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问过青伯关于养父母的事情,山合心里总有些不安。今早起床时,忽然发现自己的项链不见了,急忙到处寻找。屋里翻了半天,半个影子也没发现。自责了一通,又回忆半天到底什么地方丢了,也没想出来什么。他心情十分低落,一整日都觉得没有精神。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青伯说最近有事要出谷,但却没有带上自己,他更加觉得诧异。难道是自己最近太过闲散,青伯觉的我不上进了吗。胡思乱想着,走到青侍书房外,见那灯亮着,自己也不敢进去告别,于是就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正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着,忽然发觉那草丛中隐隐闪光。他大喜过望,赶紧过去翻找着,正是。原来自己那日见完青伯一时心烦,竟然连项链掉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开心的收了那项链,正欲回家,忽然听见了绯女大人的声音。因为近来“绛魂”的事情,自己非常在意,又加之那天在祭潭中得知自己身世异常,总觉得青伯似乎有所隐瞒。现在听到两位护法在谈话,不由得想要探听。虽然知道这要是被发现,肯定犯了死罪。可是,他内心十分强烈的好奇心怂恿着,于是运了法力发动耳里的铃虫,想要偷听。
这时候山合才发觉虫子师父果真教了自己十分紧要的法术,原先自己法力十分低微,近来慢慢修炼竟然也有些成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体质异常,所以虫子师父总说自己进步神速。以前既不会使用铃虫,更不会什么攻击的梵咒,现在渐渐的都有些能够修炼了。甚至那天在竹林里,自己还劈开了一块巨石。
他蹲在那草丛里,细细听着两人在说什么。
绯女先说道,青侍,我本不该来与你说这些,但是既然你说要与我交换情报,那自然你先说了我才能告诉你。
青侍一笑,慢慢说道,那是自然,不到不得已,我也不会与你有什么瓜葛。现在事出紧急,我只能与你交换。近日来我翻阅古籍,发现了一些有关乌鸣谷的传说。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记录,你拿去看了便知。
只听绯女好像翻了翻什么东西,便说道,如此最好,那你还要我做什么?
青侍十分严肃的说道,我觉得主上近来调查的事情,似乎与乌鸣谷内的荒芜之境有关。我曾听以前的祭司讲过,荒芜之境里有重大的秘密,只是你我都无法进入,不知道主上到底在查些什么。最近谷内结界异常,或许跟主上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目前只能猜测似乎是荒芜内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主上此时也解决不了,又不愿意跟我们说这些秘密。此次下山去搜寻古籍,想必我会有些新的头绪。你先前叫酉女跟踪我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现在,我们不如合作一事。
绯女见他十分胸有成竹,便问道,合作什么?难道你要调查主上?好大的胆子!
并非是主上,青侍解释道,只是监视绿萝便可。绿萝前几日奉了主上命令出谷去查探,我觉得与此有关,想叫酉女观察一下绿萝带回来什么消。万不可以惊动主上,如果他知道我们有所察觉,说不定会杀了酉女灭口。
绯女听他说的全然跟自己无关,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心机过深,这么危险的事情叫我女儿去做,为什么不叫你身边的人去?
青侍哈哈干笑了几声,解释道,我这里哪有什么能接近绿萝的人,现在绿萝行动的时候都带酉女,是想对我们有所隐瞒。只是他越隐瞒,殊不知事情或许越发重大。万一出现变故,整个乌鸣谷都要受到威胁,做为护法的你,不能眼看着这事情发生吧。
绯女见他分析细致,果然早已经暗地收集了不少消息。自己这里知道的事情不多,也没什么筹码,只好应了。但她沉默了一刻,开口说道,青侍,我只是劝你,如果你要做什么伤害主上的事情,但凡被我知道,我定将你粉身碎骨。
青侍见她说的狠厉,倒十分不屑,讥讽道,若论心机,我比不上你。绯女大人杀过的祭司比我杀过的浪人还多,青叶居的两代护法死的离奇,若是说跟你丝毫关系都没有,我是不信。当年风、雨祭司惨死,刚出生的孩子你也不放过,还需要我提醒你吗。这些陈年旧事,最好过去就过去了,再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绯女见他高傲,忍不住斥道,我杀任何人都是听了主上的命令,从未有过自己的私念。倒是你,说没心机,却连自己侍从都不放过。你不要以为他年纪小,毫不知情。纸包不住火,要有一天他知道是你害他双亲,那时看你如何应对。不如趁现在他能力尚浅直接弃了,否则养虎为患,你好自为知。
青侍心里有些异样,她竟连这个都知道,想必早就监视自己多年,果真阴险狡诈。此刻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只说道,你最好不要再派人探我,否则我下次绝不会像对酉女那么客气。我问你,此次你出谷为何?
