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承了天命继承姜国帝位,但亦无法保证他如寻常帝王享受清福,这山河回馈给他的,除了山呼万岁的无上尊荣之外,便是先于衰老抵达他生命里的死亡。
御医战战兢兢地埋首跪了上阳殿一路的青石砖面,我随王后执子嗣之义侍奉在他病榻之前,钟漏响过三刻,父皇清醒启目顾我们一眼,喃喃地问了句:“瑶瑶呢?”
姜瑶是顺德的闰名。
王后愣了愣,面上浮起一层莫测的悲哀,她低低开口:“顺德候在殿外。”
他一笑:“你还是不喜欢她。”
对父皇这番评论,王后并不急着辩解,只是苦笑:“在陛下心目中,这整个姜国,恐怕都不及她万分之
可惜他并没听见王后这番几近怨怼的话语,目光投射层峦叠嶂的云帐背后。我不敢抬头直视眼前所见一切,听到的不过是父皇惘然如少年的沉沉叹息:“瑶瑶十二了……”他顿了顿,“我失去她,也近十二年了……”
这寂静的偌大的上阳宫,回荡他低低的、宛若梦呓的声音。
“我糊涂了十二年。阿姐。”父皇几近涣散,在王后悲切目光注视下以无意识的低语泄露隐藏内心十来年的秘密,“阿姐,我得不到你一辈子,却得到了你的女儿十二年。”
于万分震惊之中,我抬头仓促地看了王后一眼,而她早已敛去悲容。
她放下父皇冰冷的手掌,为其稍事仪容。旋即转首回顾我,目光淡泊和宁,除了猩红双目,几乎看不出此前曾落过泪。
“姜王薨。”她微微一顿,“陛下,请顺德公主进来。”
顺德被内侍引至榻前脚踏处时,父皇已大归离去。对于她俯首低低叫出的那声爹爹,能得到的唯一回复也不过是风雨之前的一声惊雷。她慢慢抬起头,落下两行泪。
王后站起,广袖素服拖到地面一尺有余,对这个名义上女儿的厌恶在父皇离世之后更加无需掩饰,她面无表情,语气称不上温和:“以后称呼先帝一声舅舅罢了,除却一子,先帝并无其他子女。”
顺德愣了愣,但也没有多少诧异。疏离的神色是她最常见的神情。
其后发生的一切便如姜国史册记载的一样,我继位做了姜国下一任帝王,隐藏于史事之外的真相,是与我暌违数月的我的姐姐,顺德的去向。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王室子女各自养在母亲身边,极少有见面的机会。但就是这样奇怪,我记得她,即便隔着拥挤的人潮,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