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火车上眯眼小憩后,徐娇继续讲述自己的家事以及如何与林秋雨、陶青山结缘相识:徐娇的父母是菜市场小摊贩,卖家禽的,宰杀鸡鸭鹅,养家糊口。无论寒冬酷暑,夫妻俩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顶着朗朗星辉,发动起轰隆隆的大摩托车,车两边焊接着装家禽的铁笼,穿城而过四十里路,去扬州北乡养殖大户家买活禽,鸡、鸭、鹅,然后,再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运到菜市场,赶上早市的供应。每天赚个百十元,养老扶小,内心富足,也算是接近理想的小康状态。事故发生在一个秋雾缭绕的清晨,在去城北买活禽的乡道上,能见度就十来米:徐娇父母驾驶的摩托车被一辆同样行迹匆匆的卡车撞了,那时候没有这么多天天罗地网般密布的监控探头,特别是乡道,处于监管盲区,肇事的大卡车逃逸了,留下一车活禽和徐娇的父母躺在路上,血流不止。徐娇父母被赶早的农民发现时已流血过多,身亡。
徐娇成为孤儿,瓜州镇民政上有所补助,爷爷靠捡垃圾为生,学校也免除了她的学杂费,日子过得清苦,但是总算能挨下去。当时镇民政干部特别热心,常常搞活动,给本辖区困难户子女牵线共建,共建单位有政府机关、大企业、民营老板等等,平均每个月都能安排一两次。通常的场景就是:新闻媒体的长枪短炮早早地架设好现场,共建单位组织人员捐款,然后拍照,上新闻,上电视台节目。徐娇一开始还觉得蛮有新鲜感,后来疲于奔波,几乎不想再参加类似活动,爷爷说:“这些活动都安排的周末,也不占用你学习时间,你就去玩玩吧,长长见识吧。”
徐娇看到爷爷驮着背,早出晚归地捡垃圾废品去卖,一个月也就一千多元收入,而自己每次出席这样的共建活动能拿到三、五百元捐款,觉得还是不要太顾及自己年幼廉价的自尊心,多参加这些帮扶活动,为爷爷减轻压力。就这样,在一次结对帮扶共建活动中,遇见了刚转业回扬州某机关的林秋雨。
当天活动的现场是在机关顶楼的大会议室,照旧,新闻媒体的长枪短炮架设了一排,一个红绸缎横条幅上印刷着醒目的白字:XXX单位与瓜州镇贫困儿童帮扶结对仪式。徐娇波澜不惊地找到自己席卡的位置,自己旁边两个席卡,一个写着“林秋雨”,另外一个写着“颜超”。活动仪式开启,会议室陆陆续续进来一堆人,都机关干部模样,闪光灯啪啪不停,主席台上面坐满了领导。帮扶结对的人员,则坐在下面席卡位置上,林秋雨来晚了,对徐娇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手头活太多,太匆忙了,来晚了。”旁边的“颜超”席卡位置依然空着,林秋雨又抱歉地跟徐娇解释:“这个哥哥出差了,没能赶回来,以后就是我俩对接你的帮扶。”徐娇也报以礼貌的微笑,徐娇参加过这么多活动,这是第一次遇到不追问她怎么成为孤儿的,也是第一个承诺以后跟进帮扶对接的,以往都是当场捐完款,就失去联系。
林秋雨当天捐款两份,共800元,有一份是替隔壁没来的颜超捐的。期间,又详细记录下了徐娇家庭地址和学校班次。此后,林秋雨每一两个月路过徐娇的学校,都找到她,送给她几百元生活费,逢年过节带她买新衣服,还经常跟老师联系,以表姐的身份打听徐娇的成绩,每当成绩有进步起色,都会买个小礼物当面表扬她。14岁的徐娇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帮扶和关怀。再后来,林秋雨和陶青山谈恋爱,两人一起去学校给徐娇送生活费,还给她买一年四季换季的衣服,徐娇早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林秋雨和陶青山的那场豪华婚礼,是在扬州金陵大酒店举办的,徐娇也以一名表妹的身份受邀参加了。徐娇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受恩惠者的卑微,秋雨姐给了我一个正常的人际交往构架关系,润物细无声的帮扶,让我很自然地贴近她、信任她。”再后来,林秋雨结婚了、怀孕了,还经常和陶青山一起去看徐娇,嘘寒问暖。徐娇最喜欢到陶青山家陪大肚子的林秋雨一起吃饭,听他们互掐,听林秋雨讲金太阳军乐队的点点滴滴,有时得空也去网上扒一扒林秋雨在文学论坛发表的小说,像一个小迷妹一样,去钻研林秋雨的内心一花一草、一世界。
