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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文天祥坚持着,“你们先走,让我下去把他们救上来。我有马,赶得你们上的。”

他边说边踩着崚嶒的石子往山下溜,亲随们只好跟着他一弯一拐,滑来滑去,转下山坡,好不容易才从裂开的断崖中救起三个人来。他们是祖孙三人,祖父是瞎子,孙子牵着他走,袓母跟在孙儿的旁边,慌忙中十来岁的孙子踩塌了脚,祖父、祖母都跟着他一起摔下了山涧。

元军追到鼻子底下来了,只是因为雾大,相互之间看不清楚,唯见人影晃动。夹在宋军中的老百姓挤来拥去,宋军兵将都走散了。走在文天祥身旁的赵时赏见情势危急,急急地对文天祥说:“都督请走!我的相貌与你颇相似,让我冒称都督,去蒙骗元军,拖他一段时间。”

“此事决不可为!”文天祥坚持不肯,“我所以领着大家死里逃生,正因为不忍心放弃天下事。幸与不幸,生死当与将军共之,哪里有独自逃生之理!”“都督既以天下事为重,便不可顾及这些小小义气。现在是非常时刻,天下可以无赵某,而不可以没有都督,全靠都督拯救时局。文都督,我求你了,你不要再犹豫,赶快走呀!”

赵时赏跪倒在地,求文天祥快走,文天祥仍然不走,赵时赏急得眼睛如铜铃一般,通身流汗。他脑子一转,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去,跨上战马,朝元军飞奔而去。―一阵难以抵挡的悲酸揉断了文天祥的心肠,他拚命把呜咽声压下去,可是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形势愈来愈严峻,人们的情绪愈来愈紧张,危险迫在眉睫,文天祥只得趁着迷雾,洒泪引着军民穿雾而行,避入深山老林之中隐藏下来。提心吊胆睡了一夜,次日饱餐之后,和众乡亲含泪告别,率领残兵从曲折小道爬山越岭走出了赣、吉地面。在转战中被乱兵冲散的刘洙、吕武、杜浒、赵孟溁、黎贵达等将领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又和文天祥见面了。他们沿途边行军边收集散兵游勇,转战到了武夷山下的古城。都督府的人马这时已经十去其九,只剩下一万多兵卒了。杜浒、赵孟溁等见了这衰败景象,不觉大恸:“我们呕心沥血,千辛万苦聚集起来的兵将,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文天祥开导、宽解了一回,大家又相互慰勉了一番,减缓了一些悲观气氛。黎贵达却依然消沉,愁眉不展,摇头叹息道:“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这为国为民,我也不知道要到何时为止。”

“范仲俺说得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的思想境界能够达到这样一个高度,身体力行,尽力而为之,不管事业成败如何,我看也就死得瞑目了。”

九死而无悔的文天祥,心头的火照旧滚油般燃烧,热血在体内沸腾,两眼放射出洁亮、明丽的光采。周围的将士受到了这种不息的激情的感染,心里的苦涩味消失了许多,嘴里出现了丝丝甜意,人也晓得饿了,喉咙晓得渴了,七手八脚开始烧锅做饭,开始收拾都督府。赵时赏自别了文天祥,改乘轿子,故意大张旗鼓,扩大目标,把敌人向另一条路上引去。

元军骑兵跟在赵时赏屁股后头紧追。到得临近,元兵见轿中人银盔银甲素罗袍,虎头战靴,腰悬宝剑,身旁一杆八宝亮银枪,打扮与文天祥不差二样,相貌也如其人,丰姿伟然,神采隽秀。瞧过来瞧过去,愈看愈像文天祥,元军将士咕咕哝哝议论了好久,盘问道:“喂!轿里头坐的人是谁?通上名来!”

“我便是你们要追赶的人,”赵时赏含混地回答说,“怎么见了面,反而不认得啦。”

“你,你就是文天祥?”“你们老是问来问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元军以为问确实了,好不喜欢,一拥而上,把赵时赏当作文天祥抓了起来。他们兴奋得手舞足蹈,哇喇哇喇欢呼。来到军营,元将再三询问,赵时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反复回答他姓文。又问轿夫,轿夫摇摇头说:“我们是民夫,不认识他。”

元将疑信参半,叫过俘虏来一一相认。俘虏们或者问而不答,或者争争吵吵,你说是的,他说不是的,争论不休,以此拖延时间,好让文天祥走远些。赵时赏装扮成文天祥以阻追兵的壮举,不仅救了文天祥,而且救了众多的战友。尤其值得大书一笔的是,他在自己成为俘虏以后,还想方设法救出他人。当看到南宋军民被捆着推进营门时,他皱着眉头,对元将说:“你们不是要捉文天祥么?我已经被你们捉住了,还留下这些萝卜丝干什么?何不放了他们,图个清静。”

元军听了他的话,果然放走了不少俘虏来的宋军将士和老百姓。众北帅听说活捉了文天祥,大喜过望,兴冲冲、乐陶陶地赶到军营,进了临时帅所,一见不是文天祥,而是赵时赏,不禁连连顿足:“受骗了,受骗了,中了李代桃僵之计。”

搭出和麦术丁也快马加鞭赶来了,他俩气得暴跳如雷,恶狠狠地骂道:“赵时赏可鄙,竟敢冒称文天祥!把你们两个人烧成灰,我们也分辨得出来。”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赵时赏疾言厉色地回敬道,“想见文都督,哼,现在还不到时候!到时候他会来见你们,会一个一个来收拾你们的。”

