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镇坐落在丹熏山麓,背依丹熏山,面临烛阴河,有一半的城体宛如嵌在丹熏山内,又像是直接从丹熏山脚雕刻出半座城。突现在山坡外的半座城池也全部用灰黑色的巨石打造,又被鲜血染红,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面弧形河堤,挡住的却是澎湃的热血。
城墙厚百步,高达千尺。城墙上除了一座孤兀的城楼,就是半弧形的楼台。楼台上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座特制的投石机,可以弹射八百斤以上的巨石。每两座投石机之间,还有三架特制弓弩,可以九箭连发,射程远达千步。
第八营到达阵地的时候,前面还有近二十万人严阵以待,而洛冰的十万轻骑就排在后面。狭长的河岸上到处都是银光闪闪的铠甲,和丹霞镇灰黑的城墙隔河对望,敌我分明。
天上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翻卷的雪花像抛飞的纸屑,迷离了视野。山风从一座座剑刃似的山峰之间挤出来,发出尖啸的呼号。更像是奔腾不绝的冰河,被丹熏山一剑劈开,又在丹霞镇前重新合拢。而那漫过来的满天飞雪,宛如一对洁白的巨大翅膀,将高耸入云的丹熏山护在怀中。
攻城战还没有开始,双方都在蓄势。
丹霞镇被围已超过二十天,对于一个在不毛之地上雕刻出来的城镇来说,最难以解决的就是粮食问题。玄夜军团早已切断了丹霞镇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算是一只麻雀也休想从城里飞出来。虽然看上去依旧坚若磐石,但所有人都清楚,它已是秋后的蚂蚱。
其实只要洛冰继续围下去,等丹霞镇弹尽粮绝,自然不攻自破。这也是江释想不通的地方,用十万骑兵去强行攻打这样一座坚不可摧、装备精良的城堡,除非这个将领是十足的蠢货。
洛冰显然不是蠢货,他是玄武的嫡长子,据说一身文治武功不弱其父。他这么着急攻破丹霞镇,定然是有不能等的理由。
鼓声震天,号角逆着山风的呼号,直冲云霄,这一场对决从这一刻起就算是拉开了序幕。
为了毕其功于一役,洛冰不仅抽调了玄灵军团一半的兵力前来支援,还密令号称北域第二的铸剑世家拜剑阁,加紧制造云梯和各种攻城器械,这些器械也在三天前送到了洛冰手中。
仰望身侧有十来人高的巨大投石机,江释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乖乖,这一下还不给它砸成肉饼。”
庞越回首调笑:“待会打起来,你可别临阵脱逃。”
江释也笑道:“那不能,我就是那过河的小卒,绝不回头。”
这时,部队停在了河畔。跨过烛阴河就是扇形的山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和巨石,大雪埋没了一层,上面还有一层。只看投石机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威力,看到那小山一样的巨石,江释更是目瞪口呆。这玩意砸在身上,已经不是肉饼了,那绝对是肉酱。
四十余万人阵列在前,分开数十块方阵,沿河排开。所有人都站得笔直,山风驰过银甲,发出悦耳的共鸣。
一百架投石车推上阵前,沿着河岸列成一个弧形,蓄势待发。两万弓弩手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方阵中央,是一面巨大的战鼓,那战鼓足足有百步方圆,平支在地面上。洛冰一身锃亮的银鳞盔甲,缓缓走到鼓面中央。
丹霞镇依山傍水,横跨烛阴河的石桥早已被林希夷炸毁,洛冰的玄夜军团又不擅水战,通往丹霞镇的道路就只剩下沿河的一条小径,也不适合大军作战。近三十万步兵望着川流不息的烛阴河,不知洛冰该怎么把他们送往对岸的山麓!
鼓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天地之间只剩下风卷残雪,裂空哀嚎。
丹霞镇高耸的城楼上,此时也走出一个白袍胜雪的年轻人。隔着上千米,也能看清他眼中泄露出来的精光。
“又一个绝世天才!”江释暗自惊叹,远远望去,林希夷孤身立在城楼,像是个君临天下的王。浩浩汤汤的四十万大军,在他眼里,不过是草芥。
“洛将军别来无恙?”
虽然隔得极远,这一问却在一瞬间传遍山麓,掠过河面。余音荡开飞雪,化作一柄出鞘的剑,凛冽的剑势穿云裂石,一泻千里。
“林庄主一切安好?”