绯女见他似乎无意争论,也不想跟他纠缠,只是将族长交代查探的情形大概讲与他。青侍知道她肯定有所保留,也未多计较。
绯女走的时候问道,青侍,你何时解了那瓶子的符印,既然已经合作了,不妨将这件事也做个了结。
青侍大笑,哈哈哈,那怎么可能。这是主上的吩咐,我只管做我份内的事情,你如何行事我不管,只是不要将我牵连进来。我只是劝你,那东西过于凶险,你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不要去碰。连同你家的一应人等,还是吩咐好了,免得有失。我看主上对它并不是很感兴趣,你也不必过于执着。
绯女见他说的轻松,竖眉瞪了他一眼,便走了。
山合一直躲在窗边的草丛里,从头到尾听了这些话,犹如五雷轰顶,此时一动不动,人已呆滞了。
那侍从说的想必就是自己吧。他忍不住心内翻涌,自己侍奉了多年的大人,竟会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原来从小他就对自己特别关切,是因为杀了我父母心怀愧疚吗。呵,怎么可能。能随随便便对弱小痛下杀手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慈悲之心。一时间,他不知道究竟什么能相信什么又不能相信,踉踉跄跄站起来,往门外走了。
一路恍恍惚惚,仿佛半梦半醒的走去了荒芜,直至自己已经走到接近那荒芜中心的地方才发觉,已经进来这里多时。天色浓暗,乌云密布,那些零散的游魂在远处晃荡,令他觉得更加孤单。是啊,连这些无家可归、无法安息的游魂都是不愿靠近我的吧,我应该就是这样的,会带来灾祸的人吧。究竟我的父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既然生下我,为何又徒留我一人在这人世。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欺骗和背叛,为什么。
山合一人站在那广阔的荒芜,四处游魂闪着点点的光,他本来就单薄的身形此时被映的更加凄苦。虫子远远的望着他,也觉得心酸。以前念到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可苍天又是否想过,这人或许并不愿意承担这种大任,不愿苦心志、劳筋骨。这种造化弄人的悖论,徒令人生悲。
可是,如今我问苍天,苍天又问谁呢?
那一晚,山合在荒芜中心默默的立了许久,少年的心中似乎起了什么波澜,又悄无声息的沉没了。他此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身边的危险。
原来躲在荒芜另一面的怨魂,似乎感应到了十分悲痛的气息,四处寻找着这气息的来源。这怨魂十分诡异,因为吞噬了太多的游魂,此时它已经是一道绛红色的雾气一般的东西。那绛红色在四处寻找,忽然发现荒芜中心的地方有浓重的哀怨之息。它迅速移动过来,却发觉那是一个人。这绛红色的怨魂仿佛是有思想一样,想要吞蚀少年的内心,侵染他的魂魄。只是它刚一触碰到少年的身躯,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摄住,要被反噬一般的剧烈。少年此时心内觉得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却不知道为何。抬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绛红色的雾气之中。他有些惊慌,急忙呼唤虫子师父。方才虫子见他一人悲伤,不想打扰他,就偷偷隐藏起来。此刻听到呼唤,马上现身。它四处张望却看不到山合,只看到他原来站的地方笼罩了一团雾气。那雾气十分诡异,分明就是不久前自己亲眼看到的怨魂之气,于是那虫子飞速移过去。
山合感到自己心脉被震荡的十分难受,不知道这些雾气到底是什么东西。又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万分的悲恸,被什么东西扯住,无法动弹。正十分危急的时候,他虫子师父大喊道,快默念我教给你的定心咒!
他一听,马上回过神来,心内默念起定心咒。那雾气好似受到了什么灼伤一般,立刻萎缩成很小的一团,渐渐的隐没了。山合已经闭眼念了一刻,根本不敢停下来。一想要停下来,似乎内心就十分难受,像要被什么东西捆裹住一般。念了许久,他也累了,虫子喊道,不必念了,它已经走了。
这时,山合才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一歪头倒了下去。
虫子师父感到两层结界中间的怨魂越来越强大,如果族长再不去处理,想必过不了多久时日,就会造成灾祸。之前告诫了山合这小子,叫他以后尽量白天来此,夜晚的时候还是小心点,他竟也没在意。不知他今日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激荡出那么大的哀伤之意,竟然招来了这怨魂。
那虫子被封印,也无法施展法力,只得趴在山合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过了很久,山合渐渐苏醒过来,谷里的深夜冻得人发抖。他看虫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的望着,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温暖。自己并未觉得这虫子前辈有多靠谱,不过平心而论它的教导和关切却十分令人感动。想到它身世与自己一样悲惨,此时竟觉得有些愧疚。它早已变成虫子几百年,放下过往悠然自在。可是自己前方的路到底何去何从,竟是一点也不知道,也未曾想过。
那虫子见他醒来,有些犹豫的问道,你今天怎么了?莫非是又受人欺负了?
他苦笑道,并没有。师父,我问你,倘若你知道自己视为亲人的人,有一天欺骗了你,你会怎样?
