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便宜了，便宜了，暖和的毛衫，还有呢子大衣，便宜了，那个？三十，那个四十五，那个五十，不能便宜了，这是最低价了，你去旁边那摊儿问问，有没有这么低，我这可顶着挨揍的风险呢？”
短腿女孩挑了半天，又说显胖又说颜色淡的，最后一脸不满意的走了。汤庆朝着她的背影小声骂：胖的那个熊样吧，摔倒了都不知道先抬哪头儿，还他妈挑三拣四的。
这几天晚上很冷，穿着羽绒服，武装的浑身上下只剩眼睛，还是冻的跳踢踏舞。怀中的热水袋早凉了，汤庆还舍不得放下。寒冷，让她的心情糟透了，可抬头看看几百米之外的那栋楼，又顿时感觉温暖了许多。还有两个小时，老头儿就来了，两人一起去吃个夜宵，她今天要吃馄饨，越热越好，最好把嘴烫坏了。
“你那么能吃辣呀！还放那么多醋？”
“对呀，我是个醋坛子，所以，你不许和别的男孩说话！”
“哼，你管得着吗？”
“怎么管不着，我是你老公？”
“你真不嫌害臊，我又没说要嫁给你，老公老公，真难听。”
阮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以后我叫你老太太，你叫我老头儿，咱们一直叫到一百岁。
数月之后，汤庆独自漫步在自家房后的树林里，突然想起了和阮强第一次吃混沌的场景，老头儿辣的直流鼻涕，还狂呼过瘾，老太太看着他吃，笑的模样好像比自己吃还要美味。风很凉，吹得孤独之人瑟瑟发抖，泪水凝固在脸上，她没时间去擦。
“老头儿，你还愿意叫老太太，叫到一百岁吗？”
爱情最终失败，是因为残酷的现实，而第三者，只是个导火索。
汤庆和阮强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是因为张岭，那还是初四。汤庆长的漂亮，当时和陈思并称为赫拉尔二中两大美女，属于校花级别的。是美女怎么会少了追求的人？即使她成了阮夫人之后，还是有好多人对其虎视眈眈，其中何小酷和张岭尤甚。
何小酷这个人，说他花心也不对，说他专一，也不靠谱，因为他同时喜欢两个女孩，汤庆和陈思。即使和现在的女朋友谈婚论嫁后，还时不时的像表姐打听两人的情况。有年冬天午夜，明白在睡梦中惊醒，电话那头是何小酷醉酒后的声音：明白，我现在一个月五千多，你问问，陈思和汤庆，哪个愿意和我好？
张岭嘛，当年便是阮强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没想到两人最后分手，也间接因为他。张岭的父亲是个瓦匠，母亲是个中医，家里富的流油，后来他跟着隋龙混，当了‘赫拉尔传奇’二当家的，更是财源滚滚。当年他追汤庆，可谓是羡煞旁人。在大多数人连随身听都买不起的情况下，他出手便是MP3、MP4。就像现在男孩子追女孩子，一个送iphone4s，一个送山寨诺基亚，要是你会选哪个？
十几岁时的校园恋情很纯洁，况且汤同学也不是爱慕虚荣的人，所以张富豪屡屡失败。面对诱惑不动心，还是很难的，于是每逢和阮强闹别扭时，汤庆便会逞一时口舌之快：你别得瑟，喜欢我的人一大堆呀！张岭说我过生日，他会送99朵玫瑰花，你能吗？如此数次之后，阮某人终于爆发了。那是中考前三天，他大骂她贪图富贵、向钱看齐，一时急眼了还胡言乱语：你们早就好了，是不是，你们合起伙玩我是不是，你们奸夫**！
不到十五岁的孩子骂人，就用奸夫**这个词的，现在也不多见，何况还是出自语文一塌糊涂的阮同学口里，让人不得不猜测他已经预谋已久，而且还做了大量像查字典这类工作的准备。
受了侮辱的汤庆，哭了一天一夜，差点误了两天后的中考，所以后来她一直埋怨，是阮强害得她没考上高中。阮某人自知理亏，道歉不成便已死相邀，在一干人的好言相劝下，汤庆才勉强原谅他，但称是：留校观察。
“你昨天去见张岭了，是吧？”
“对，我找他有事！”
“哼，有事，想破镜重圆吧？”
“你别没事找事！”
“对，我没事找事，你现在怎么看我都不顺眼。”
“笑话，谁他妈看谁不顺眼呀？我贱命一条，配不上你这个研究生。”
“哈哈……想分手就直说，别他妈拐弯抹角的，这么多年了，谁不了解谁呀？”
“分手，这是你的心里话吧，是你妈，是你爸你姐的心里话吧？真他妈是个孝顺儿子。”
此段对话发生在2011年10月05号，汤庆和阮强同居第117天，可两人的心却越离越远。曾经发誓一辈子不会吵架的爱侣，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信誓旦旦，他们甚至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的恶语相向、红头涨脸。
墙上的时钟指到九点了，文香才姗姗来迟，她迟到了，不对，是她又迟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需要出全勤，她有三百五十天迟到，当然这是近两年的事。她慢腾腾的坐在椅子上，拿出化妆包，扒着眼睛看镜子。在报纸上看到，睫毛剪了，会长出更长的。她心血来潮，剪了精光，一周了，连个毛茬也没长。
