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校场,文天祥下马,领着旗牌遘奔将台。拜将台高三丈六尺,象征三十六周天。阔二十四丈,按照二十四节气。共分三层,象征天地人三才。每一层都有四员将校手捧大将权力的象征物件:第一层是九曲葫芦棍,第二层是彤弓赤矢,第三层是黄钺白旄。四面八方旗五分色,衣冠整肃,盔甲鲜明,军容整齐。入口处两边的仪仗队如雁翅排列。第三层正中黄亭子里,供着圣旨、令牌。台前旗杆顶上高挂着大纛旗,旗边绣着红火焰,上面绣着“枢密副都承旨、江西安抚大使、都督勤王兵马大将军”字样,中间的白月光里斗大一个“文”字,旗帜迎风飘扬,呼啦啦响。方兴吩咐:“香案伺候!”
军政司将香案摆在将台当中,文天祥居中肃立,文武官员两厢排列。金应净手点香,从黄亭内取出“哀痛诏”和“专旨”,高声宣读。诸将全都跪倒,望空而拜。拜毕归队,王辅佐将印、剑、令旗捧至文天祥面前。
文天祥将印、剑接在手,高捧过眉,转身朝圣旨、令牌拜了三拜。拜罢,升坐大将位,传令:“请开印、剑!”咚咚咚!咚咚咚!四十八面大鼓一齐打响,军乐高奏,令旗挥动。将台上下,旗幡招展,欢腾喧哗,声震九霄。四月一日,文天祥用老将王辅佐为总统,朱华、麻士龙、尹玉、张云为前后左右先锋,杀牛宰马,祭宝纛旗,放炮起兵,沿赣江北上。王辅佐中途不幸逝世,文天祥即以副总统方兴代之。南国初夏,天气温和,正是行军的好日子。南风软软地吹着,黄鹂在林荫中啼唱,一行行白鹭向着海蓝的天空飞翔。山花烂漫,到处都是轻柔的营营嗡嗡声,如同举行欢迎集会似的。
一路上,勤王之师士气高昂,精神振奋,迈着大步行进。但是,救国的道路并不平坦,征程上坷坷坎坎。他们出发不久便碰到了麻烦。江西安抚副使黄万石向皇帝奏了一本,说文天祥的这支军队是一群乌合之众,等于儿戏,而且还在朝廷上下进行了一番活动。圣旨下来,着文天祥军留屯隆兴府(今江西南昌市),不得开赴临安。这道圣旨与四个月之前的专旨的意思恰好相反,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真叫人不知如何理解。人们大骂黄万石卑鄙。其实,他也是代人受过。真正不准文天祥入卫临安的,是朝廷本身,即太皇太后、右丞相陈宜中和替代王烩的左丞相留梦炎,黄万石则不过是他们的工具而已。左丞王烩力主文天祥迁擢,屡促文天祥入卫,与右相陈宜中不,竟遭徘斥,不得不引嫌离开京城。这就足以说明主宰朝廷的太皇太后不仅对爱国志士满怀狐疑与恐惧,就连号召勤王也不过是一时之想而已。风过去了,他们的思想又返回来了,准备投降了。陈宜中和留梦炎都因为力主投降,才被太皇太后肴中。文天祥在募兵时,便有人劝阻说:“元军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内地,锐不可挡,君以数万新兵赴之,何异驱群羊而搏虎!”他毫不矫饰地爽直回答道:“国家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殉之,庶几天下忠义之士,将有闻风而起者。”
文天祥的话,很客观,也很诚实,并不认为单凭他一支人马便可击退元军,而是想以此带动大家闻风而起。常言道,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
一旦天下民众都起来了,自然便会有救国的良谋,组成强大的救国力量,成就救国的功业。南宋朝廷却完全与此相反。他们既然要投降,抵御的对象自然就不是元军,而是那些抗元的主张和抗元的志士。文天祥首当其冲。他起兵于国家危难之际,只要稍有良知和良心的人,都会支持他,鼓励他,欢迎他。而谢道清以及她所扶植起来的内外投降势力,却处处非议他,刁难他,一心只想瓦解他的力量,毁灭他的军队。投降派何以这样丧心病狂呢?难道他们真以为投降比不投降好,亡国比不亡国好吗?“守内虚外”是宋朝的立国之策,由此国策培育出来的最高统治集团,其显着特征就是对外让步,妥协投降,对内则镇压百姓,削弱地方武装力量,排斥贤能,阻挠改革。这个集团不倒,其国策不可能改变,要变国策,除非它垮台。这就是大宋三百年的“内在精神、历史事实,导致宋朝灭亡的正是这个“内在精神”。
