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很末很末,有个老爷大修庭院,铺了彩砖,移植了木芙蓉,盖了凉亭,造了人工湖,还在湖上修了座小桥,取名金玉桥,有两层含义,一是财源滚滚金玉满堂,二是金玉良缘比翼双飞。
公元1912年清朝灭亡,老爷举家南迁,庭院被袁世凯的远房表弟占领。拔了芙蓉树,拆了凉亭,整体重新装修,唯独没动金玉桥。三十七年后的十月一日,数以万计的人踏过桥身,锣鼓喧天的庆祝新中国的诞生。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金玉桥改名‘情侣桥’。
据说‘情侣桥’这个名字是赫拉尔二中的学生起的,后来就被叫开了。经过时代的风云变迁,百年的风雨洗礼,情侣桥已经破败不堪,肮脏不已。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喜欢把自己的心声记录在上面,并且明目张胆的署上名字。情侣桥就像月老祠一样,见证了无数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
有一些男生为了逞能,硬是从桥上跳下去,桥不算太高,但也会摔的蛋疼。要是夏天,会喝上几口伴着水藻的脏水。每逢如此,桥上的女孩必定感动的痛哭流涕,边骂对方傻瓜边交代了终生。
谭东为了一个胖妞就跳过一次,结果从臭水里爬出来发现胖妞早走了。那时他才上初二,还没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的年纪。两年后,他和刘莹好上了,两人专程跑来,在桥上好一顿涂鸦。
海龙王因为在上面写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就被打的鼻青脸肿,额头上的伤疤到现在还清晰可见。伤疤五周岁的时候恰好赶上主人大婚。新婚之夜,新娘子问它的来历,新郎官眼珠一转:为了哥们,打架留下的。
大多数是匿名的属于暗恋不敢说的那种,只写上某某某,我爱你;某某,我喜欢你好久了,某某,你愿意和我处对象吗?某某,你梳马尾真好看。也不乏保媒拉线的:张小翰爱李蕊蕊;刘强,王丽喜欢你;赵晓松,你要是再不和吴欣说喜欢她,我就和她说了;也不缺少同性嫉妒的:某某,你个贱人,离某某某远点,他是我对象;某某是个流氓,专门调戏女同学……
十几岁的孩子,‘情侣桥’于他们而言,更像一个万花筒,一个伊甸园。
陈思和汤庆是出现在‘情侣桥’上频率最多的名字,有明目张胆的,有暗恋的,也有保媒嫉妒的。没办法,两人长的太水灵了,即使阮强写了‘汤庆是阮强的女朋友,其他男生请靠边站’后,还是会有人不识趣的表白。
弈阵雷追求陈思那会儿,隔三差五的往情侣桥上跑。即使陈思和美术男相恋后,他还是一如既往,而且每次写的内容都一样:陈思,你早晚是我的。大家知道他强奸陈思的事后,再想想桥上的留言,全都打了个冷战。
算算,明白有四五年没来这了,情侣桥似乎还是当初的模样,桥下的水依然肮脏,水面上浮着墨绿的水草,偶尔会冒出带有臭味的气泡。桥上字体的颜色又丰富了,还有用油漆、沥青的,也许十几岁的孩子认为,这样子就能永永远远。
王骁玮笑的弯了腰,说你看,这写的也太幼稚了。明白没理他,完全沉浸在少年的时光中。那时候,她的名字也偶尔出现在桥上,只不过她晚熟,常常把表白的男生骂的体无完肤,难道在豆蔻年华时,她就已经错过了?
转身看看桥头的男孩,夕阳给他的侧脸投上斑驳的黑影,使整个轮廓显得模糊不清。他好像呆呆的想着什么,一动不动的,样子是那样的专注。他在想他的初恋吗?初恋都是美好的,而明白呢?
她已经二十二岁,却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呢!
王骁玮突然大呼小叫起来:过来,快过来看,明明白白我的心,这说的不是你吗?