18岁那年,徐娇考取了广州警官学院。我当时已经是广州武警学院大三学员,被委派到广州警官学院做大一新生军训教官。徐娇说:“你就是我后来发现的那个彩钻,傻不愣登的彩钻!”是的,年少不开窍的我,是被徐娇倒追的。先是三个月的队列训练,徐娇一个江淮女孩,南方水乡人特有的体貌特征里显得格外温婉。队列训练玩就是射击,最初教了三天的理论,怎么瞄准星、胸环靶,怎么卧姿装子弹,怎么拆卸保养枪支,到了第四天,给他们带到靶场,发子弹实战了。徐娇有着射击的天赋,我一个打了三年枪的老枪手也只中了43环,徐娇第一次射击就中了45环,直接把我秒杀得嗷嗷叫!旁边队伍中的警校新学员们也开始叫嚣,让我们一对一较量一下。徐娇不怯场,摆出单挑之势,我欣然接受,一人领了10发子弹,结果我96环,她98环,又一次被她无情碾压。队列里围观的学员起哄,气得我牙咬的紧紧的,带了三个月的军训,作为教官的我,竖立起来的威信,瞬间坍塌。同时也给我们武警学院丢了脸的感觉。
军训结束那天,徐娇追着我要手机号码,我冷冷地拒绝:“我们有纪律条令,规定了不能用手机。”徐娇不气馁,又问:“教官,手机号码不让留,那加个QQ呗?”忍无可忍,在她手上用圆珠笔写下了我的QQ 号码。
再后来,徐娇在QQ上跟我聊林秋雨,聊上下九、聊状元坊,聊金太阳军乐队,要我周末请假外出,陪她重走一遍林秋雨生活过的地方。盛情难却,我来这个城市已经三年,对广州稍微熟悉些,带着她一个点一个点走一遍林秋雨的足迹。特别是在上下九宝林面馆,徐娇现场打电话给林秋雨:“秋雨姐,我现在在上下九的宝林面馆,你当时是坐的哪个位置发现江南老师带着洛春影进来吃面的?”徐娇根据电话的提示,挪着位置,“是最里面数起第三个位置吗?”
徐娇在那个位置,点了双人份面,一根一根挑着吃,感叹:“好想偶遇一下江南老师,看看他到底怎么帅得摄人心魄,把整个军乐队的小女兵魂都勾去了!”
“唉唉唉,你面前坐着一个大帅哥,你却心里惦念着别的帅哥!我劝你善良!”我自然是抗议不满。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她确定了恋爱关系,一个武警学院的学员和一个警官学院的学员,冒着违纪的风险,谈起了恋爱。
这些逛街踩点的要求完成后,徐娇提出了一个更难的任务,要去金太阳军乐队参观。且不说金太阳军乐队已经解散,那里毕竟是解放军军事管辖营区,我一个武警学员有什么能耐自由出入。徐娇说:“这是交给你的政治任务,看你本事,不是一天到晚吹嘘神通广大吗?上可上天揽月,下可入海捉鳖,牛气哄哄的!”
我先仔细打听了金太阳军乐队的营区所在,以及现在被什么单位接管,一打听,还真打听出门路来,金太阳军乐队解散后,营区被改制成军区教导大队,专门用来对部队干部的培养提升作培训中心。无巧不成书,我曾经带过军训的一个高中小孩,在QQ上还有联系,他爸爸就是教导大队后勤处的处长。可能是军人的小孩,对部队教官天然依恋,那小孩天天在QQ上喊哥哥长、哥哥短,事无巨细的把学校里事情告诉我,甚至对班里哪个班花有好感也告诉我。我请他帮忙,跟他老爸打个招呼,带女友徐娇去观望一下她表姐林秋雨曾经生活过的营区,其实和徐娇聊了这么久,我也特别想去实地看看。那小孩说:“这个好说,不过要有前提,要带上我一起去,我要做一个超级电灯泡!全程监督你和你女朋友的言行举止。”现在的小孩也是无语了,只能答应他的要求。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教导大队培训的班次很少,只有一个教室里有人。那小孩的爸爸,一个胖墩墩的中校军官,带着我们四处看看。徐娇看了宿舍楼,在特意走向那座椭圆的多功能训练综合楼,一楼果然是个小礼堂,二楼是学习室和图书馆,库房改成另外一间教室。中校说:“这里原来是乐器库房,军乐队解散后,乐器被一个民间乐团打包买走了,三文不值二文的。后来教室不够,就改造成教室了。”三楼的训练厅,更是被隔成了四间大小不一的教室,“现在培训任务很重,缝升必考,缝升必培训,从上而下都很注重抓干部的文化和专业素养......”
徐娇一路跟随我们,仔细参观了金太阳军乐队旧址,像翻阅一本珍藏已久的旧书一样,小心翼翼又兴奋不已。流露出来的真挚情感,让我感觉她清澈如淳淳溪流,简单而快乐,值得我用一生去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