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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李雁军在家里只睡了一晚,翌日一早,他骑着马,带着两名警卫奔到东屯渡我爹的军营里。爹正在读报,这是一张旧报纸,报纸上说“湖南独立第五师第一团团长彭德怀和第三团三营营长黄公略率部在平江叛乱”。爹的目光就盯在“彭德怀”这三个字上,这个彭德怀是不是五年前在陆军讲武堂时,与他同睡一间寝室的那个黑方脸的彭德怀呢?就在爹想这些事时,传令兵进来说:“报告营长,有客人来访。”爹愣在椅上,就见李雁军对他笑,爹打量李雁军,感觉李雁军更魁梧更军人了,就铁铮铮逼人。李雁军说:“敝人奉何军长的命令,今天赴平江剿匪。”爹听李雁军这么说,忙把报纸给李雁军看,“这个彭德怀可能是我们在讲武堂学习军事时的同窗。”李雁军拿起报纸看了眼说:“没想我们和他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爹望眼窗外,“这个彭德怀,原来脑袋里装着共产主义。”传令兵送来茶,李雁军端起茶杯,“我听你妈说,金江和金林都铁了心干共产党?”爹无可奈何地摇下头,“我这两个弟弟中共产主义的毒太深,赵师长说了,共产主义只是一个梦,他们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寻梦人。”

两人说了会儿这样的话,李雁军喝完那杯君山毛尖,跨上军马走了。李雁军在马上冲我爹打个拱手,抛下一串狂躁的马蹄声,消失在愁云惨雾的天色下。爹所在的第五师受到第三十五军军长何键限制,何键生怕蒋介石一高兴就让赵振武接替他的职位,因为赵振武是日本留学回国的,而他只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的,他见蒋介石问到赵振武,便向蒋介石诬告说原湘军第五师师长赵振武思想上同情共产分子,马日事变时,赵振武按兵不动,这充分说明赵振武师长有共产主义倾向。蒋介石最怕的就是军队跟着共产党跑,便密令何键派特务暗中监视赵振武的官邸。赵振武虽不是个搞阴谋诡计的人,但也有眼线,得知此事后,气得摔杯子,难怪他向军部申请的给养迟迟不来,难怪他军队的军饷总是被何键以各种借口拖了又拖,原来如此。赵振武师长就不作为,同时密令第五师的官兵保持高度警惕。

但这段时间,情况有所改变,湖南的共匪在县镇和乡村闹得相当厉害,报纸上都使用了“风起云涌”一词,已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局面了。湖南地盘这么大,何键掌握的军队显然不够用,开始,他以为打共匪,有两个师的兵力追剿就够了,没想共匪不是那么容易剿灭,他的两个师于“剿匪”中付出了令他痛心的惨重代价。何键怕了,有现成的军队不用,拿自己的亲兵去打,打光了,他不成光杆司令了?!他打起了第五师的主意,军饷来了,机关枪也送来,同时送达了蒋总司令的命令,命令第五师即日开拔,不惜一切代价,配合三十五军的官兵剿灭湖南的共匪。几天后,龙团长歪着颗脸色浮肿的头,叼着烟,嚷着腰痛地来了,把师长的命令给我爹看,“我们没有逍遥日子过了,三团的官兵得赶赴平江剿‘彭匪’。”爹的三营迎来四挺让人喜爱的机枪,爹将机枪一个连发一挺,这机枪是德国造,子弹压在一个铁盘里,连射时子弹自动运转、供应。这种机枪在那个年代简称盘子机枪,杀伤力很大。

