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卓太太最后的行踪,查到科技馆,并不奇怪,但在短时间里查到他,并摸上门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可见卓大升确实用足了心思。
皮八两很清楚是什么原因使得卓大升这般狂躁,他想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便装糊涂,“你又去了寺庙?那里是个什么情形?”
这一次,卓大升以本来面目出现在印第安寺庙。雕像依然在。寺庙的人员告诉他,当年画卷再次丢失时,以为是他干的,他们派人调查过,最终没有结果。
“你太太可能只是暂时离开,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你……”
“你自己看吧。”卓大升手一挥--一个物件飞向沙发。
是卷轴!
亲眼看到故事中的东西展现在面前,它和卓太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这使得皮八两生出微妙情绪。然而画面上的情形却让他头皮一绷--
真是这样!
他很清楚事情的真相。那粒“纽扣”就在不远处的抽屉里。所以当卓大升将卷轴扔来时,他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目睹画面,他仍为之震惊--祥云中一片空白,哪有什么飞天美女!
“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将阿兰交出来?”
说完这句话,卓大升脸色陡然一变。
这一段时间,他的心情极其恶劣,几乎无法入眠,以至于现在已是眼窝深陷,两眼赤红,嘴角也起了血泡,看上去极为糟糕。
皮八两的心随之一紧,以为对方有所感应,或是察觉到了什么。
“好!好手段!好得很!我还是低估了你。能对付阿兰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卓大升冷笑着,手“唰”地一下,扯开了外衣。外衣里套着一件厚厚的马甲,马甲下方,有几个灯在闪烁……
卓大升的反应使得皮八两大惊失色。
按理说,此前经过长久的叙述,对方躁狂的情绪应该得到了宣泄,现在不该如此冲动。这也正是他的计策。理论上,确实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忽略了一点,通过叙述,卓大升对太太的思念进一步加强,在这番回忆中,他那份浓郁的感情到达一个顶点,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为了他的阿兰,真的豁出去了。
尽管如此,导致卓大升过激的真正原因,其实来自外部--以这幢楼为中心,两条街道距离内,已被全部封闭,四周八条街道被密密麻麻的武装警察控制着,属于卓大升的空中、地下力量已被清除,只剩地面和楼中的力量等待进一步行动。实际上大部分力量都是自动撤退的,其中有许多不足外道的原因。
“你别冲动,想想你的女儿,还有你的事业……”
“卓某能来,早已安排好后事。三秒,要么交出阿兰,要么……”
从卓大升的反应,皮八两基本猜到了真相,他暗骂,哪个****的害我!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清楚,卓大升不会摁下按钮,他现在要注意的是,不能刺激到对方,同时还要做好自我隐藏,隐藏那个真相,所以,他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听到一声惊天大号,卓大升大叫了一声,满脸悲苦,大滴大滴的眼泪汹涌而出,他指着皮八两,颤声道,“你真的……你真的……”
皮八两心一沉,“不是你想的那样……”
卓大升不是个傻子,恰恰相反,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卓太太在美国消失的那一次,只不过画像没了灵性而已,现在却完全消失,这才是让他发狂的真正原因。他这次来找皮八两,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可在心底里,又抱有一丝希望。皮八两希望通过叙述来拖延,并让他舒缓情绪。他也想通过这个故事,用他们的感情来打动皮八两。然而对方始终委曲求全,百般施展攻心计,就在刚才,那一副努力掩饰的表情,终于使得卓大升如坠深渊,他明白,一切都完了!
“阿兰……”万念俱灰的卓大升大叫了一声,随即摁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等等--”皮八两急道,“万一她哪天又回来了怎么办?”
