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说‘关东大侠’是男孩子的光荣,那么‘三大霸’则是女同学的骄傲。期间不知道有多少同性意欲第四者插足,结果无疑是以失败告终。过命的交情,不是吹牛吹出来的。从当年文、汤戏弄露肚脐眼儿的小班长开始,到2012年9月2日,她们认识了整整十六年。
明白醉醺醺的说:十六年,十六年啊!杨过和小龙女,都他妈重逢了!
三人本是发小儿,初中时期更加形影不离,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撒尿一起晒被,此种情况到2003年才有所转变。阮强的加入,成功的破坏了铁三角,使其成为了不规则四边形。有一段时间,明白相当的气愤,她纳闷为何仅仅认识两年的呆头会让汤同学如此上心,以至于超过对两霸的宠爱。一次,她怂恿傻吧啦叽的文香,和汤某在加长茅坑就主权问题谈判了将近两个小时,谈的汤某放声大哭,最后三霸齐嚎。
初四上学期,三大霸以各种坑爷爷原因搬出了学校大寝室,明目张胆的开始了同炕生活。一星期后,阮强吃了将近二斤辣椒,光着长满红痘痘的上身和‘悬崖勒马’主任进行了远洋谈判。阮同学声泪俱下的说自己有家族遗传怪病,本已治好,由于长时间睡学校宿舍的硬板床,导致再次发作,他更怕传染给其他同学,给学校带来恐慌,故请求撤离,结果如愿以偿。
赫拉尔二中周边有一些平房,盖得很不符合城市规划,这些东西南北随意走向的红钻青瓦,主要靠学生过活。十年前,非毕业生的住宿单价是100元/月,毕业生追加20/月,因为双休不放假,这比住在学校八人上下铺的硬板床实惠多了,所以学生及家长会想方设法的违反学校规定,从高楼搬到平房。
吃的是大锅饭,喝的是大碗汤,上的是大茅房,睡的是大长炕。近些年,伙食稍稍改善了一点点,费用却翻了四五倍。说是经济发展越来越快,人民币越来越毛,实际是人心啊,大大的坏了。
十几岁的孩子太淘气,常拿饭碗当武器,吃着饭就干起来了,也有喜欢听瓷器破碎声的,有事没事就摔几个。别怕,大爷大娘们有办法,清一色改用塑料盆,五彩缤纷的,这回,铆了劲儿的砸吧。
上了大学后的明白,一度很怀念那时的生活。虽然发财大娘做饭前不洗手,发财大爷唠嗑时总带点黄,盆里能吃出十几根头发,酱缸里掉过臭袜子和小强,洗头没热水,三餐排长廊,男女碗筷混着用,间接接吻太平常。可明白认为,那是她一辈子最好的时光。
三大霸同炕后,迅速过上了偷鸡摸狗、**群宿的嚣张日子。发财大爷的邻居种了一园子的小水葱,那叫一个喜人。等收割时愕然发现,只剩下了老弱病残孕,可怜啊!三个嫌疑犯至今还没有伏法。
明白的胸部在十二三岁时已颇具规模,波霸一称是众望所归。文香的上围和海龙王的个头儿一样,一直停留在十四五岁,那段营养不良的岁月。汤庆是三人当中发育最早的,也是成年之后身材比例最好的。
汤庆月经初潮那晚,吓坏了三大霸,她们蒙着被子抱头痛哭。九年前的时候,关于生理方面的知识,学校教育中还很匮乏,没有系统公开的授课,哪像现在,十几岁当妈的比比皆是。三个小姑娘不知情,看着血红的褥子,断定汤庆得了绝症。汤庆哭的背过气去,好久才醒转,窗外漆黑一片,不能跑到外面给妈妈打电话。
年仅十四岁的女孩,抽抽泣泣的拿出纸笔,写下了生平第一份遗书。她把全部现金13块2毛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好姐妹,把一个大脑袋随身听留给了阮强,本想把最喜欢的铅笔盒带走的,咬咬牙把它塞到了对其垂涎已久的文香手里。后来,虚惊一场,汤同学恬不知耻的索要所有东西,关于那个铅笔盒,文香至今还耿耿于怀。
汤庆和阮强第一次接吻,恰巧被文香看见了,三人都很尴尬,阮某人红着脸跑了出去,到了门外还摔了个跟头。那是2006年3月22日,文香的姐姐文慧还没在赫拉尔买房子,文香和另一个打工的女孩合租了个不大的地方,那个女孩不正经,经常夜不归宿,文香胆子小,只好一次次请来汤庆和明白相陪。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五年后,可性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阮、汤坐在文香的床上,当着屋里另外两人的面,明目张胆的热吻,主人习以为常,还借机揩油:哎哎哎,一个小时五十。明白砸吧着嘴:我靠,整一个卖淫场所,就在这电光石火之时,她的手机响了。