老色狼连大爷恶狠狠的盯着她，样子像是想用犀利的目光将其万箭穿心。文香不理会，粘上了假睫毛，涂了唇彩，朝着镜子摆了个卡哇伊的poss，小雨开门进来，他扛着一大卷壁纸，没走两步刮到了墙壁上的霓虹灯架子，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连大爷开始絮絮叨叨，说怎么就不注意呢，这不是钱呀，有的人马马虎虎，有的人天天迟到，这店，不用开了。文香笑的弯了腰，小雨满脸通红的也在笑，他摆好了东西，朝着文香做了个鬼脸，文香马上还击回去。
‘创意广告’一共八个员工，没有人不讨厌老色鬼的。他不是老板，但老板得让着他，因为他是他爹。大家叫老板连哥，叫他爹连大爷，背后便称呼老色鬼。这不是愈加之名，连大爷六十多岁了，三年前年娶了个小他五岁的寡妇。不管黑天白夜，不管楼下有没有员工工作。只要两个老家伙儿性趣来了，便会在楼上没完没了的折腾，折腾的地动山摇，雷声滚滚，折腾的楼下的青年男女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禁让人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连大爷还有个癖好，上网浏览裸体的美女，当然这种事不能明目张胆。有一回，他意淫之后忘了关网页，恰巧被连大娘发现了，两人大吵了一架，还差点离婚。文香每次上楼拿东西时，都会看见墙上两个老家伙的结婚照，两张布满皱纹的脸下面，是一坨盘根错节的肢体。
‘创意广告’名字很大气，但就是个喷绘店，与其同种规模的店铺，这条街就有六家。它们的业务范围很广：设计牌匾、打印横幅、制作霓虹彩灯、墙体喷漆……牌匾设计制作完成后，还免费上门安装，服务相当周到。
文香仔细的听着顾客的要求，把它打在电脑上。是要做个小吃店的广告牌，费用很少，她有些心不在焉。
早餐：素包子、肉包子、豆腐脑儿、韭菜盒子、大果子、豆浆、各种粥。（咸菜免费）
午晚餐：青菜快炒、地三鲜、鱼香肉丝、酸菜炖粉条、排骨炖豆角、红烧茄子、干炸多样等
主食：米饭、面条、馒头。
规格：150cm/75cm
底色：天蓝
字体：宋体四号。
‘创意广告’有个口头规定：设计员工作中如出现差错，后果自负。就是说，东西没有按照顾客的要求做好的，一律自己买单，当然，是成本价。文香刚来那会儿，业务生疏，工作经常出错，有一个月分文未挣，还掏出去一百多，她差点冲到街上撞车去。
“哎！挣多少钱都不够花，我刚开始才二百，也没感觉像现在两千一这么紧。”
这是文香经常抱怨的一句话，每月2100块，在赫拉尔属于不错的收入。她感觉人生充满希望。
文香16岁开始学电脑设计，在一个私立的电脑培训班，半年三千块钱。学成后她便到了‘创意广告’，开始时做了三个月的实习生，之后工资每月二百，这种情况持续了半年，然后三百、五百、八百、一千……一点点的长，五年后才涨到不够花的两千一，这种忍耐是需要毅力的。没有人相信，当年连骑自行车都会中途放弃的文胖子能坚持住。
文香说：那有什么法子，我又不会别的，总得养活自己吧！我相信，工资总有涨到几千的那天。她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2012年的元宵节一过，她就闪电结婚，和一个认识仅仅一个月的男孩子，离开了生活二十二年的家乡。
小雨给她发了个信息：中午，一起吃饭好吗？文香笑笑，看了看两米开外的，脏乎乎的男孩，回复道：直说呗，发信息不花钱呀！你很有钱吗？她抬起头看他，他也在看她，两人相视而笑。
‘创意广告’喷绘店虽然不大，但分工明确，有技术工、设计员、杂工。技术工的主要任务是安装牌匾和霓虹彩灯，设计员只有三个：连哥、芳姐和文香。杂工什么都干，采购原料、送货取货、收拾卫生、买饭买水，外加给连大爷跑腿，其中设计员的地位高一些。到了2010年，文香已经成了店里的骨干，想从头培养一个设计员，很难，现在的小孩又都不好摆弄，所以连哥对她经常性的迟到早退，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连哥是个十足的好男人，三十五岁，黝黑的皮肤、英俊的脸庞，很有男人的味道。他结婚十几年了，有两个女儿，夫妻恩爱，家庭幸福。但人无完人，连哥的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和芳姐有一腿。
芳姐比文香早进‘创意广告’两年，传授了不少设计方面的知识，可以说是她半个师傅，两人关系很好，经常一起逛街，吃饭，闲聊。她人也不错，就是长得不怎么好看，连中等都算不上。明白和汤庆一度纳闷，为什么连哥会看上她？文香解释：连哥的老婆怀二胎的时候，他们好上的，三十几岁的男人，如狼似虎啊！老婆怀孕了，还不有奶便是娘？不过我看，他们应该没什么，是精神出轨，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
