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闫乐乐炫耀这件丰功伟绩的时候,是在‘赫拉尔传奇’里。海龙王的儿子过一周岁生日,他请大家一起High一个。众人对此评论不一,有的说羡慕勒勒找了个好老公,有的说花哨子娶了老婆忘了娘,还有的说大马勺确实欠扁,让勒勒跟她苦斗到底。
酒吧里霓虹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音乐轰轰鸣响,震得大脑破碎支离,舞池里的舞小姐千娇百媚、风骚不已,恨不得跑下来随便抓个男人,扒下他的裤子、掏出他的武器。众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骚神时不时的弄几句黄词,搞得大家对他一顿狠批。
明白凑到闫乐乐的身边说:勒勒,我的话可能你不爱听,不过作为老同学,我必须提醒你,不要以为花哨子很爱你,一个能对生他养他的母亲,那样的人,别指望他会把你捧在掌心。
闫乐乐不乐意了,脸马上便拉了下来,她哼了一声:现在哪个男人,不是娶了老婆忘了娘呀,你没谈过恋爱,这事你不懂。气的明白火冒三丈。
四个月后,躺在病床上的闫乐乐突然想起了明白的话,她恨花哨子,更恨自己。准妈妈刚刚送走了夭折的儿子,迎来了奄奄一息的身体,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差劲儿,跳的真差劲儿,这样子还能上台?”陈思不屑的摇着头说。
陈思在大连的时候,美甲之余,还去酒吧领过舞,跳的很不错,她跳舞不为挣钱,只是图个兴趣。大家伙儿听她刚刚那么说,起着哄的让她露一手,明白不说话,直接把人推出去了,跟着一起起哄:来一个,来一个……盛情难却,陈思也不推诿,她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朝音响师大喊:麻烦您,换节奏最快的舞曲,下面众人鼓掌起哄:最快的舞曲、最High的舞曲。
High曲响起,陈思在舞池里像个带光的美女蛇一样,肆无忌惮的扭着性感的身躯,忽明忽暗的灯光把她显的异常神秘。她浓妆淡抹的脸上是冷若冰霜的表情,一双空灵的大眼睛,勾住了所有人的神经,太美了,脱俗的美,绝世的美……
台下顿时沸腾起来,邢法拔出花瓶中的假花,冲到舞池中双膝跪倒,表情夸张的大喊:嫁给我吧,你要不嫁,我就撞车去!陈思收下假花,朝着下面喊:格格、贝勒、福晋们,你们同意吗?
下面异口同声:不同意,大家笑成一团。邢法站起来说,我真去撞车了,他气鼓鼓的跑出门去,没一会儿又折回来,朝着这边吼道:那边是女厕所,马乔豪,你他妈玩我,马乔豪回骂:你不是憋不住了吗?哪还不一样?众人又大笑。
明白赞不绝口:老桌儿,你太棒了,太美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陈思羞红了脸说可别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女孩,突然走到明白面前冷冷的说:你就是明白?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来,女孩有些胆怯。
明白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是啊,我就是明白,你谁呀?
“我是,我是陈江的女朋友,请你,请你以后离他远点!”
明白想了半天才想起陈江是谁,他是赫拉尔大学的一个研究生,明白在餐厅吃饭时碰到过几次,那人挺难缠,总要她的电话号码,有一次,还当众表白了,吓得明白浑身发抖,差点尿了裤子。
“陈江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女朋友是我,请你,离开她,不要破坏我们的感情,我们……”
还没等明白开口,陈思腾的站起,冲到陈内人面前,指着鼻子骂:你他妈想干什么,欺负我老桌儿?操,抢你男人怎么了,就抢了……马乔豪早就坐不住了,却被明白按了下来,她又把陈思拉回来,自己走到陈内人面前,笑盈盈的说:可能,你误会了,我和那个什么江的关系,说好听点儿,是点头之交,连熟人都称不上,说不好听点儿,就是路人甲乙丙。把我当成第三者,你他妈太抬举我了。还有,我奉劝一句,你男朋友,也就你把他当个宝儿似的吧,就他那个阳痿的样,我靠,白给我都不要。OK?