大龄剩女明白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当她感叹命途多舛、人生苦短之际,属于她的桃花运从天而降。‘明明白白我的心’。第一个明和第二个白用圆圈圈住了,最后的心不是字,而是心的形状。署名是谁?天啊,竟然是马乔豪,下面还有日期——2011年4月23日。
那天是什么日子?农历三月十三,是明白的生日。
明白成年后在家过的第一个生日就是二十一周岁这次,之前在外求学,都是在学校和同学一起过的。恰逢周六,汤庆和文香回家省亲,身无分文的明白走运的搭了顺风车。这天的明有财分外激动,早早起来,用炉火把猪蹄烤的冒油,又宰了一只花公鸡,拔了毛,开了膛,洗剥干净只等下锅。
何青的心情也不错,脑门梳的锃光瓦亮,发髻盘的熠熠生辉,还没到一点就把排骨炖上了。在这里说明一下,东北的某些地区,特别是农村,从十一到第二年五一期间,通常实行一日二餐制,早八点左右,晚二点半左右。
明净应该是最高兴的,二十厘米长的大虾,老妈总是舍不得,在仓库里搁了几个月了,要不是姐姐过生日,估计明年才能吃到。这不,大虾刚用开水煮过,她就迫不及待的偷吃,等要上桌时发现快被她吃光了,只好诬赖傻闹闹。闹闹还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正在炉子旁边睡的笑逐颜开。何青一泡脚把他踢出好远,闹闹还以为坐着扫帚飞呢。
饭菜摆了满桌,哈尔滨也启开了大寿星才回来,何青看着女儿两手空空,说不是告诉你买个蛋糕嘛,明白挑了个胖鸡腿啃着说:买那干啥,没用。明有财好久没和女儿喝酒了,有些激动,连干了几大碗,直到老婆大念问候他祖宗的三字经。
酒足饭饱的明白趴在热炕头上就睡着了,醒来时身边多了个直径足有五十厘米的大蛋糕。明净说是她一个同学送来的,明白想可能是汤庆或是文香吧,可是这两泡狗屎决计不会这么好心啊?
马乔豪说:我去的时候,只有你妹妹在家,你在睡觉,我就没叫你。
明净送客的时候,不怀好意的问马乔豪是不是明白的男朋友。马乔豪的回答很暧昧:你看我像吗?明净撇撇嘴:不像,明白不至于这么没眼光吧!马某气的吹鼻子瞪眼,一个小屁孩懂得什么品味不品味的?
其实明净并不讨厌马乔豪,勒索了将近一百块钱的零食后诚恳的说:你加油吧,何青和明有财都希望明白找个大学生,那样才般配吗?要不然你就有钱,能买得起楼,还得有个正经班上,那两口子比明白难对付多了。
那晚回到家后,马乔豪彻夜未眠,第二天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偷偷拿出家里的房照和四轮车的执照,和百余亩农田一起做了抵押,在银行贷了二十万元的款,作为‘瞧好婚庆公司’的启动资金,等他老妈嚎啕大哭已经晚了。
以前属于干个体,除了马司仪,还有他表弟孙权,乐器音响都是临时租的。‘瞧好婚庆公司’成立后,买了全套的设备,还请了几个人,大家齐心协力度过了艰难的瓶颈期,到了今年五月,‘瞧好’已在赫拉尔小有名气了。
公司开业那天,马司仪穿西服打领带,皮鞋擦得能当镜子照。海龙王嚷嚷着要入股,势必承包所有的接送客人业务。马司仪不理他,直勾勾的盯着正在招呼客人的明白,心里默念:我这可是为了你呀!
“我这可是为了你啊!”
明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你抽什么风,看我没人要,拿我寻开心呢吧?马乔豪双手摆的像个机器人:当然不是,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感情,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想做你生命中的另一半。
明白垂下眼睛,语气变得严肃:我们真的不可能,我一直把你当哥们看待,说着拉起他的手:你看,就像左手拉右手,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谈恋爱啊!马乔豪把明白拉到怀里:听见我急促的心跳了吗,这回有感觉了吧?