明白为找个实习单位奔波两个礼拜了，可还是没有着落。她想那些单位的领导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白给他们干活都不干，脑子没进水也是缺心眼儿。昨天，面试一家冰柜公司的业务员，她对自己的侃侃而谈很满意，那个男经理上下打量了一番，面无表情的问：你拿什么来保证在实习期间，能增加公司的营业额？
明白想了想诚恳的说：责任心，我有一颗火热的心。
男经理冷冷的说：对不起，我们不能用你，我们是卖冰柜的，怕的就是温度高。
“他妈的！”
明白坐在公交站牌旁边的椅子上，没好气的骂道。春寒料峭时候，天气还有些凉，阳光似乎也带着软绵绵的刀。她拆下耳包和口罩，翻出背包里的面包，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周末，赫拉尔最繁华的地带，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不远处的城管帅哥盯她很久了，样子像是要兄妹相认。明白不理会，继续啃着午饭，她打了个嗝，又打了一个，旁边珠光宝气的少妇，厌恶的看了一眼。明白翻翻包，水，喝没了。瞄着城管离开了，明白飞速拿出包里的几页纸，凑到少妇身旁满脸堆笑。
“美女，耽误几分钟，我是安平保险公司的，最近，我们在搞个活动，您看看.？”
少妇挪了一下身子，警惕的说：我，我不买保险。
明白紧跟着凑过去：您看看，不买也没事，实话跟您说吧，我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现在干个兼职，你只需在这上面，留下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就欧了，不会麻烦您太多时间，您就当帮我个忙，今天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呢。
的确，那个少妇只要签个名字，留个电话号码，哪怕胡乱编组数字，或者写个公用电话号也中，她就算帮了明白了，‘施舍’了明白五毛钱，这五毛钱，对明白很重要。一般的实习单位，就算不管住也给口饭吃，找不到实习单位，就没饭吃，这就是大学生明白的现状。
此时此刻，明白拼命的想挣钱，做梦都想。父母都是农民，靠天吃饭，近几年光景也不咋地，老爸偶尔会去建筑工地打些零工。如今她终于要毕业了，她要挣钱养家，她要供妹妹上学。
上周给何青打电话，想开口‘借’点钱了，虽然托强哥的福，住在赫拉尔大学学生宿舍不用花钱，可温饱总得解决吧！她已经开始到处蹭饭的生活了。九点时汤庆还发了个信息：晚上早点回来，咱们吃排骨米饭。
“哎呀，这盖个房子可真难呀，啥都用钱，我和你爸的嘴全是泡，真不想盖了。”
“得盖，你都梦想住大房子好几年了，好不容易狠了心要盖，得坚持住，我挺好，找到实习单位了，管吃管住，等实习期一满，你大闺女也是挣钱的人了，到时候给你买衣服。”
“哎呀，管好自己就行了，别上了大学还得花家里的钱，丢不起那个人！”
少妇上下打量明白，快速起身：不好意思，公交来了，我得上车了。瞧这一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坐公交的人，不就是想闪人吗？真他妈不仗义，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明白一时想不起怎样对付那个女人，气的直跺脚。
没办法，为了生存，这两天，明白抽空便蹲在路边的宣传栏前，上面有各种兼职的小广告，她学生时代常光顾的地方。
还记得她给一个饭店当服务员，就是随叫随到的那种，一学期下来还不到200元，可是那个像容嬷嬷的老板娘还耍赖，翻着白眼愣说她有几次没去，就是180，爱要不要。明白和容嬷嬷吵的面红耳赤，最后拿着18000分人民币，哭着冲到了街上。
那是2010年1月1日，新一年的开始，阳光明媚，整个城市繁华一片。明白满脸泪痕在街上游荡的时候，路过一辆宝马车，车里面，王主席和她的女朋友相依相偎，突然，周宁扔出了一包化掉的阿根达斯，差点洒了路人一身。
明白立马走人，东西被城管没收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指着它吃饭呢。她现在的身份是，安保保险公司的社会调查员，主要任务：忽悠人填份表格，之后就没明调查员什么事了。一份单子五毛，到此刻为止，才进账18.5元人民币，她真希望把它们换成韩元啊！
汤庆出招：那还不好办，把单子给我，我挨着电话薄给你抄，一会儿就完事，然后你陪我卖货，用你那大嗓门给我喊喊。明白撇撇嘴：那太丧良心了，不能那么干，这是信誉问题。
汤庆嘲讽：信誉，你不也是忽悠人吗？
明白一本正经：那不一样，底线，我有底线。
看着繁华的赫天大厦和穿着时尚的男女，特别是恨不得把她踢飞的城管，明白只好转移阵地，过马路时还和交警斗了两句贫。交警拦住她说：怎么回事？没看见红灯呀？明白急中生智，嬉皮笑脸：看见红灯了，没看见交警帅哥，您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