诺基亚5130的大方脸上赫然显示了五个大字:大力丸来电
对于王骁玮的邀请,明白有些不情愿。接他的那天,他很不友好。
海龙王开了三年的出租车,赫拉尔农场方圆几百里,哪里耗子洞多,洞里有几只耗子,估计他都一清二楚,不是夸大其词,这是一个合格的出租车司机,应该具有的基本业务知识。那天,他拉着明白陪着王骁玮找不下五十家宾馆,从五星级到接待所,从繁华地带到旮旯胡同,王少爷就是没有相中的,临了还说:啊?我没仔细看呀,气的明白直翻白眼,暗骂富家子弟,真他妈难伺候。
分别的时候,王公子问车钱多少,海龙王很给面子,拍拍胸脯说:我和明白是老同学,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是朋友,还要什么钱。王公子却不吃这套,他拿出钱包,点了几张百元大钞,扔进车里,面无表情的说:这些钱,够了吧,顿了顿又说:我不想欠谁的人情。
好久之后明白才知道,那时候王少爷还未走出分手的阴霾,心情坏到了极点,恨不得看谁都想踹几脚。
明白心烦意乱的,海龙王还在旁边不住的骂骂咧咧,后来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王骁玮目中无人的劣行公之于众,于是,几乎每个人都对明白的这个大学校友,产生了厌恶的感情,骚神给他起了个代号:性药,即伟哥也。大家都嫌太黄,于是改叫‘大力丸’,出自电视剧《刘老根儿》中,药匣子研制的,治疗不孕不育的‘蚂蚁大力丸’。
“我想起个事,大力丸来赫拉尔没几天,便发挥作用了,他跑到‘心梦缘’找小姐,还在门口和老鸨子吵起来了,估计是因为价钱的事。妈的,想嫖,还不想花钱,真他妈不是人!”
这是海龙王在马乔豪二十一周岁生日宴会上,当笑话说的,还感慨:有钱人,哪有好东西!众人批评、指责、不屑、谩骂了半天,之后自顾喝酒闲侃,没有人注意到明白脸色铁青,低头咬着筷子,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心梦缘’,是赫拉尔最大的妓院。
明白陪着王骁玮逛了一上午,终于成功的租下了房子。六楼,两室一厅,里面装修的相当不错,从窗户向外看,是景色优美的公园,租金至少交半年的。签完合同,王骁玮贴到明白耳边说:好便宜!
王骁玮非要请明白吃饭,说谢谢她的帮忙。明白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东道主,怎能让客人先开口呢?可她最近囊中羞涩,没有请人吃饭的闲钱,忙说:算了算了,咱都没毕业呢,没必要拿父母的钱行侠仗义。王骁玮说:我没花父母的钱,没花任何人的钱,从高中开始,我就是自给自足。说吧,你是想吃中餐还是西餐,哎?你们这里,最高档的酒店是哪个?
在明白眼里,王骁玮一直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的确,王骁玮的生活,王骁玮经历,王骁玮的睿智和成熟,狂妄和野心,明白永远不会明白,永远不会理解。2008年夏天,当终于逃离高考苦海她正忙着花天酒地、胡吃海塞时,那个素不相识的大男孩,他在干什么?
十八岁,刚刚成年,金榜题名时,他没时间庆祝,甚至连好好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他在BJ数十天,却拿不出一分钟游览奥运城,他常在鸟巢进进出出,却说不出它的全貌。几乎整个夏天,他都在和姐夫林浩,为奥运会餐饮服务商的竞标事宜而劳碌奔波。每天最多睡五个小时,吃的是盒饭,喝的是矿泉水,常常蹲在垃圾桶边上,吃完了可以随手扔掉,省事。
当然,那时的王骁玮还很稚嫩,竞标的时候手忙脚乱的,还常丧气的问:姐夫,那些公司都比‘云水谣’有实力,咱们,还有希望吗?
