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两个互相鸣叫的声音渐渐靠近,待到姚七赶至,那两个声音也汇合在了一起。姚七跃上一颗大树之上,借着夜幕里极其微弱的光亮看去,只隐隐可见两个高大的身影往林子外边去了。看那二人身法武功只能算得三流,姚七便跟近了许多,只听得他们便走便压低声音在说话:
“帮主说了,章门主有令,所有人赶到酒家后先埋伏起来,不得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务必要等章门主他老人家亲自到来!”
“那是自然!章门主他爱子被这贼子害死,你说他老人家能不亲自来手刃仇人么?”
“唉,章思华公子为人豪气仗义,对我们这些赤脚帮喽啰也极为客气周到,老鹰,你说这贼子到底是他奶奶的啥劳什子狠毒心肠?连这种好人也要杀害!”
“老贾,你我也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了,都知江湖中只有利益,哪管他好人坏人、该杀不该杀?更何况章门主统领着幽泉门这样一个武林名门,平生不知树敌多少……只可惜了这章公子啊……”
这两人说到此处似乎都回忆起了那名叫章思华的公子生前待他们的种种好处,语气好不伤感,竟说不下去了,只埋头赶路。
“幽泉门章央年的公子被杀了?自几年前少林一役后少林、丐帮元气大伤,这幽泉门趁势崛起,近年来风生水起,隐有领袖武林之态,谁人如此大胆敢撩这虎须?”姚七听得也不免有几分困惑、心惊。他虽素来独来独往,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听闻此等江湖大事,仍不免有心要去探个一二。
寒夜不见星光,加之山里起了雾,更是漆黑一片,那老贾、老鹰二人在山道上竟然驾轻就熟地走得极快,看样子对这一地带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姚七倒也不觉奇怪,毕竟此地正是赤脚帮势力范围的腹地。
就这样走了大概十里路,隐隐可见前方有一豆孤寂的灯火,在群山之中备显缥缈。
“老贾,我去迎候帮主跟章门主了,你招呼着点,免得埋伏的兄弟们打草惊蛇……”是老鹰在说。
“放心,那狗贼今晚飞不了!”老贾回答着,径朝那灯火处疾奔,而老鹰折往另一个方向了。
片刻间,姚七跟着老贾已到了那灯火处,原来此处是一个用木板搭建而成的简陋酒家,面积倒甚宽,只是看起来有些岁月了,墙壁上打满了修补的木板、竹条,屋子也有几分倾斜;屋门口的酒招旗迎着北风,正呼呼飞扬着,似乎也在恭迎幽泉门门主章央年的到来。
老贾并未进店,而是径自窜入了酒家门前大路旁的草丛里,姚七自知那是赤脚帮帮众埋伏之处,老远便在一株大树后停了脚步没再跟去。
绰绰树影、草影之后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姚七不知道,但他已能感到隐隐杀气,扑面而来。
不过,姚七没有再多等、多虑,而是直接朝酒家走去,光明正大的。姚七一向这般我行我素,无所畏惧,他并不忌惮章央年,当然更不怕赤脚帮,此刻他只想进去看看敢挑衅武林中正如日中天的幽泉门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家伙。
当姚七大摇大摆走出去暴露自己之时,他清清楚楚听到了草丛里传了几声表示惊讶的“咦”声。但姚七走到大门口,掀起那挡寒的帘布时,却也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咦”,因为他看到店里面还算宽敞的大堂竟坐满了一半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在城里自然不稀奇,可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又值战火过处,能有这么多人来喝酒?姚七一怔随即明白,这些人恐怕都是章央年派来的。
早春刚至,寒意仍重,大堂正中间生的大火炉,照得这屋内好不温暖。夜已深,那群人三三两两,或围着火炉,或靠着墙角,或说笑解闷,或昏昏欲睡。
当他们看见姚七进来时,竟也有人发出了“咦”的声音,只是不在少数的人异口同声一起发出,就听得甚为明显了。看来江湖上不认得姚七这张脸、这把剑的人毕竟在少数。
姚七面无表情,正眼也没看他们,径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要了酒菜,那群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又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各干各事。
姚七悠然呷着酒,看着满脸堆笑的小二,心里已然明了:“小二是个练家子,想必这酒楼也是赤脚帮开的……”但他的眼光很快就被一个坐在里间的人吸引过去了。此人独坐窗边,离火炉最远,身材瘦长,衣衫单薄,只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黑衣;头发蓬松散乱,高鼻薄嘴,浓眉大眼;瘦削的脸上有几道疤痕,虽然痕迹极淡,又相隔甚远,但仍没逃过姚七的眼睛。这人软绵绵的靠着窗,眼神空洞,一杯一杯喝着酒,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姚七不知怎地,只觉这刀疤脸颇有几分意思,边喝酒边留心观察此人,突然间,他猛地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出他武功的深浅!这对姚七来说实在是极其少见的事情,要么此人完全不会武功,要么武功当不在他之下!
