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而厚重，天空黑得好像被人泼了浓墨，星星也全都匿了踪，没有半点光亮。
士兵们手持武器，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西城门鱼贯而出，朝圣山的方向进发，头盔和矛尖在跳动的火把照耀下光点闪烁。
最先出城的队伍已消失在远方，城里只留下一少部分勇士团士兵，其余的全是新近武装起来的普通百姓，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
苏勒在几位贴身侍卫的环绕下，骑马立在城门旁，等队伍全部出了城他才动身，临行前，他回头看了看那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酸楚。
他大半生的青春都耗费在了这里，这座城记载着他全部的悲伤与欢笑、成功和失败，还有他迷恋的权利。
为了那张高台上的木椅，他禅精竭虑，几乎耗尽心血和精力，让两鬓变得斑白，可眼下，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他却不得不抛弃刚刚得到的一切，天底下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历尽千心万苦才得到的东西在瞬间失去。
此番离开，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甚至连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人生，总是有太多的变数，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只能设计人生，但无法设计命运。
想起几个月前，刚刚扳倒舒禄果的时候，那种风光和得意至今记忆犹新，可现在看来，自己同舒禄果其实并没什么不同，上苍是公平的，你能夺走别人的所有，同样会有其他力量夺走你的一切，上苍总是假以人手维系着这世间的公正，不偏也不倚！
夜风吹来，苏勒打了个寒颤，他轻轻握住腰间的长老剑，黑暗中，武器总能给人一种安全感，虽然如今他根本驱动不了这把剑。
三百年前，乌拉人结束了游牧生活安定下来，随着人口的增加，族长们渐渐变得热衷于角逐权利，直至将北疆传统的尚武精神完全荒废，特别是近代的几任族长，有两任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得意的宣称，这是蛮力向智力的转变的标志。
长老剑早就成为不折不扣的装饰品，最多是身份的象征。三百年前长老们还能同狼王一决高下，但三百年后的今天，身为大族长的苏勒，估计连一名普通的狼兵也对付不了。
赫侗执意要留守在圣鸦城，他不想给人一逃再逃的印象，逃跑对于有血性的乌拉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先前在阿勒泰，赫侗输的就有些不甘心。
原以为凭借坚固的工事自己能坚持个把月，但赫侗万万没想到，他只坚持了三天就彻底失败了。
狼兽们的进攻几乎是不间断的，既不计较伤亡、更不在乎失败，一波接一波的持续发动攻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开始，乌拉人的防守基本还算稳固，虽有伤亡，但总体上来说要比狼兽小得多，那些亚麻燃烧球给狼兽造成的伤害极大，狼兽毕竟怕火。
若是燃油可以无限使用，击败狼兽大军根本不在话下，所有北疆人都这么认为。
在那三天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了昼夜的区别，乌云遮天蔽日，白天也是一片昏黑，赫侗站在城头，看见不远处狼兽营寨众星捧月似地环绕着一个巨大的营帐，想来那就是狼王的宝帐，但狼王始终没有露面。
到了第三天下午，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突然天降大雨，对于狼兽而言，这是场不折不扣的及时雨，但对守城北疆人无疑是致命的。