那天,明白吃了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也是二十几年来,最不自在的一餐。又陪着王骁玮逛了街,那个不知身价的小富豪,专门进品牌店,那些衣物的价格,让明白望尘莫及,有个店的服务员朝着两人指指点点,小声嘀咕:那个帅哥怎么找了个那么土气的女朋友,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明白的脸火辣辣的,仿佛被抽了一般。
两人还逛了超市,吃的用的玩的,贵的贱的中不溜的装满了好几箩筐,明白不情愿的帮着抬上了六楼,还没停留一分钟便张罗着离开,和王骁玮在一起,她感觉很压抑。
“先不要走,时间还早,能陪我去弄个头发吗?我想染个色,再烫一下,然后呢,我们去吃夜宵。”
一年之后,明白坐在安海一家理发店的椅子上,闭着眼睛任由那个干枯理发师,摆弄她的秀毛。店里的音乐切换到了周杰伦的《简单爱》。她突然想起了十二个月之前的,那个微凉的夜晚,突然想起了那时的王骁玮,他也是闭着眼,享受着理发师的抚弄,她第一次有机会,明目张胆的看那张脸,干净、英俊、美轮美奂……那时放的音乐,也是《简单爱》。
我很喜欢这首歌,王骁玮说,虽然它好多年了,简单爱,我喜欢简单!
“来,我看看,婆婆给媳妇多少戴花钱呀,呀,一万零一,证明您的媳妇是万里挑一呀,快,新娘子还不改口叫妈。”
“妈……”
“哎!”
“听听,多脆生,世间又多了一对儿相亲相爱的母女,世间又添了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让我们祝愿一对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让我们祝愿这个家庭,幸福美满,儿孙满堂,今天对于一对新人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我也希望今天,能给在座的每位朋友,带来美好的回忆……”
马乔豪贴在走廊的墙上,仰起头灌着矿泉水,每流下去一滴,嗓子眼儿都钻心的疼。这段时间,结婚的多,有时候一天跑三场,用尽吃奶力气喊的喉咙一次次充血。他含了片消炎药,慢腾腾的朝休息室走,孙全叫他吃饭,他无精打采的摇摇手,天天大鱼大肉的,早吃锅越了,马司仪此时就想来根儿黄瓜,蘸点大酱,可惜嗓子还不允许。
没办法,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梦想,为了配得上某个人,他得挺着。一没学历,二没体力,父母还借不上力,他只能靠自己。虽然婚庆司仪算不上太体面的职业,但也总比开出租车、开挖掘机、种大地强吧,他天生对‘体力劳动者’有点鄙夷,认为人生在世不能光靠四肢,重在具备活跃的脑细胞。
马司仪的梦想是,在不久的将来,马乔豪要成为赫拉尔响当当的人物。他常想,世界上那么多人,是人就得结婚,结婚百分之八十都要请司仪,司仪和医生、老师一样,是个铁饭碗,不对,是个金饭碗。
马乔豪的创业史,可以说是一部血泪史。
他总感叹自己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可怎么不逢时,怎么不遇还说不清楚,他总感觉自己不会一辈子是个农民,他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马乔豪是个大学漏子,文化水平算是不赖了,好悬没考上二本。以马家的经济条件,足可以让独子自费上学,可儿子死活不干,嫌丢人。
他认为时代需要多种人才,大学生不一定比闲杂人等混得好,他的话三年后应验在了明白的身上。高中毕业后,马乔豪看见了赫拉尔的手机市场,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个事业。不要误会,马老板不是卖手机,而是给手机穿衣服。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是马乔豪的座右铭。一切靠自己,苦心钻研了几个月,他认为可以出徒了。在赫天大厦一楼租了个摊位,一年一万,父母听了儿子的宏图大计,举四肢支持,可是,仅仅半个月,也就是十五天,马老板便‘畏罪潜逃’了。
马乔豪的手艺不赖,老爸老妈,叔叔舅舅,七大姑八大姨,二奶奶小舅子,左邻右舍,前屋后院,只要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拥有一部手机)都被当过试验品,手机包了差不多有一箩筐。
第一个客人是个女大学生,长的白白嫩嫩的,马乔豪起了歹心,借机问了人家的电话号码生辰八字和身高三围,可谁知还甩不掉了,不是看上他了,而是嫌手机膜包的不好,三天回来找六次,有一次还是逃课跑过来的,要命啊,退钱行不?