“其他人都是或三或五,成群结队,只这人独酌,想必章央年要找的就是他了……”姚七思忖间,忽听“兹啦”一声大响,帘布已被撕裂,两道白晃晃的刀光直射那刀疤脸的位置,紧接着两道身影扑入了大堂,跟随着刀光扑向刀疤脸,速度几乎一样快,身法堪称一流!
但是不过眨眼间,只听“啊啊”两声,那两道身影倒飞回来,重重摔在门口处。众人这才看清这是两个身披麻衣,头戴白布的男子,一大一小,大的约莫三十出头,小的却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二人都是一副神色凛然的悲愤之情,想必是亲友被那刀疤脸所杀,尚在戴孝期间的他们追来此报仇。
两个戴孝男子也是剽悍,才一落地,复又跃起,又冲向刀疤脸,不过晃眼间,他二人的结果与上回没有半分区别,只是这次挣扎了许久也没爬起来,而刀疤脸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在那一杯一杯饮着酒,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众人面面相觑,刀疤脸两次打飞这两个戴孝人,他们都没看清用的是什么手法,甚至说都不知道刀疤脸出手没有。
霎时间,大堂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谁也没有说话,甚至动都没动一下,有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戴孝人,有的看着刀疤脸。
“好刀!岭南向家既称‘神刀世家’,这刀倒真是不差……不过向家大刀似乎不是用来当飞刀掷射的,不知二位何以如此用法?”那刀疤脸终于站起身,拿起靠在桌旁的两把大刀,缓缓走到两个戴孝人身边,将刀掷在地上。
众人一听这两个戴孝人竟是来自岭南向家无不大惊,窃窃私语起来。那年纪稍长的戴孝人拭了拭嘴角的血,一字一句道:“哼,向家庄的刀如何用法要你这短命种管?我向异今晚正系来取你贱命的!”说的却是一口带有岭南方言口音的官话。
“哦?原来是向家庄庄主‘所向无敌刀’向奇的兄弟向异。不知这位年轻的小兄弟又如何称呼?我与向家庄从无过节,看你是想把我杀了,而他恐怕想把我吃了……”刀疤脸一脸费解之情。
那年轻人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有了力气,一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道:“你阿爸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向家庄庄主向奇之子向明是也!我惊你咩?刀在人在,刀既然也被你夺去,短命种,有本事就来将你阿爸一块儿杀了!”
“等等、等等……这位向少庄主,你身出名门,却满口喷粪,我虽然没大听清楚你喷得什么,但也猜了个大概。想我与你向家庄无冤无仇,杀你作甚?能否先把话说明白了再骂人?”刀疤脸皱起了眉头。
向明扶起了向异,向异正咳嗽不止,一听刀疤脸这话更是大怒,喘着气骂道:“好个无耻仔!你你……咳咳咳咳,你敢……敢暗杀我大哥点解不敢认?”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连姚七也不禁愕然大惊,须知向家庄为岭南武林之首,向奇号“所向无敌刀”,单论刀法,恐怕能坐上江湖第一把交椅了,他竟然被这刀疤脸杀了,任谁听闻也会深感震惊。
“什么?向奇被杀了?”刀疤脸的脸上更加变得没有表情,眉头也皱得更深了。向明与向异只气得浑身颤抖,向明怒极反笑:“你这是抵死不认么?哼,你不乘人之危,用下三滥的手段能杀得了我阿爸?你那晚杀了他老人家,今晚杀了我向明与二叔,有种明日再去杀光向家庄六十八条性命!”
“下三滥?我再不济、再下三滥,刚才也夺下过你向家庄的神刀!敢问你岭南神刀世家向家庄又是下几滥呢?”刀疤脸目不斜视,似笑非笑的看着向明,极尽嘲讽之色。
“你、你……”向明气得跳了起来。向异更是一言不发,眼睛不时朝门帘外撇,似在等待什么人。
“这么说,你们也是来找我报仇的?”刀疤脸没有再理会向明,却转过身,用刀子般锋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连店小二也没放过。众人都愣住了,半晌无人答话。
刀疤脸冷笑两声,道:“诸位到底是正儿八经的食客,还是冲着我来的,真当我不知道么?真当我是头猪吗?”他这“吗”字还没落音,只听一苍老、嘶哑的声音喝道:“此人爪子硬,兄弟们先抄家伙!”一时之间,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大堂里除了姚七之外的其他人手里突然都多出了一样兵器,或刀或剑,纷纷出鞘,三十来人瞬间聚作一团,立于刀疤脸对面,一副惴惴之样。
刀疤脸刚才神出鬼没的夺去向异、向明的大刀、打飞他二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试问江湖上有几人见了能不忌惮、心惊?这群人自然难免紧张。
“没错!你就是头猪!”又听那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声回答道,说着只见一个服饰考究,作员外打扮的老者从人群后走了出来,竟是酒家掌柜的!
刀疤脸瞥了老掌柜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问道:“此话怎讲?”老掌柜呵呵一笑,指着刀疤脸刚才坐的桌子上的酒坛,道:“你若不是猪,怎把小店精心酿制的毒酒都快喝个精光了?嗯……仔细算来,你这离毒发也不过半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