大雨浇灭了引火，油桶和燃烧球无法点燃，没有了火的威胁，狼兽们趁机发动猛攻，并最终攻上城头，随后城门也被攻破，狼兽蜂拥而入，双方在雨幕中展开肉搏战，这是狼兽们期待已久的狩猎，雨只会让它们变得兴奋。
贴身肉搏，人类的劣势立刻呈现，北疆人伤亡惨重，虽然赫侗同几位将领奋死拼杀，但战争却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左右的，在最后的关头，赫侗带领残兵败将弃城逃跑，回到圣鸦城。
随后几天，红柳滩和木兰城也相继被狼兽攻陷，岱钦同样负伤败回圣鸦堡。
将兵力集中到圣山的建议就是岱钦提出的，因为圣鸦城的城墙并不比红柳滩的坚固，与其分散防守，不如集中力量固守一方。
这段时间，围绕圣山已经修筑起一道坚固的工事，山前更是各种设防完备，最重要的是三足乌就在圣山上，在圣鸦神的眼皮子底下总让人觉得有依靠。
岱钦刚提出这个建议时立刻遭到了大多数官员的反对，他们的反对理由并不是全无道理。
首先，主动放弃圣鸦堡，对圣鸦城百姓来说，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无疑会让民心动摇，说不定会因此发生动乱。再有，圣鸦堡毕竟是北疆的权利象征，如果拱手让给狼兽，无疑等于承认人类输给那些畜生了。
但此刻的圣鸦城已经草木皆兵，苏勒也没料到外围防线会溃败的如此迅速，甚至比富察氏的消亡还要迅速，事到如今，他所有的期望基本都落了空，在接到木兰城几乎全军覆灭的消息后，苏勒最终才下决心采纳了岱钦的建议。
三个外围防线的相继陷落，意味着圣鸦城已被狼兽从三面合围。
狼王攻陷阿勒泰后并没有马上进军圣鸦城，哈默尔在计算时间。狼兽兵在原地休整了几天，然后才命令三路大军开动。
七月二十七日这天，三支狼兽兵团准时在圣鸦城下汇合，狼头攒动，兽山兽海一眼望不到边，好像一片浊浪翻腾的水面隐藏着杀机，荡漾着不安。
狼兽们士气十分高涨，同城头上严阵以待的乌拉人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是同人类进行最后决战的日子，狼兽们都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时不时发出阵阵低吼，并在兽群中迅速放大扩撒。
狼王和康成同乘一辆战车，在众兽将的簇拥下来到队伍前面，此次攻打圣鸦城，将由博诺将军全权指挥，狼王的目标是圣山，在那里，它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三足乌应该正静候它的大驾光临。
博诺骑着一只尖嘴獠牙的四脚兽，在队列前来回巡视了一番，随后这名健壮的狼人抽出弯刀指向城头，声嘶力竭的向狼兽兵们喊到：“今天，将是兽族最伟大的日子，我们过去受到的所有杀戮和欺凌，都将在今天向人类做最后的清算！杀戮必须要用杀戮来回应，血债一定要用鲜血来偿还，这样方能体现公平，攻下这座城，让我们一共享受复仇带来的快乐！攻下这座城，杀光里面所有的人类，人肉，狼崽子们可以尽情享用！”
这段话像是火种，刹那间点燃了狼兽心中复仇的火焰，兽群沸腾起来，狼兽们发出震天动地的嚎叫与怒吼，并将手中武器举过头顶振臂高呼：“杀光人类！血债血偿！”
哈默尔见此情景十分满意，单单在气势上，狼兽兵就已经压倒了蜷缩在城墙后的人类，狼王在战车上站起身，它转身看了看喧嚣的队伍，然后它挥动手臂吼到：“小崽子们，看清前方的路，开始进攻！”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一道红光突然在半天空闪亮，在黑云下显得格外刺眼，这是黑与红的对白，无声却让人心悸。
紧接着一场细蒙蒙的血雾自天而降，缓缓飘落在狼兽群中，浓烈的血腥味立刻漫开，好像上天在泣血。
狼兽们闻到血腥味顿时变得疯狂起来，狯坦指挥兽人架着云梯冲向城墙，其他狼兽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兽潮汹涌，伴随着阵阵咆哮声，兽群全体开动起来。
城前遍布陷坑和壕沟，不断有陷坑被踩塌陷落，成批的狼兽落入坑中被尖桩刺死，还有紧随其后的狼兽们来不及回避，被后面的同伴直接挤下坑，鲜血飞溅，哀嚎声四起，其他狼兽兵并不理会，它们此刻只有一个想法，攻城，杀光人类！就像博诺将军刚刚说过的那样。