洛冰不甘示弱,立刻回击。前面六个字弯成一把强弓,最后一个“好”字就是那射日的箭矢。“好”字出口的刹那,他脚踏战鼓,雷声震天。仿佛是鸣鼓出兵,音波箭化身跃出深渊的苍龙,挥舞着龙牙利爪,一往而前,势不可挡。
两人修为不相上下,洛冰借着战鼓的气势稍稍占了上风。林希夷显然不肯轻易就范,宝剑铿锵作响,行至半途,骤然转折。原本裂金崩石的飞剑化为软绵绵的蛇鞭,蛇鞭滑不溜秋,一遇苍龙立刻缠绕其上。任苍龙奋力挣扎,它却越缩越紧。
洛冰冷哼一声,挥袖击打战鼓。苍龙听见鼓声,宛如得到变阵的讯息,形状也随之变化,转眼变为一杆盘龙枪。盘龙枪劈空前进的同时,更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急速旋转,漫天飞扬的雪花也被他卷起的气圈搅动在一起。远处的风雪也随之起舞,大地颤动,面前的烛阴河更像是煮沸了一样,此起彼伏。又像是磅礴的大雨落在水面上,溅起无数涟漪。
与梁愈一战,江释的二段控术也算是登堂入室了。但要想做到他二人这般随心所欲,不着痕迹,却是难如登天。
眼见盘龙枪就要脱困,蛇鞭再次变化,突然散落为无数蛛丝。轻飘飘的蛛丝纵横交错,被盘龙枪旋转的气机卷入,一层一层的粘着在枪杆上。盘龙枪被厚厚的蛛丝缠绕,像是个臃肿的粽子,去势越来越慢。
洛冰再次敲打战鼓,音波过处,盘丝骤然膨胀,轰隆一声,炸裂开来。气浪翻卷,卷起惊涛拍岸,荡起层层落雪。站在前面的士兵首当其中,宛如浪尖上的小船,站立不稳。
气温骤降,雪花飘落的速度陡然迟缓,就像是时间停滞了。奔腾不息的烛阴河也突然停止了流动,平静的河面霎时间凝结成冰。
江释呆若木鸡,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那个令人费解的命令。他竟然要把整个烛阴河都冻住,在上面架起一座冰桥。
这该需要多么深厚的魂力,又该拥有多么豪迈的气概!
霜冷长河,烛阴凝冰。原本滔滔不绝的河水,就这么屈服在他脚下。
洛冰冲天而起,下落之时,对着战鼓大喝了一声:“攻!”
那一个高亢的“攻”字,宛如冰河开冻,蛟龙出海,猛然击打在战鼓正中央。
鼓声震天,四十万大军,四十万个声音,却在此时齐齐凝固成一个撼山裂地的军号。
“攻!攻!攻……”
携着余音,一百架投石车,两万弓弩,同发齐放。霎时间,风停雪止,巨石带着熊熊火焰犹如天外陨铁,箭矢连成漫天一边恍若瓢泼大雨。对面的投石和箭矢也在同一时刻铺天盖地而来,就像是张开双翼的苍鹰,低头寻觅着猎物。
抬头望着乌云一样密不可分的箭雨,江释心潮澎湃。那是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热血,那是轻狂年少与生俱来的渴望。
那就是战意,那就是杀伐!
箭雨刷刷落地,前面的士兵早已竖起盾牌。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冒着火舌的滚石随后赶到,杀伤力绝非箭矢可比。但凡滚石砸下的地方,必定哀鸿遍野。
“冲!”
战鼓再起。
“冲!冲!冲……”
趁着第一轮箭雨停歇,第二轮箭雨未至的间隔,正是攻城的最佳时机。三十万步兵夹杂着攻城器械,一拥而上,形成一个梭形,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靠近城门。
然而他们刚刚启动,第二轮箭雨就到了。
第八营本来就排在最后面,这时候还没有进入射程。前面打先锋的士兵受阻,脚步顿时慢了下来。玄夜军团不愧是北域四大军团之一,训练有素。两翼迅速越过箭头,合拢成新的箭头,继续向前推进,第八营也跟着左翼踏入了战场。
仿佛是越过了生与死的界限,身边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正规军和杂牌军的差别暴露无遗,还没有跑出百步,江释身后的士兵已经乱作一团,踩死的比射死的还多。有些人干脆临阵脱逃,等待他们的却是洛冰冷眼旁观的精锐骑兵。
战场上乱得像一锅粥,箭矢无孔不入,满眼都是血肉,到处都是死人。杂乱的声响充斥着耳膜,耀眼的银甲眩晕了目光。恍惚间,产生了虚幻的感觉。
一根箭矢破空,江释下意识幻出冰墙,当真是险之又险。他再不敢大意,紧紧跟着庞越。
“小心巨石!”
头顶一个阴影猝然放大,江释策马冲刺,巨石砰然落在身后。那个副将梁愈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巨石砸进冰河。
别说肉酱,肉沫也看不见。
区区百步冰河,留下多少英魂!
踏上扇形山麓的刹那,江释抬头望天,第三轮箭雨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