三营的官兵领足军饷和机关枪,于第二天一早拔营,向平江奔去,只走了两天就到了平江县城,还在离平江县城五里远的地方就听见枪炮声,枪炮声随风传入我爹等官兵的耳朵,杨福全副团长急令全团官兵加速前进,进到离县城三里远的山坳处,忽然遭到“彭匪”迎头伏击,大约是一个营的“彭匪”在两处山头打狙击,一排机枪子弹打下来,走在前面的官兵倒下一片,大家纷纷散开,躲到机枪和步枪射不到的地方。杨福全副团长还没开一枪就中了弹,血在他肚子上流淌,让他痛苦不堪。爹走在他一旁,子弹却打在杨福全的肚子上,子弹的冲力很强,杨福全往后一仰,马上捂着肚子,痛得嘴都咧开了。爹和杨福全的警卫把杨福全拖到隐蔽处,传令兵把军医叫来。爹摘下他的德国造望远镜,举着望远镜张望,对杨副团长说:“有三挺机枪,形成了交叉火力。”官兵们都卧倒在地。龙团长奔来,爹对龙团长说:“杨副团长受伤了。”龙团长掉头看眼杨福全,“我跟你说了,要打仗了不要近女色,你他妈的不听!”龙团长对我爹说:“何副团长,我现在升你副团长,我命令你带三营的官兵正面佯攻,我率一营绕道从背后抱抄,参谋长,你带二营攻打另一个山头。”

战斗打响了,一营、二营、三营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向山上的“彭匪”发起攻击。彭匪坚守着,不让国军冲上去。一批批官兵倒下,退回来,又组织第二轮进攻,第二轮进攻又被打退。战斗从下午三点直打到傍晚七点,伤亡已达两百多人,一营营长于率部冲锋中倒在了山坡上,三营的一名连长战死了,另外两名连长也挂了彩。龙团长很恼火,恨得牙痒痒的,两只金鱼眼珠鼓得几乎要掉出眼眶了,他暴跳如雷地吼道:“我就不信拿不下这山头。”爹很冷静,说:“团长,他们不是一般的共匪,他们原是独立五师的一个团,团长名叫彭德怀,和我在讲武堂一起学习过军事,不是街头杀狗的,懂得打仗。”

龙团长完全可以不作为,带兵来了就行了,可是他骨子里是个两面三刀的人,背着赵师长接受何键的单独召见,还偷偷向何键表忠心,所以他板着脸说:“彭德怀,老子非打败你不可。”龙团长望一眼天,天于夕阳下仿佛呈现着祥云,他来劲了,又下令第五次冲锋,他亲自督战,手握驳壳枪,吼道:“跟老子冲,哪个狗日的敢后退一步,老子毙了他。”

但是没有用,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得冲在前面的官兵纷纷倒地,后面的官兵见状,都趴在地上。龙团长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太想立功、太想让何键对他龙凯团长刮目相看,从而赏识他、重用他了。他狂怒地冲到前面,用脚踢那些趴在地上不肯冲锋的士兵,恶声骂道:“胆小鬼,老子一枪毙了你。”龙凯团长——这个十几年前在南门口摆摊算命的骗子,在诓骗别人的钱财为别人打卦算命的同时,自己也相信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一套,在率全团官兵开拔前,曾和他的情妇骑着马卿卿我我地去开福寺抽了签,签是上上签,说他大吉大利且旗开得胜。龙凯团长暗暗以为,他有菩萨保佑,子弹就是飞向他也会拐弯。但不是这样,一颗机枪子弹打穿了他的胸部,打得他往后一仰,人就滚下山坡。

这一仗以杨副团长和龙凯团长身负重伤而偃旗息鼓。爹把被富贵梦想包裹着因而蛮勇的龙凯背下山坡、放在一株树下时,龙凯团长吃力地把放在口袋里的上上签拿出来——那上上签上沾着他胸口里流出的鲜血——扔在地上,脸色苍白地嘀咕道:“他妈的,什么世道,菩萨也骗人。”爹想难怪龙凯团长如此勇猛,原来他是抽了支上上签。