场面顿时欢呼雀跃起来,陈内人被这阵势吓哭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有个男人跑进来了,估计是陈江,他朝明白连声说对不起,硬拉着女朋友朝外走,骚神大骂:操你妈的,出门让车轧死你们,马乔豪想追出去,明白忙说算了,算了。汤庆感叹:还是大学生呀,干仗都这么有气势,骂人不带脏字的,罗县长拍着手:精彩,大学生掐架,精彩,海龙王这瘪犊子去哪了,真他妈没眼福。
王骁玮边喝酒边盯着陈思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袁野说:喂,刚那女孩跳的真好,长相身材都不赖,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哎?你还盯着人家看,看上了?王骁玮回过头说:哪有,这种女孩……他没说接下来的话,只是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
眼看着陈内人眼泪汪汪的从身边走过,袁野却幸灾乐祸:完犊子,揍她呀,又阴阳怪气的转过头来说:真猛啊,一群流氓啊。你不会真认识他们吧?
“不,我怎么会认识……”
明白突然和王骁玮目光相撞,顿时尴尬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下意识的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琢磨着要不要打声招呼。终于把手抬起来却僵在了半空。她感觉胸腔里的心,被烧红的铁丝烫了一下。
他说什么?
他说不认识她,他来赫拉尔,是她接的他;他说不认识她,他去租房子,是她帮的他;他说不认识她,他去超市买东西,还是她带他去的;他说不认识她,他去理发,非要她陪着;他说不认识她,好,他不认识她……
音响坏了,台上有人在修。没有音乐的酒吧里,笑声连篇、繁华依旧。王骁玮百无聊赖的自斟自饮,袁野拍了一下他:嘿嘿嘿,隋龙在那边,我们去打个招呼。
王骁玮头也没抬:隋龙?谁呀!又不认识,打什么招呼!
“在赫拉尔混,得先交下隋龙,要不然,不好混,你还想不想做生意呀?”
王骁玮不屑的冷笑:我自己的钱,做生意凭自己的本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你坐着,我去聊聊。”
袁野和隋龙聊了一会儿又朝这边喊:王骁玮,过来呀,隋大少要交你这个朋友,过来呀,咱们去楼上喝一杯。王骁玮摆摆手,还是没有回头,他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酒,拿着外套站起来,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踢开了挡路的酒瓶朝门口走去。
袁野喊:你干嘛去呀。
王骁玮:我累了,回去睡觉!
明白一个接一个的吐着烟卷,歪歪斜斜的倒在陈思的肩膀上。王骁玮走过身边的时候,她不知为什么把头低了下去。他似乎停了一下,但又好像没有,时间太短,她又低着头,所以无法判断。
文香说:好帅,那个人好帅,像言承旭。
汤庆说:言承旭多难看,他像张峻宁。
刘莹说:依我看,像刘德华……
陈思说:我看像吴彦祖,还像古天乐。老桌儿,你说呢?
好久之后,明白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晚上,王骁玮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得罪了隋龙,最终导致两个人都遭遇了杀身之祸。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要尽全力,阻止悲剧的发生,所有人的悲剧……
漠河不愧是中国最北的地方,就是他妈的冷呀!邢法裹紧军大衣,嘴里不住的骂骂咧咧,他真后悔同意跑到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开车,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中午吃饭时,他嘴里一直不干不净,黄色大馒头,白菜汤一股子猪食味,简直不是人吃的。包工头发火了:刑小子,就你他妈事多,谁不是吃这个,你他妈小子再像个老娘们儿似的,磨磨叽叽,我让你回不去赫拉尔。
邢法不情愿的住了嘴,不是怕回不去赫拉尔,只是怕工头不给钱,那岂不是白受这番鸟罪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下午歇班,干活儿是在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交通不便,临近只有几个村庄,逛了半天,除了和几个留守妇女逗几句贫外,别无他趣。
躺在工棚里,百无聊赖的摆弄手机,喊了半天,终于冒出个人,骚神说:和刘莹在床上玩成人游戏呢,你来呀?带你一个,两个男人对骂了好一会儿,后来马乔豪也加入了‘倒骚’阵营,文香实在看不下去了,大怒道:你们要骂见面骂去,这是公共场合,不允许随地大小便!