卓大升冷道:“那就让她尝尝失去一个人的滋味。”
这句充满恨意的话,与他先前的态度截然不同,细究之下,才能感受到其中浓到极致的情感。他说话时,面部在微微扭曲。这种表情仿佛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效果。皮八两被他的情绪影响着,心中竟生出酸楚之意。
那边卓大升说完,手指继续摁了下去……
微尘在空间中飘浮着,悠然而自在。蜘蛛在一根蛛丝上随风而荡,丝毫不知道下方有一股骇人的力量即将爆发。
“唰,”刀光闪过。一股腥热液体飙向墙壁。血液所经之处,蛛丝被冲得激荡不已。蜘蛛这才知道情况不妙,赶紧遁走。
看到卓大升毅然决然的表情,皮八两心道不好,就在对方肩膀微动之际,他对着沙发一侧拍下。一抹刀光激射而出……刀光闪过,卓大升的手臂被硬生生切断,肘关节以下的部位掉落在地。
“滴答……”
慢镜头下,断臂并没有在空中翻腾旋转,只因那刀片的速度太快,使得引力轻松将它拖向地面,它直直地向下坠落……
由于没有如期引爆,卓大升正自奇怪,他一扭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没了。他的惊叫还没有出口,“咚”,那只断臂已经接触到地面,冲击力没能使遥控器从手中散落开,这是有原因的--此前卓大升摁下去的指令已经从大脑发出,并且快速通过神经发往手指,手指上的神经肌肉正准备一起工作,这个时候,刀片挥过引发的连锁反应使得手指自然地握紧,于是原本的动作被延迟,半秒到一秒间,掉落在地但已恢复正常的它们开始执行命令……
这边皮八两发出刀片后,急速躺下--“嘭”,沙发关闭。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那一声巨响究竟是沙发关闭带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声音,因为在沙发关闭的过程中,他已经感受到一抹耀眼的光亮,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于迷迷糊糊中,他睁开了眼睛,想动弹,却怎么也动不了,全身骨骼像是散了架。
护士告诉他,现在是深夜时分,他已经躺了一个星期。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当时的那一刻,想到空中飞行的陆地,他便觉得头晕;那幅画卷是从哪里来的?与那座雕像、与卓太太是什么关系?卓太太究竟是什么人,来自何方?她去美国的敏感部门是什么目的?还有雕像眼睛里的画面,那个末日景象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卓太太消失前曾说,她在等一个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想到卓大升,这个事业有成的男人,竟然如此暴戾,如此至性至情!当时,他低估了那个国字脸对卓太太的眷恋,实际上他也确实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卓大升以一种狠绝而浪漫的方式离开了人世。只是他这一走,留下的烂摊子着实要让相关人等愁死。死猪不怕开水烫是皮八两现在的真实写照,到了这个地步,他倒也看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然而,在他不在乎的表面下,丝毫不敢看轻卓大升的能力,即使对方死了,可能还有对付他的后招,这是说,此人一定制定了许多后续方案。
突然间,他大叫一声,冲出房间--他想起一件事,一件天大的事。
卓大升的背心爆炸强度适中。从他事先疏散居民这个行为,就能看出,他并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如果最终力有不逮,他也只是想带着皮八两一起下地狱,仅此而已。所以爆炸只毁了几个房间。
皮八两事先有过心理准备,可当他站在自家门前时,几乎以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经过一周的赶工,以他家为中心的上下左右楼层早已整修一新,结构如故。
他从窗户进门,看到里面的真实情形,顿觉头疼--家具全都不能用了。更要命的是,爆炸将卓大升完全分解了,房间里,家具内,到处都是血液和细碎的人体组织。装修人员已经清理了房间,剩下的工作,只能由他自己完成。
卷轴已不知失落在哪里了!
他从角落里找到破碎不堪的抽屉,里面哪有什么“纽扣”?
他在房间里转悠着,总觉得不甘心,又将几个抽屉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仍无所获。直到两分钟后,他才怪叫一声--就在不成形的桌子最里面,在那个空间顶部,一个圆圆的黑点紧贴着“天花板”。
一周后,皮八两去学校报到。
这件事动静之大,影响之广,实在是骇人听闻,用捅破了天来形容,恐怕都不过分。卓大升本人更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无论如何,后事不好处理!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在为皮八两担心,不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处罚。
处于风暴中心的皮八两却好似度假刚结束一样,轻松来上班了。他告诉调查组,他完全不认识那个人,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企图……
看到报告的章兴之气极而笑,“娘的,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事情就这么拖着。上上下下全是这番心思。大家都明白一个最朴素的道理,无论多为难、多麻烦的事,时间自会妥善解决一切。
皮八两继续着停职生涯。
几天后,他开始忙碌起来,这次忙碌的还是私事。他用了十几天时间,陆续弄来许多奇怪的材料,这些材料极其稀有,其中甚至有国家管制的一些材料,好在他托了关系,总算到手了。他又借来几台仪器,运到家里,将那些材料用复杂程序做成一种溶液。黏稠的溶液在玻璃缸中呈半透明状。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很满意。等他拿出黑色“纽扣”,将它放进溶液中时,他才猛然惊醒--这事儿不寻常!不寻常到让人要窒息!