那虫子见他这样问,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于是潇洒答道,看我心里想法如何,恨他,直接杀了便是,不忍杀他,直接走了便是。每个人生存在这世间,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选择,立场不同,身份不同,各有各的因果缘由,也无什么绝对的忠诚和背叛。不管你今天知道了什么,你只问自己的本心,若是做了后悔,就不要做。
山合见他说的痛快,默默流出两行泪,说道,师父说的轻巧,若是能这样简单,人生又何来的烦恼和痛苦。
虫子见他情绪十分低沉,也未多劝,只说道,你还是回家吧,或许过一日,你的想法也会不同。
山合一边默默的跟着它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心里苦叹,我已没有家,已经没有了。
一人一虫要在那结界分别时,山合突然问道,师父,你就没有想过要出去吗?
虫子见他问的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我何尝没有想过,困在这里比任何牢狱之灾都更侵蚀人心,消磨意志。只是年月久了,人心会变,意志也会变,此刻我只想随心所欲,不管是人是虫,我尽力过得快活便是了。
山合张了张嘴,想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它。可是看它如此潇洒肆意,也不忍将这些烦恼告诉它,平添思虑。
告别之后,山合一边往家走,一边沉思,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绿萝此时正回到鸣风堂。父亲叫她去查探宋宅,如今自己知道了那梵文的事情,正急着回去告诉他。乌鸣王听绿萝讲过了情形,问道,可曾记得那些内容?
绿萝说道,记得,我方才写了出来,父亲请看。原来,绿萝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先前在宋宅里,为了预防万一,先将那梵文的文稿看了一遍,默默记下了。因此后来被子萧打伤后,也未纠缠,就此去了。一来,对方或许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得到,会大意些不再去探查,二来那文稿拿到手中实在棘手,自己也觉得抢人东西似乎有些不够道义。她这样想倒也不奇怪,毕竟从小父亲也不怎么教育她杀伐之事,她的法力和意念还十分纯净。
乌鸣王看了一遍文稿,略微皱了皱眉,绿萝看在眼里。她问道,父亲也觉的奇怪吗?这文稿我前后正写倒写都念不通,觉得好奇怪。只是看他们的原稿也是这样,想也不知所以。何况我们乌鸣族的梵文,本就没人什么外人能懂,他们或许更加困惑。
那乌鸣王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如今你越发的聪明机灵了,我倒是十分放心。不过你最近疏于练习法术,我看你受了伤,去找你青伯要些丸药去。他最近似乎研究了很多古籍,你去他那里打探一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文稿的事情,暂不必告诉他。
绿萝见父亲有些忧虑,于是乖乖应了话,便去了。
此时酉女见绿萝出去,跟她一同出门,只是告别后又悄悄返回了屋内。四处翻找了下,酉女发现角落里有一纸团,揉的皱皱巴巴的。她拿来展开看后,发觉是一篇梵文文稿,似乎与今日交给主上的文稿有关。她悄悄将那文稿塞到袖中,匆匆赶回府去。只是,酉女并不知,自己拿的那文稿其实是绿萝倒写的废稿。
乌鸣王将那文稿看了许多遍,越发觉得奇怪。这东西出现在墨玉派弟子手里,想必与他们也有什么牵连。只是文稿顺序杂乱,到底有什么玄机?墨玉一派自古与乌族从未有过交集,为何那墨玉派的人手里会有这些东西,难道他们在计划什么对乌族不利的事情。正思索着,忽然心内一阵悸动,似乎感应到谷内有些异常。他才想到,自己上次去看荒芜之境的结界时,那里已经出现了损毁。难道刚才是荒芜之中的结界有异?他将那文稿收好放到贴身的衣袋,匆匆赶往荒芜去了。
历代乌鸣谷内的荒芜结界,只有族长才可以进入,也只有族长身负的无尽法力能抵御那里的一切异样。他上次来这里是在墨清与他打斗之时,墨清穿越竹林深渊,不小心被吞噬到了虚无之境,自己与他在虚无之境缠斗良久。当时将其打伤后,乌鸣王又进入荒芜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异常。那时他十分震惊,以为墨清是要进入荒芜中心去破坏元珠之树。毕竟乌族存在年代已经久远,全族依靠先人的元珠力量才能隐世于此。如果外人有敌意,肯定会趁其不备偷袭乌鸣谷的法力之源。后来,他才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元珠之树只有本族人知道,甚至荒芜之境的秘密从来都是族长一代代往下流传,根本不会被外人所知。况且这荒芜之境内的强大法力压迫下,普通人根本无法生还。也许是自己这些年心生倦意,导致谷内的守护元气衰弱,才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此时刚一踏进荒芜,他就感到一股怨念之魂。是自己大意了,竟然都被吞噬掉了一层结界。他十分震怒,但又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乌鸣王在荒芜里站立了许久,那怨魂因为受了山合的定心咒的灼伤,悄无声息的隐藏起来了。即使这样,乌鸣王还是感到有些异样,觉得事态严重。他拿出鸣蛇玉环,开始重新建立结界,一瞬间这里的游魂四处逃窜,拼命哀号。那些游魂被尽数吞噬到玉环中,他将那玉环的法力激荡,重新布下了荒芜的第二层结界。那结界渐渐蔓延、合并、凝聚一体,散发出冰冷的光。
虫子躲在那外层的边界处,默默的看着一切,眼中一片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