“心律不齐,身上的肉太少,咯得慌,衬衣好久没洗了吧,都有味儿了。”
隋大少耐心的往陈凤的后背上涂着药水,下手有些重疼的陈凤直哎呦:你他妈要弄死我呀!隋大少难得的好心情:别动别动,用力才能进去嘛!说着手脚开始不老实,陈凤又气又恼,苦于无法挣扎,一挣扎后背就钻心的疼,只好乖乖就范。
隋大少一般情况下是很温柔的,他很会疼女人,以让女人死去活来为骄傲。他是个多情的种子,自然也会心痛,看着陈凤血迹斑斑的后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宝贝,咱们不纹了,太受罪了。
陈思跟了隋大少后,辞掉了美甲店的工作,专心致志的做‘赫拉尔传奇’的老板娘,情到深处也会登台领领舞,平日里呼风唤雨,连买个卫生巾都要吆喝人。闲的手指头刺挠的时候,会在酒吧里随便逮个服务员来施展功夫。
陈思决定纹凤凰纹身的时候,便改名叫陈凤了。师傅说她体质不宜,容易感染和病变,弄不好会肌肉腐烂。陈凤说去你妈的,哪里那么多废话,不给你钱呀!死了又不用你管!旁边的隋大少呵呵直笑,香烟的烟蒂结了好长。
凤凰这个东西天上没有,人间难求。长得什么样全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给陈凤纹身的师傅在省里都是出名的,手艺五代单传,据说他祖先给慈禧老佛爷的胸口纹过菊花,他爷爷给江青的胳膊上纹过蓖麻,他呢,则给真龙天子隋大少的脊梁纹过龙爪。
纹凤凰,老师傅还是头一遭,草图画了一星期,真动手时又怕出差。看着陈凤光洁如玉的后背,怎么也下不去手,生怕毁了这么美好的东西。隋大少不高兴了:看什么看,再多看一眼,眼珠子给你剜出来。
计划四十次完成,耗时一年,凤凰的尾巴会绵延到腿上去。没想到第二次下来,陈凤的后背就开始红肿发炎,晚上睡觉都要趴着,除了吃饭接吻,嘴里便不住的哼哼唧唧,好像唱青衣的戏子。
隋大少劝了几次放弃,陈凤就是不干,她决定的事情九头犟驴都拉不回来。就像她当年孤身一人去大连,父亲病逝也不肯去看一眼,还有对弈阵雷的仇恨那样。爱就爱的彻彻底底,恨就恨的入骨入髓。在其他人眼里,陈凤有些时候没心没肺到了极点,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在逃避。不去想,不去面对,好似所有事情都和她无关,这样子,伤痛是不是会减轻一些?
那一年发生的一切,陈思这辈子都不愿回忆。中考落榜、父母离异、母亲病逝,她无法面对,所以远走他乡,幻想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会骂她不会爱她的妈妈还活着,重男轻女的爸爸还会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哎!怎么就是个女孩。
父母经常吵架,互相伤害的体无完肤,十几年的感情那么的弱不禁风,一个耳光就能烟消云散。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一家三口在一桌上吃饭既是奢侈,要么不开口,要么吵的昏天黑地,夫妻两吵,父女俩吵,母女俩吵,三个人一起吵。
可那毕竟是个家啊!有爸爸、妈妈、孩子。爸爸偶会会给女儿买她爱吃的红富士,妈妈偶尔会给女儿梳个蜈蚣辫,站在镜子前笑着说:我的女儿真漂亮,像电影明星啦!下雨了,三个人一起大汗淋漓的收着晒在院子里的粮食……
如今,连那个支离破碎的家都没了,爸妈离婚了,他们为什么离婚,陈思不想去问。离婚刚一个月妈妈就病死了,妈妈得的什么病,陈思不想去打听。她跑到大连,躲避了一切,整天嘻嘻哈哈的过活。
她以为,只要不去面对,事情就没有发生。
就像闫勒勒婚礼的那晚,她失了处子之身,而后拼命的忘记,所以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只有每次见到弈阵雷时才会失控,才会想起那屈辱痛苦的经历。她讨厌面对,她喜欢自欺欺人。
就像隋大少明目张胆和其他女人搂搂抱抱,亲嘴摸胸,她会坐在旁边事不关己的吃水果,喝饮料,应和着劲爆的音乐摇动身子。她认为转过头去不看事情就没有发生,但是心痛的感觉,她骗不了自己。
关于陈思的冷漠,隋大少大为恼火,习惯了女人在他面前争风吃醋,而这个陈思简直是个奇葩,他故意在她面前挑逗其他女人,和她们甜言蜜语,暧昧不清,而她像没看见似的,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人愿意和其他人分享爱人?