最后一个客人是个小老板模样的人,刚从楼上的手机大卖场下来,盒还没打开呢。5888,马乔豪的手有点瑟瑟发抖,这是有史以来服务的最贵的一部手机,怎一个紧张了得?稍不注意划一下都不是开玩笑的。
自那以后,海龙王就没找到马乔豪,直到新春佳节,据说5888元的手机被他整出了内伤,整出伤又能怎么样,赔也不过四位数,他这一跑,买的二手电脑外加租费置办东西等杂七杂八的费少说也有一万五,哪多哪少啊?这脑袋,典型被门框子给挤了。
马乔豪在外流亡的日子,卖过煤气,修过车胎,当过装卸工。重返家乡后决定卷土重来,换个地方租了个店面开始做‘叶子抱枕’的代理商,穿西服,扎领带,整天流光水滑的。干了差不多有一年,结果肿么形容呢?妓女醒来发现嫖客没了,跑龙套的连盒饭都没捞着,就一个字——白玩。
2010年的整个春季,马乔豪都活在郁闷当中,回忆当年的年少轻狂,想想现在的空空行囊,日日以泪洗面。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本书,作者是个外国人,名字老长了,什么鸡什么的。噢,是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阮强匆匆的吃过了晚饭,顾不上和汤庆亲热,一股脑儿扎到了图书馆里。考验成绩还没有公布,但他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去年一年,他过了生不如死的日子,可结果呢?名落孙山,究其原因是心理素质太差,在考场上他大汗淋漓,紧张的差点心脏脱落外加脑溢血。刚考完试那会儿,他几乎崩溃了,有从宿舍楼跳下去的念头,后来,没有那个胆儿,五楼,不一定摔死,半死不活的更难受。何况他还有个那么爱自己的女朋友呢?怎么忍心抛下她呢。
“老头儿,别气馁,一年没考上,咱们接着考,你要想考,就一直坚持下去,老太太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想到汤庆,他又百感交集,在一起的八年,哭过、闹过、分手过,有一次长达两个月没联系,可那都是怄气。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最后一个。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他知道,她也爱她,同样深至骨髓。为了她,他才坚持考研的,就这样子毕业,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以后要结婚,买房,养孩子,没有个好工作怎么行呢!为了心爱之人能过上好日子,他什么苦都能吃。可是,家里不止一次提出让他分手,找个条件好的,怎么也得是个大学生吧!汤庆除了一张脸蛋,还有什么,连高中都没上过,你们不合适呀!
“真他妈闹心!”
阮强把手中的碳素笔摔出很远,书上密密麻麻的字,让人头脑欲裂。他摘下眼镜,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眼角内侧,胡乱的做着眼保健操。旁边座位上的两个肥猪,面目猥琐的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讲着昨夜的云雨之事。对面的哥们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口水弄脏了下面的《半月谈》,他旁边的女孩照着镜子臭美。阮强厌恶的瞪了一眼,转头时无意看见,一个男同学在一个熟睡女同学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你敢亲我吗?”
“有,有什么不敢!”
“那你亲呀?”
“一会儿,文香回来了,让她撞见了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三个之间,没有任何秘密的。”
“那,我不好意思呀!”
“我生气了,你走吧!”
“不要赶我走,我亲,哪有女孩子先要接吻的,你不害臊?”
“你,你讨厌。”
那是阮强的初吻,他不知道女孩子的唇,原来这么软,这么滑,好像一不留神便会错失了它。文香提了着一袋儿茄子破门而入,她笑嘻嘻的说:汤狗屎,晚上做红烧茄子吧!
三人都愣住了,阮强满脸通红,落荒而逃的样子好像做了什么坏事。门口有个脏水桶,他摔了个狗吃屎,泔水溅了满脸满身,他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那时阮强16岁,那天他知道,原来泔水,像蜜一样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