这个晚上就很平静。一颗月亮略含嘲弄地挂在山头,星星也眨巴着冷漠的眼睛,觑着露宿在野地的三团官兵。一早,我爹、团参谋长和几个营长聚集在龙团长一旁,等待龙凯团长发布命令,龙凯团长因失血过多而昏睡不醒,一张苍白的脸上爬满疲惫和凄迷,金鱼眼睛也没那么鼓胀和刁恶了,阔嘴也成了灰白色。次日上午十点钟,二营长打个响屁,把龙凯团长无情地打醒了。龙凯团长睁开眼睛看一眼大家,“我这是在哪里?”爹告诉他:“我们在平江,团长。”龙凯团长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立即又昏迷过去。大家不知道怎么办,都等着团长醒来,边叫团部的传令兵骑快马回长沙请示赵师长。一天后的傍晚,传令兵带来师长手谕,那是写在委任状上的,令我爹为三团团长。爹把他的传令兵小张任命为连长,把他的堂弟何刚也升为连长,这才召开会议说:“弟兄们,我命令你们明天一早,全力进攻。”

次日一早,三团集中炮火猛轰“彭匪”阵地,但白轰一通炮,因为坚守在山头的“彭匪”已于昨夜悄悄撤走。平江县城里再没一个“彭匪”,只有李雁军的二团官兵,二团损失很大,只剩一半官兵。李雁军苦着脸,他的好些官兵于这次攻打平江的战役中阵亡了,他把一具具尸体摆在一堆,浇上油,点了火,尸体便在火中燃烧。打扫完战场,爹的三团和李雁军的二团在平江县城休整两天,又接到命令,彭匪在修水和铜鼓一带出现了,电令爹和李雁军迅速率部于修水和铜鼓一带结集,好一举歼灭“彭匪”。爹率三团官兵向修水出发,爹从标语上得知彭匪自称红军,也知道了红军的厉害,他可不想在这穷乡僻壤里丧命,沿途就十分小心,生怕遭遇红军伏击。爹的三团赶到修水时,修水已被红军打下。爹没去开福寺算命,不知道此役是凶是吉,就更加谨慎,不敢冒险硬打。爹让三营佯攻,他向三营长交代:“不要硬打。”三营长姓肖,此前是名连长,爹一升团长就把肖提为营长,肖营长自然对我爹惟命是听,率部进攻时,一听到枪声,忙下令官兵趴下。爹举着德国望远镜看,知道修水城的另一头在激战,那边的枪声密集得多。爹派两名警卫去侦察,警卫回来说:“报告团长,是三十五军的,团长叫王东原。”爹释然地“哦”了声。

彭德怀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实际上就是彭德怀的一个团和黄公略的一个营,再加上平江的农民,共两千多人),边迎战国军边往铜鼓方向撤退。李雁军的二团接到命令,赶赴铜鼓拦截,爹和王东原团奉命追击。王东原想让我爹打头阵,奉命后滞留在县城不动。爹见王东原团没出城,就不急着追击红军,命令全团官兵一天走三十里,这就给了红五军全歼李雁军团的时间。爹的三团是在李雁军的二团被红军消灭的第二天赶到的,当他的三团官兵走到离战场还有十里远时,就嗅到随风飘来的阵阵恶臭。爹的鼻子尖,一闻就知道是尸臭,别的臭不是这种味儿。爹对肖营长和堂弟何刚连长说:“前面肯定死了人,有尸臭。”爹想起自己在讲武堂学的那些军事,忙命令全团官兵散开,子弹上膛,以连为单位前行。

八月是南方最炎热的季节,尸臭和着热风徐徐吹来,让三团官兵全体紧张地竖起眉头,端着枪。何刚连长硬着脖子,跨上我爹的白马,打马朝前飙去,半个小时后何刚连长一脸苍白地奔回来,向我爹报告:“团长,到处都是我军官兵的尸体,都腐烂了。”三团的官兵再往前走了两华里,就看见一具具国军官兵的尸体,尸体横陈在路上、沟壑旁或荒草地或树丛下,这里几十具,那里几十具,最多的地方是路旁的一处山包,山包上下有一百多具着国军军服的尸体。没有红军官兵尸体,红军都把自己人的尸体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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