爱情是什么?不是挑衅,更不是逃避,陈思和隋龙当初不明白,由着性子伤害彼此,等终于明白了,却为时已晚。
有一天晚上,隋龙怀里的陈思无限温柔,他咬着她的耳朵问:小妈妈,你爱我吗?小妈妈嗯了一声,隋龙接着问:会爱多久,小妈妈说:不知道,那你爱我吗?隋龙没说话,而是用动作证明了自己的爱意。
陈思抚摸着隋龙光洁的脸庞,笑着说:小畜生,我不知道能爱你多久,但敢保证,我爱你的时候,我对你的爱会远远超过你对我的。隋龙激动的把陈思重新揽入怀中,不知怎么,他的心里莫名的酸楚,好像粘豆包吃多了一样。
几个月后,隋龙孤身一人躺在充满两人气息的大床上,抱着陈思枕过的枕头,突然好想好想她,想到最后眼泪都流出来了,那时他的心里也是酸酸的,就像她嘴唇的味道。最后,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骄傲,订了一张前往大连的机票。
我要去找她……隋大少恨恨的对自己说。
五一过后,文香和小雨马上坠入爱河,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但连大爷似乎比这对小情侣还开心,孙子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不过老人家表现的有点过了,不是当着文香面夸小雨前途无量,就是夸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比董永和七仙女,牛郎和织女,那谁和那谁……
文香打趣:大爷和大娘才是一对璧(读的一声)人呢,就像是聂小倩和宁采臣,白娘子和许仙……心中暗笑:反正有一个不是人。
倒是连天很受打击,得知消息后再也没有来过‘创意广告’,有天晚上在赫天广场巧遇两人,浓妆艳抹的文香一脸幸福的依偎在小雨怀里,灯光下,她的身影镀了一层金边,仿佛降临凡间的女神,刹那间,连天的脸上潮湿一片。
两个月后,连天得知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来不及等通知书便宴请宾朋。席间,不顾爷爷暴起的青筋,和叔叔无可奈何的眼神,以及小雨的横眉冷对,借着酒劲儿对文香又亲又抱:我是真的喜欢你呀,可是……我要谢谢你呀!没有你的刺激,我一定考不上大学啊!
文香后悔极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连伪娘考上大学,都是她一手造的孽啊!
赫天广场是文香和小雨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终年免费开放,天黑之后尤其热闹。老年舞、交际舞、热辣迪斯科,一人一块钱可以跳到广场打烊。羽毛球、踢毽子、男排女排男女混排……各种竞技接二连三。
游戏中最受欢迎的属套圈了,一块钱一次,套到什么给什么,玩这个明白是高手,常常套的老板苦不堪言,直呼女侠。文香很衰,不知是近视眼还是小脑不发达,反正十套九不中。
广场门口附近堪称美食城,爆米花、棉花糖、糖葫芦、烤地瓜、烤面筋、烤冷面、骨肉相连、炸串串……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吃不到的。最牛掰的应该是XJ羊肉串,老板是清一色正宗的买买提,服务周到,待人热情,只是叽里咕噜的撇脚普通话让人很是头疼。
一排排的桌子露天而设,沿街而立,旁边是整箱的啤酒,哈尔滨、雪花、青岛、燕京应有尽有,一串肥羊肉配着一大口啤酒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吧。文香酒量有限,又感觉只吃羊肉串没意思,所以总是用羊肉串蘸着啤酒,那真是人间美味啊!
文香是常客,老板都能叫出她的名字了,还好奇的问为什么要取一个灭蚊子的名字,笑的小雨把啤酒喷出去好远,老板还问小雨叫什么,小雨笑着看文香:我叫蚊子,专门被文香消灭的。
小雨就是这样子,表面很木讷,但只要说话就能抓住你的心。这是文香对小雨的评价,和明白与汤庆对当事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她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看似有老年痴呆前兆的小雨,会说出如此酸死人不偿命的话,真是人不可貌相,男女不能看裤裆啊!
小雨的确是个很有情调的人,他没有钱,但制造的浪漫千金难买。他会把自行车改装成双人的,当文香搂着他的腰,两个人齐心协力瞪着转轮漫步在赫天广场上的时候,不知羡慕了多少人。
他会把自己和文香的旧衣服改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情侣装,会把苹果鸭梨雕刻成可爱的小动物,每天给文香画一幅漫画,记录一天中最有意义的瞬间。会体贴的给痛经的女朋友买暖宝宝,偷偷的在店里熬鸡汤。
文香一直以为小雨和她之前经手的那些男孩子没什么区别,直到有一次下雨,他送她回家,他淋湿的像个落汤鸡,而她呢?身上一个雨点都没有。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我,文香满脸幸福的说:小雨是第一个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