此前他所做的事情,搜集材料、调制溶液等等,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脑中蹦出来的想法,并且他非常想要完成它们。现在他才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他所做的这些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是个聪明人,前后一想便知道原因所在。他并没有慌乱,相反心里有着某种期待。
其实在卓大升讲故事的过程中,他曾有过将那“纽扣”交给对方的想法,但最终忍住了,他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他不敢冒这个险。此外,他还有一点私心,他不想将它交出去。
这是我的战利品,凭什么给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坐在客厅里观察一段时间,并在那玻璃缸前吹奏乐曲。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经常会生出怪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吹口琴这个行为,仿佛是对着某个对象倾诉衷肠,又好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通过音乐,他正殷切地唤魂!
只可惜,直到一个月后,玻璃缸中的溶液和“纽扣”也没有任何变化。这让他沮丧不已。但他仍然不敢动它们,他似乎很清楚这一点。
这一天,他和组员郝有名出去办事。途经一家商场,发现大门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蓝晶莹。看到她,他又想起前段时间的遭遇。蓝晶莹身旁出现一个男人,那男子紧挨着她,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很亲密。
看到这个人,皮八两脑中“轰”的一声,刹那间天旋地转--那是个国字脸!卓……卓……他似乎连思维都僵滞了!
紧接着,他陡然发出一声大叫。郝有名被他吓坏了。此时的皮八两面色狰狞,仿佛得了脑梗一样,很快他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无比。
这家伙见鬼了!郝有名禁不住这样想。
事实上皮八两比见鬼还要震惊--就在一秒钟前,国字脸男人身旁又走来一个人,那个窈窕身影差点让他血液倒流、脑浆爆裂,在这一瞬间,他心中充斥着各种念头和猜想。
他急忙赶回家。这短短的路程,对他而言,竟成了煎熬。
等到在客厅里看清溶液中的情形时,他不由得大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动弹。
次日中午,皮八两骑上单车,来到一个高档住宅区。他现在是一名快递员。男主人不在家。开门的女佣要签字,他坚持要女主人接收快件。女佣心说,这人真怪。
他在客厅等待着。几分钟后,一个女人迈着优雅步伐来到他面前,她看上去很是淡雅脱俗。他站起身,直视着对方的面容,心里有“咚咚”鼓声响起。
“你好,是给我的快件吗?”
她说话的声音依然那样动听。
他听在耳里,却霎时手脚冰凉。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看着她签好字。对方表示谢意。他转身,离开。出门时,他心中终于泛出诸多情绪。
包裹里的东西是他调制溶液剩余的材料,但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他走进电梯,背靠一侧,缓缓闭上眼睛。“国字脸”回来了。对此他很欣慰。只可惜,她已不是原来的她。他脑中不断浮现那对惊人的翅膀、颤动的身影、无声的惨叫,还有那遗憾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拾好心情,叹息一声,睁开眼睛,却又在第一时间绷紧头皮--面前是一面液晶显示屏,里面正播放着广告,随着剧情进展,下方会显示不同的字幕,不过现在字幕似乎出了问题,它固定在那里,像是在发愣。
皮八两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也在发愣。
电梯里充满欢快的音乐,柔和光线下,只见他的虹膜上映照着一行文字--你欠我一个包!
回到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窗外树影婀娜,白云缥缈,一派悠然景象。他的心情却不是那么平静。他近来的遭遇仿佛梦游一般,真实和虚幻混合交替,让人无法分辨究竟,这使他时常陷入自我否定中不能自拔。
不管怎样,一切都恢复了,他的生活即将踏上原有的轨道,这是好事。通过他的手,也弄明白了当年卓太太到敏感部门的目的,纠缠他的谜团又少了一个,为此他又倒了一杯。第二杯酒入胃,血液循环慢慢加速,他开始觉得四肢发热,然而中枢神经并没有如期产生兴奋感。
他舔了舔嘴唇,倒了第三杯。
现在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更恰当的形容是,他的思绪有点不知所措。导致他如此的原因,并非显示屏上的那行文字,而是后来发生的事。
当时在电梯里,他的确被那个意外引发诸多遐思,于是到了一楼,他竟然忘了出门。电梯下降到地下一层。有人进来。电梯向上升去。他这才醒过神。巧合的是,进来的这位是个熟人,那是太阳能公司副总刘坚定。
皮八两在太阳能公司工作的那段时间,与刘坚定没有打过交道,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不认识自己。不过很快他就不那么确定了。
“叮”,一楼到了。
电梯内,一个人保持身形不动;另一个人迈出脚步,向门外踏去……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空间里响起,这个声音清晰而沉稳,不带一丁点感情--
“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