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正午,那大大的太阳之下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包括这在众位家主心底的那些最龌龊的想法,都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之下。
一副空舟自横的图画,隐隐包含着山河地理,任凭这些家主或雄才大略,或年少轻狂。都只能任凭着张天候唱上这么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之后大摆空城。徒呼奈何吗?
最终要坠落的江山,依旧是要坠落的。能等得了一时,却等不了一世。世间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是定理,单凭一人、一画就想要阻挡那毕竟只是笑谈。
“常闻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横尸当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今我一怒,还不如一匹夫啊。”回到寝宫的张天候,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想要仰天长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可是又想到自己的天子之身,便做不出这下等的事情来。
站在,墙角边的李公公,双腿有些颤抖。不知这位表面上温文尔雅,酷爱丹青的主子。心底却是什么样的想法,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此话不假。
“皇……皇上,何必……如此?”一番话,断断续续,也不说不清楚。
“罢了,你下去吧。”张天候不耐烦的脸色,溢于言表。
“是,皇上。”李公公心中是心花怒放,感觉自己逃过一劫。赶忙弓着身子走出大殿。只是,在回话之时,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的高兴样子,这一番忍着倒是好生难受。
坐在龙床之上的张天候,却明显没有察觉到这些。或者是已经察觉到,却不愿意再为此事大动干戈。血溅五步,流血千里都不过是句笑谈而已。
回想,自己当政的二十七年来。
祖宗虽然给自己留下了大片的基业,可是,却是一个烂摊子。先有武帝张武成,虽说是雄才大略,不可一世。却每每攻打南方炽黎王朝,铩羽而归。虽不曾有赔款割地,可是民力日渐衰败。早就不复当年轻徭薄赋时候的样子。臣民隐隐间有些离心离德,只不过是碍于各大世家的压力,才没有暴乱。武帝之后的几代先祖皆是短命,不值一哂。虽然说,在位期间并无大事发生,可是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功绩来。五代皇者,有的死于顽疾,有的死于刺杀,有的死于红颜,五人加起来在位时间还没有超过八年。之后,自己接掌大位,本以为自己可以挽狂澜于即到,扶大厦于将倾。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步步法令颁布下去之后,却仍是饿殍遍野,各地的灾民流离失所。倒是成就了那些所谓的世家,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单单的俸禄,怎能呈现出现在这种拥兵自重的态势。本以为那些免收三年税赋,开放盐铁买卖,可以让这天楚盛世在这一代重建天日。却没想到,那些世家正是借此机会,大力扩张自己的势力。等到发现之时,已经是为时晚矣,不能挽回了。再到后来,政策已经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不过这些世家之主倒还有些良知,并没有起兵攻打皇都。不过,这也是张家先祖所打出的制衡之牌。逼宫的势头日渐明显,就是现在没有人去做这个出头鸟而已。四年来不见丝毫的起色,任凭是有大毅力的人此时也是心灰意冷。日日沉浸于丹青字画之中,倒也不失为一种生活。只是这种生活又能维持多长时间呢。各大世家的尔虞我诈,在这二十余年里已经听得耳朵已经起了老茧了,各大家主们估计也已经不愿意在这么虚以为蛇下去了,毕竟这浩浩荡荡的江山,每个人都会想象着自己如果能够在那金銮宝殿之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也说上那么一句粪土当年万户侯!真不知道,这张氏的江山还能存在多久,是半年,还是一年,或者是两年。
再次起身,看着那桌上已经摆好的宣纸,放好的笔砚,不禁悠悠的叹息道:“何以解忧,唯有丹青。”
硬朗的狼毫笔早就换下,换上了柔弱的羊毫笔。虽然,没有笔锋凛冽,却也阐述着一种绵延不绝的真理。
一笔落下,那旧日的山河,祖宗的基业,便已经跃然纸上。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不规则圆圈而已。只是这圈的粗细不同,用墨的含量也有很大的差池。似乎,那七大世家的势力在这不规则的圈里就表现的淋漓尽致。只不过这就需要明眼人才看的出来了。
再次落笔,却是接续着在朝阳殿上哪未完成的画作。那山水还是那山水,那古渡还是那个古渡,那空舟还是那空舟。只是渡口之上绑船的绳索已经从那粗制滥造的麻绳换成了铁链,那快要腐朽的木桥之上,也有一个羽扇纶巾的身影。仔细一看,这人一缕长须随风飘荡,仰天而啸,手中的折扇遥遥的指着渡口中的空舟,却也没有半步要上的意思。那青色的长衫,在风中摇荡,直欲羽化飞升。
云海天涯两茫茫
何日功成见先王
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诉重蹈乱世殇
笔落之处,那天上的暖阳也带着一丝丝的寒意。在这个莫名的春日里,让人伤怀。大片的云朵,似乎也懂得了这份国破山河在的春心,城春草木啊,虽然不用等那期盼已久的家书。却终究是要做这样的一个亡国之君,怎不让人内心凄凉。
每个人终究都需要面对自身的生死,只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死对于张天候来说,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可怕。可怕的是这段等死的时光。在没有颜面去见那历代的先祖,在没有颜面去见那些守卫的张氏一族的老臣,在没有颜面去见那身后准备着承接这份大业的目光。二十余年了,为何沉溺于丹青,却仍旧牢牢的霸占着着皇帝之位。
难道真的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利吗?
难道真的是放不下那一言九鼎的自豪感吗?
难道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去过那曾经普通而又充满着灵性的生活吗?
真的是没有办法再去过了,一朝踏上这个位置,便要手掌着苍生的权柄,又怎能放心族下那未经世事的子弟。又怎能让着千古的骂名归咎于别人,一切都自己承担吧。今日的一副《舟自横》已经道尽了这个王朝的兴衰往事,各位家主的心中也该有所思量,不至于在这惶惶的年关之日,就开展的那逼宫的大计,也算是为了家族中的儿郎留取最后的一份血脉,留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纵然后世史官,说我张天候昏庸无能,整日埋头于丹青之中又有何妨。
纵然那大笔一挥,说我张天候不在乎天下的黎民众生,只是那天下的黎民众生又与我何干。世家的子弟,又有几人识得我张天候呢。
纵然风流野史当中,有那九天之上的黄河之水也洗刷不尽的耻辱,砍遍东山之竹叶无法书写得完的罪过那又能怎么样。就让这苍天看看我张天候,到底能否负担得起这一世的冤孽,就让这苍穹知道我张天候,要以此一肩担起我张家一脉的沉沦。
夜已深!
不宜再点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