看清了宋朝国策之害,并且与之斗争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的,在本朝,文天祥是最突出的代表。在斗争中;他遭受的毁谤、屮伤和打击最多、最大。他战胜不了盘根错节的妥协投降派,战胜不了皇帝和太皇太后谢氏,更战胜不了根深蒂固的三百年一贯制的“内在精神”。
他将以失败告终,而他的失败,正是宋朝灭亡的象征。不过,以救国救民为己任的文天祥,毕竟是条硬汉,一往无前,万难不屈。接到留屯隆兴的圣旨后,他推测其中有鬼,心中不服,把军队驻扎在吉州,在吉州向投降派发起了反击上奏朝廷,要求收回留屯隆兴的诏命。他在奏折中写道:“天祥以身许国,抗元义不容辞,何况起兵勤王是秉承圣上的专旨,朝廷未给一兵一卒,一个铜板一粒米,我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才组建了这么一支军队。他们大都来自爱国的百姓,忠勇愤发,锐气方新,以为报国有日。让他们奔赴前线,临阵杀敌,可以以一当十,无坚不摧。如果闭之于城郭,责之以守御,发挥不了作用,他们很可能自行解散。”
是叫他们开赴京畿勤王有利于国,还是留屯隆兴有利于国?答案当然是前者。因此,他坚决请求让他们照专旨幵赴阙下。奏折送到了临安,复旨下达到了吉州。旨中赞许文天祥“忠勇可佳,词气甚壮,此朝廷之所乐闻”。
接着就说他的部队“留屯隆兴其为效与勤王等”。
最后虚掩一着,要求他的“军队暂驻隆兴府,等待以后的圣旨”。
文天祥失望了。他借丁祖母刘夫人优,奏请解官承重。隆兴,他绝对不去。事实明摆着,只要军队一拉到隆兴,便成了地方军,不是救国军了。朝廷也不含糊,刘夫人刚安葬,复官的诏命便下来了。文天祥知道这是催他赶快去隆兴,他也采取软拖的法子,屡疏乞终制,不肯马上复官。文天祥勤王受阻的消息不翼而飞,迅速传开。知情者都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太学生说话了。刘九皋等联名上书,历数陈宜中擅权误国,疏入不报,不亚于贾似道。陈宜中不免尴尬,不得已只好离开临安暂避风声。太皇太后遣使召还,屡征不至朔廷捕刘九皋等下狱,罢免王烩的平章军国政事。王熘病卒,陈宜中归至温州,仍不造朝。太皇太后作手书,遣宜中母杨氏转促其入都。陈乞求以祠官入侍,拜醴泉观使。留梦炎转右相,左相虚席,太皇太后欲召李庭芝入相,因加夏贵为枢密副使,兼两淮宣抚大使,令与淮东制置副使知扬州朱焕互调。夏不受命,朱仍回扬州,李庭芝也不能离任。留梦炎独掌朝政,此人素厚陈宜中,又偏爱黄万石,他一上来,便用了个偷梁换柱之计,奏请黄万石入卫,以文天祥移屯隆兴,经略九江。太皇太后准其所奏,即命天使快马加鞭达传圣旨。黄万石造谣生事算得一把手,叫他去入卫京畿,却怕苦怕死不敢。他要干什么呢?一是暗中与吕师夔私通,自隆兴退屯,置司抚州。
一是继续无中生有造文天祥的遥,唆使抚州守臣赵必向朝廷控告文天祥,用宜黄县令赵时秘的名义写状子,说“宁都连、谢、吴、唐、明、戴六家义士,劫乐安,宜黄,将至抚州。”
枢密院奉旨查问,文天祥以事实驳斥道:“宁都六姓,招募数千人,驻吉州,候旨入卫,未尝有一足至抚州境内,何以抢劫乐安、宜黄。守臣张皇诳惑,不过是欲阻挠勤王大计而已。”
这一次申辩,获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喜讯,圣旨责降赵必、赵时秘,促文天祥入卫。太皇太后怎么一下子想转来了呢?扬州镇江前线军情吃紧!战争形势对南宋愈来愈不利,临安愈来愈危险。时间一天矢过去,诏诸将勤王又多数不至,临安兵力不足,守城出征,捉襟见肘。投降派改变了主意,想把文天祥的这支新军夺到手里。这样,一可免其拥兵自重,二又可以在议和、议降时当作向元朝讨价还价的本钱。七镇江焦山之役,宋军再度败绩鲁港战役之后,元军乘胜东下,知和州王喜投降,驻建康(今南京市)的沿江制置使赵潘弃城而逃,权兵马司事徐球等开门迎敌。接着,石祖军以镇江降,李世修以江阳降,戴之泰、王虎臣以常州降。与此同时,在荆汉上流方面,驻江陵的荆湖制置使朱背孙、湖北制置使高达以江陵降元。峡州、归州、澧州等地也相继纳降。
元军得到阿里海牙取得江陵的消息,一个个都兴奋得手舞足蹈。阿术肉团团的胖脸露出满足的笑纹,挺凸着圆鼓鼓的肚腹,得意地用手捋一捋翘起的胡须,对伯颜说:“好啊,这一下可大大缓解了我们进军长江下游的威胁,不怕宋军从侧后捅刀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