邢法笑的打滚,一直沉默的海龙王出现了,张口便骂:邢法,你嘴是**子呀,不是说给我整双水耗子皮鞋垫吗?冬天都他妈过了,连根儿水耗子毛也没看见,你他妈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此话一出,顿时炸了锅,大家伙都来骂邢某人的嘴是**子的。
冬天一来,水耗子们迫于无奈,只好跑到陆地上觅食。水耗子皮,绒毛柔软、质感舒服、御寒保暖,是鞋垫的首选材料。水耗子皮鞋垫是挖掘机刑司机独家发明的,正在考虑申请专利中,闫乐乐大婚那天,被大量免费订做。
海龙王好奇的问:皮扒下来了,肉呢?
邢法得意洋洋:吃了,告诉你们吧,真他妈香,比驴肉都好吃!
邢法趴在一个直径约莫10厘米的洞口旁边虎视眈眈。心想就算被他妈工头扣了工资,我也要逮着你这畜生。两个小时前,一人一耗,进行了电光石火般的‘夺命战’,这只水耗子的反侦察特别强,刑司机轻敌严重,导致败得很惨,令他至此还咬牙切齿,誓要生吞活剥。
水侦查员探探头,警惕的东张西望,那姿态,把贼眉鼠眼一词,诠释的淋漓尽致。没有敌情,想必那笨蛋男人怕了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门,打了个哈气又伸了个懒腰。春天,真他妈温暖。
刑司机向前一扑,把水耗子压在了身下,大喊着:我他妈压死你、我他妈压死你、我他妈压死你……水耗子果真被活活压死了,嘴角有血,舌头耷拉在外面,眼珠都出来了。刑司机狂喜,拎着尾巴欣赏了好半天。
这只机灵的水耗子要是换成人的标准,得是个180以上,超过二百斤的壮汉,怪不得把刑司机都涮了。刑司机把它的头钉在木板上,扒皮扒的双手血红,皮质真好,便宜海龙王那个王八犊子了。海龙王162大个儿,却张一双180人的大脚,一般型号的水耗子,真不够做他的鞋垫的。
大功告成,刑司机盯着案板上的肉,想着怎么处理,吃了?都说耗子有病毒,容易传染疾病,不吃?怎么能解心头之恨。
“不要,你杀了人家,还要吃了它,太残忍了,就算为了我,你把它埋掉吧,等把每个人的鞋垫做好,就不要再害小动物了。”
邢法把手机揣回兜里,对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说:哼!孙子,看在我老婆的面子上,保你个全尸,要是你的兄弟姐妹、叔叔大爷跑来给你报仇,别他妈怪我心狠手辣。
天空上空的北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颜色变换的小光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色彩缤纷、灿烂妍丽,它是一团烈焰火,意欲烧掉整个天空;它是一弯水中月,想要静谧整个夜晚。光环慢慢移向东边,由大变小、由大变小,弥留之际的辉煌,无法用语言描绘,不,它不是火,也不是月,那种奇观,非世间所生、人间之物。
邢法看的直勾勾的,一时忘记了按下停止键。他激动的发送了录像,挠了半天的头也不知怎么形容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只不住的说:老婆,太美了,太美了,太他妈美了,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极光吗?
汤庆第五次按停闹钟,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顾不上吃早饭,腾腾腾的跑到楼下去等第一班公交车。阴天,有点冷,呼呼的白气从口中喷出。车上人不多,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老头儿发了个信息:今天降温,多穿点,吃点东西,别空着肚子卖货,你胃不好……
下了车,马不停蹄的朝马路对面跑,555还是开走了,真他妈可恶,还得再寒冷中等25分钟,该死的555,你不能增加几辆吗?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公交站牌下也凝聚了好多,该死的上班族,你们都有班上,何必和盲流抢公车呢?
555姗姗来迟,内衣带都被挤开了,总算勉强上了车,准确的说是被人流拥上车的。人真他妈多,赶上市场了。旁边的大爷真膈应人,旱烟一根接着一根,盘着腿坐在地上,以为你们家炕头呢?那个大姐,肚子都那个样了,还挤什么公交呀,敢情里面不是自己的孩子?缺心眼子?
车都要瘫痪了,司机怎么还让上人呢?难道拉的人多,你他妈有提成?哟,这屁股,男的蹭、女的蹭、不男不女的也蹭,老的蹭、少的蹭、不老不少的也蹭,个儿高的蹭、个儿矮的蹭、不高不矮的也蹭,都他妈赶上公共物品了!