血雾的出现，将城墙上的守军都惊呆了，这是他们自从血月亮之后目睹的再一次异象，难道上天真得会流血吗？上次的血月亮莫非就是被血染红的？
在他们思索的空，第一批狼人已经开始沿着云梯往城上攀爬，赫侗见情况紧急，当即一声断喝将众人惊醒，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在队长的号令下发动反击，刚刚爬到半腰的几名狼兵先后中箭摔下云梯。
头一批刚摔下去，第二批紧随其后赶到，狼兽们被血雾刺激得进入一种亢奋的状态，不要命似地发动一场又一场的疯狂进攻，看着眼前这一幕，赫侗似乎又看到了几天前的阿勒泰。
攻占圣鸦城的战斗打响后，哈默尔率领另一支狼兽兵杀向圣山。
那些狼兽兵们像打了毒疫苗一样，以一种丧心病狂的癫狂气势向前方猛冲，康成始终不离狼王身旁，他的人马行进在队伍的最后面，圣山，也是决定康成命运的地方。
圣山守卫团早就严阵以待，苏勒同岱钦正在城头为手下将士打气，猛然见远处烟尘升腾，一支庞大的野兽兵团向他们快速推进，气势逼人。
大家都清楚，此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寻，这里是北疆人的最后避难所，无论来到的是什么，只能坦然面对，逃跑与失败只能带来灭顶之灾。
圣山前的防线做得同样出色，地面陷坑和沟壕遍布，大多数壕沟里都铺满拌着油的草灰，密密麻麻的尖桩斜插在空地上，尖头对着狼兽涌来的方向。
和圣鸦城不同的是，在圣山上方的半空中，此刻有无数乌鸦正展翅飞舞，黑压压一大群触及云端，天空中不断传来乌鸦的巨大的聒噪，这些黑色的大鸟似乎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最近几天就开始不断往圣山聚集，山上的树木上也密密麻麻的落满了乌鸦。
鸦群见狼兽逼近后，在一阵急促的嘶鸣声中，开始不约而同向地面俯冲下去，用尖尖的鸟喙去啄那些狼兽的眼睛。
圣山树上栖息着的乌鸦，同时也一哄而起，飞向狼兽群。这是狼兽们所没料到的，就连城墙上的乌拉人都看呆了，以为三足乌显了灵。
转瞬之间，冲在前头的狼兽兵顿时队形大乱，每只狼兽头顶都有几只乌鸦在上下翻飞，那些黑色的大鸟一边不停的尖叫，一边围着狼伺机从各个角度攻击。
场面无比怪异，有些狼兽被啄瞎了眼睛，哀嚎着倒在地上翻滚，有的则直接掉进旁边的壕沟。
乌鸦也有伤亡，一些兽将抽出刀剑，对准天空一阵挥舞，羽毛飞散，像黑色的礼花，无数大鸟被击中后坠落。
后面赶来的狼兽见此情况纷纷停住脚步，开始用弓箭对付那些黑鸟，毕竟乌鸦过于密集，随着弓弦响声不断，越来越多的乌鸦哀鸣着掉在地面，一会儿功夫，鸦群被狼兽击散，重新飞到圣山上空盘旋。
摆脱乌鸦的攻击后，狼兽迅速靠近圣山，兽人们携带攻城器械冲在最前面，还没等那些兽人靠近城墙，随着岱钦的一声令下，无数只火箭在半空拖曳着一道道绚丽的红色尾迹已飞下城头。
有些火箭命中狼兽，并顺势将狼兽的皮毛点燃，哀嚎声迭起，呜咽声不绝于耳，更多的火箭直接点燃了壕沟里的油灰，伴随着爆燃的轰响，天地间被火光映红，巨大的火舌仿佛被突然解除了禁锢的妖魔，立刻变得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从壕沟里冲天而起，将壕沟边上的狼兽纷纷拥入怀抱，这个拥抱没有生命能够承受。
击败黑水人后，苏勒下令从红柳滩运回上千桶油料，他深知火是狼兽们的克星，为此，山前几乎是油坑遍布。守城将士的弓箭也被命令全部改装成可以点燃的火箭，这种策略眼下初显威力，城前的火海成功阻止了那些狼兽们的进攻步伐，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狼兽们在火光中露出胆怯，纷纷后退。
城头士兵在欢呼，那些弓箭手的勇士们更是欣喜若狂。
看着越退越远的狼兽，岱钦暗暗皱了皱眉，他觉得眼前这一幕似乎有点不对劲，之前他在红柳滩同狼**过手，虽然狼兽怕火，但不至于怕到如此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