嘣”一声又变大了,唐王和皇后猫腰进洞,避过了这场大雨。因唐王进洞避雨,后人又把藏王洞改为唐王洞。
功夫不大,李文茂等人来到唐王洞前,用火把一照,见洞口被一簇簇高大的野菊花遮盖得严严实实。李文茂拨开菊花,只身挤进洞内,不一会儿就提着个蓝布包袱出来,解开包袱一看,正是玉菊。
李文茂等人回到顾府的花厅,每个人心中的高兴劲就别提了。此时,已是银盘西坠,清辉满地的后半夜了。李大爹和于秀才都感到疲倦,困意袭来,不由得歪在椅子上沉沉睡去。李文茂看了看二人,便转身走出花厅,在庭院里信步徘徊。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庭院里散发着阵阵的花香。李文茂的思绪恰如这花香一样飘散开来。
李文茂小时候十分聪颖,七岁时他父亲将他送进一家私塾去学习子曰诗云,不久就能把文章倒背如流。他特别喜爱楹联,有时先生说出上联,他很快就能对出下联,很得先生的喜欢。有一次中午,小文茂打开饭罐吃午饭,先生走过来一看,罐子里是一些青菜和糙米饭,便信口说出一句上联让小文茂对:
青菜萝卜糙米饭
小文茂想了想,一眼看见先生的桌子上放着盛茶水的瓦壶,灵机一动,便对道:
瓦壶天水菊花茶
惹得先生捧腹大笑。
还有一次,先生带他去大龙宫寺,见许多香客在焚香问卜,一些秀才、举子还卜问前程。先生也是信佛之人,但他不赞成抽签问卜,便出一上联让小文茂对:
但知行好事
小文茂随口便对:
不用问前程
小文茂的父亲李大爹不仅是菊迷,也是戏迷。那时常有戏班到岛上演戏,李大爹每场必看,而且还带小文茂去看。久而久之,小文茂也学会了唱戏,再加上他嗓音好,学戏里的角色惟妙惟肖,经常逗得大人们大笑。两年前,他拜别师父下去,路过宁远城时,见一户财主家的老爷做生日,强迫老百姓给他送礼,弄得百姓们怨声载道。当天夜晚,李文茂就写了一副对联贴到财主家的大门上:
大老爷做生,金也要,银也要,票子也要,红黑一把抓,不分南北;
小的们该死,麦未收,谷未收,豆儿未收,青黄两不接,送啥东西?
第二天,财主看了对联后勃然大怒,马上告到县衙,说是街坊百姓污了他的清名。县官叫吴省钦,是个贪财受贿的赃官,以前曾多次收受过财主的钱财。但他硬装清廉,掩人耳目。他接了案子后,派捕快捉来几名百姓。李文茂听说后,立即赶到县衙大堂,对吴省钦说:“对联是我写的,与别人无关。”
吴省钦看看李文茂,见他年岁不大,衣衫不整,以为他是讨饭的,便问:“你会写对联?恐怕你连字也不认得一筐!”
李文茂道:“我要会写对联,你便怎样?”
吴省钦道:“你若能写对联,我便放了你和那几个百姓。”
“那好,请县大老爷出题目。”
吴省钦道:“给你出题目是抬举你,不能出,你就自己找题目做一副对联吧。”
李文茂心想:这狗官太可恶,何不把他的名字拆开,组成一副对联骂骂他!想罢便道:
少目哪能平冤狱
欠金岂可望清名
此时堂下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听了李文茂的对联,齐声叫好,弄得吴省钦直下不了台。李文茂和那几名被捉的百姓欲待要走,却听吴省钦道:“且慢!”
“怎么?大老爷要食言而肥?”
“不,我想叫你再作一联,我便放人。”
李文茂无奈,便道:“还是我自己找题目?”
“不,你看见公案两旁的柱子上的对联了么?”
李文茂扫眼一看,只见公案两旁的柱子上镌刻一副对联:
爱民如子
执法如山
吴省钦道:“你把上下联各添几个字,凑成一副新联如何?”
吴省钦心想:这副联你无论怎样添字,都得是夸奖我的。用你的嘴,传我的名,何乐而不为!
堂下众人也都为李文茂捏把汗:这年轻人刚才用联语骂了这狗官,现在这副对联他怎么添呢?
谁知李文茂想都没想,张口便来:
爱民如子,金子银子皆吾子也;
执法如山,钱山靠山岂为山乎?
堂下众人哄堂大笑,吴省钦却干瞪着眼睛,哭笑不得。
李文茂和那几个百姓昂然走出县衙。没走多远,李文茂忽听身后有人唤道:“这位小哥,请留步!”
李文茂站住,转身看时,却见一中年人趋步来到面前,那人道:“适才在大堂上小哥应对如流,足见小哥才华过人,钦佩之至。”
“这位仁兄过奖了,仁兄是……”李文茂猜想这人必定有事相求,便爽快地道:“仁兄有事尽管明说。”
那人笑问:“小哥朗诵对联时底气浑厚,嗓音洪亮,小哥莫不是唱过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