真险!差点没下来车,他妈的,红灯你什么时候亮不好,你这一亮,还要等15分钟,上午就过去一半了,还不知道今天货卖的咋样呢,这不是添堵吗?111上的人也不少,好不容易等到了个座位,身边突然多个老太太,看她那半身不遂的中风样,能不让座吗?谁让咱是尊老爱幼、乐于助人的90后呢!
商品批发市场的人一如既往的多,汤庆啃着刚买的水煎包,东张西望的寻找中意的货品。陈老板是老熟人了,说又给留了便宜的衬衫。她看了看还不错,批发每件15元,卖出去起码要挣两倍。其余高档一点的裤子、风衣、羊绒衫……她想了想决定不要了,那些东西有些贵,学生很少能支付的起。
大包小包装满了,没走几步手便被勒的疼起来,她停下来喘着粗气。昨晚老巫婆抽风,和她老公吵了一晚上的架,害的所有人都没睡好,她哈气连天的登上了111,没座位;转了123,没座位,不止如此,连放货品的位置都没有,提了四十分钟,她要崩溃了;接着转环16,没座位,放在地上的货袋子被一个男人踩脏了,她没好气的嘟囔:瞎呀,没长眼睛吗?
“哎,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我是故意的吗?怎么,想讹我呀?”
“就你他妈那熊样,滚,离我远点!”
汤庆铺好了大编织单子,把货品一件件摆好,边和旁边卖鞋的小两口胡侃,边坐在马扎上涂抹那张,青春美丽但憔悴不堪的脸。有几个不知道是没课,还是翘了课的大学生来逛地摊,她不顾只化了一只眼睛的可笑模样,吐沫星子横飞的介绍推销起来。卖出去了,大快人心,化起装来都格外起劲;没卖出去,垂头丧气,不顾另一只眼睛没遮没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每到晚上生意就格外的好,有时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阮强会来帮忙,后来他决定考研究生,就算再累,她也没打扰过他。有一次和两个流氓发生了冲突,她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号码都翻到‘老头儿’了,还是没有拨出去,考研要专心,她不想,更不能拖他的后腿。
阮强考上赫拉尔大学后,汤庆才再校园里安定下来,以前一直都是大街小巷的‘流窜作案’。哪里有夜市,哪里赶集,哪里便有她瞧一瞧看一看的叫卖声。两人同居前,汤庆一直住在清一色打工妹的八人大宿舍,几年下来换了不下十个,条件也是清一色的差。最后的房主便是老巫婆夫妇,老巫婆有心脏病,整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讹上。
如果说文胖子的坚持是生活所迫,那汤校花的坚持则高尚得多,没错,她是为了理想。
汤庆梦想在赫天大厦十五层,有个自己的服装专柜,为此,她一直努力着。可老天爷总是爱咯吱人,当汤庆有五千块钱的时候,十五层一年的租金是八万,当她攒到八千,租金又一万,当攒到一万,租金涨到两万……
汤庆是个要强的人,知道阮强的家人嫌她学历低,边卖衣服边自学的考了大专。不但拒绝家里的资助,逢年过节还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搬东西:按摩仪、冰箱、轮椅,她是个十足的孝顺女。
她卖的东西都是便宜的地摊货,冬天毛衫、大衣、棉袄、棉袜;夏天裙子、短袖、短裤;春秋围巾、丝袜、小衫、衬衣,有的时候也反季节的减价处理,最贵的东西不过150元。这些年,省吃俭用的也攒了点钱。明白常开玩笑:咱们仨,你最有钱了,我不吃你的还有天理吗?
“不远的将来,我要在那里,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服装专柜,你们瞧好吧!”
汤庆指着赫天大厦的十五层,信心满满的说。那时她十五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有梦想,不足为奇,而且那个梦想不虚妄,很切合实际。可就是这么个让有些人不屑一顾的梦想,她为之奋斗了八年。
2012年2月29日,走在繁华大街上的汤庆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向上看,赫天大厦十五层,在阳光的照耀下,无比璀璨、熠熠生辉。
那时那刻,梦想、爱情,她,已经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