元军把赵时赏送到隆兴囚禁起来,赵时赏仍然怒骂不屈,一代名将就这样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结束了他的战斗的一生,为后人留下了光辉的榜样。北帅们集中在一起,吕师夔等气急败坏,要求穷追下去,不逮住文天祥不解恨。李恒等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制止道:“赣东地区山连山,山套山,地形复杂,不宜深追,暂且由他们去吧。”

次日,元朝四路大军的六员北帅各自拔队回师,上表向忽必烈报捷。空坑之役,遇难和被俘的战友,除了张汴、吴文焕、林栋、赵时赏以外,还有张日中、唐仁、谢杞、许由、缪朝宗、李幼节、彭茂才等人。文天祥的妻室儿女中,妻欧阳静娴、二妾颜靓妆和黄谲英、次子佛生、次女柳娘、三女环娘,也同时被俘。黄氏走到兴国宝石寨,投崖碎身而死;颜氏死户崖州。得脱的只有长子道生和四女监娘、五女奉娘。从此,文天祥身边只剩下一子二女。文天祥是抗元的象征,他收复江西失败,南方的抗元力量也同时遭受到了极为重大的损失。都督府败走,陈子敬守住黄塘,连结山寨抗元。李恒派重兵围剿,陈子敬惨死于乱军中。孙栗在龙泉被乡绅出卖,遇害于隆兴,抄家没籍。家铉翁闻其妻文懿孙,即文天祥之长妹,被没为女奴,倾囊赎出来送到了其兄文璧处。文天祥建都督府,曾致书彭震龙召集永新义兵。彭震龙和肖敬夫、肖焘夫兄弟以永新响应。城南袍陂龙、吴、段、左、张、谭、颜、刘八姓,奋勇倡先,王师大振。空坑之败后,刘盘卖国,引元兵入境,永新县城被攻陷,内外悉受屠杀、抢掠。八姓知势不可为,各挈妻子赴潭水死,老少约三千人。彭震龙和肖敬夫、肖焘夫兄弟均被元军抓获,遇害于郡都。肖明哲去野陂与胡文可、胡文静兄弟联系,连结诸寨,想把野陂建成一个都督府失败后继续抗元的据点。野陂的乡豪告密,肖明哲与胡文可同时被俘,遇害于隆兴。

胡文可死后,元朝吉州守将亲到野陂,招降其弟胡文静。胡文静抗节不屈,也为元朝所杀。湖南攸县吴希奭等人,在打下萍乡不久,听说永新彭震龙兵败,感到事未可图,遂退出萍乡。独陈子全将所部据险待命,这时湖南各县次第失陷,元军得以集中兵力日夜围攻陈子全,陈子全胸口中流矢殉国。吴希奭回到湖南,光复了醴陵县。

元朝出动军队来打他,他力尽而死。王梦应回到攸县,收集淮、潭散兵继续战斗,败后不知所终。以衡山人赵墦为首的抗元起义军,在文天祥撤离江西以后,遭到了元军四面八方的进攻,赵瑶、赵漂败走他乡,隐迹藏身,等待时机。和他们同时起兵的张唐,被捕押送至湖南行省,参政崔斌劝他投降,他怒喝道:“我祖魏公张浚乃抗金名将,为国捐躯。张唐倘若降元而不死,有何睑面见魏公于地下呀!”遂遇害。广东韶州仁化摧锋军,遭到了韶州守臣刘自立的袭击,山寨被攻破,肖兴下落不明。方兴找到了行朝,在张世杰手下为将。在元军的强大攻势下,淮西黄州与寿昌军复陷,****与张德舆死于兵火。洪福在转战中战死,全军覆没。江淮司空山于一二七七年九月被元宣慰使昂吉儿领兵攻破,与文天祥结约举事的张哲斋战死,傅高改变姓名出走,终遭捕戳。

元将布哈、汪良臣等分道掩击张珏,四川合州失守,张珏败走涪州,遇伏被擒,自杀身亡。抗元的义旗是否倒下去了?南国大地是否就此沉寂了?没有!只要有文天祥在,抗元的锋火是不会熄灭的。退出江西,他重新整理部队,文天祥在古城停留了一段时间,十月进入汀州,南剑、建宁、邵武等地又有人马投奔都督府,诸畲跟着动起来了。忽必烈不得不再次调动大军来对付他。

文天祥果断地甩开元军,重入江西,由会昌趋循州。

一二七七年冬天,都督府屯兵于循州的南岭。黎贵达暗中与元军联系,企图拉走部队。文天祥断然斩了黎贵达,巩固和加强了这支抗元大军。失败和挫折使文天祥得到了严重的教训。他站在全局的高度,深思熟虑,想到了挟带国家精锐逃往海上的朝廷,决定派人下海寻找行朝,回朝与张世杰会商抗元大计。他深信,国事如有商量,力量若能集中并统一行动,仍有可能扭转残败局势,从头收拾山河。

叹零丁,哭崖山

重兵围困泉州江西重新陷落之后,元世祖忽必烈因势利导,及时调整了战略部署,诏命搭出、李恒和吕师夔出师攻取东南未下州县,又命唆都、忙古歹由福州出兵助战。搭出得了诏书,立即选将调兵,择吉日兴师,又上疏请以麦术丁随征,忽必烈准其所奏,另遣人守赣州。搭出、麦术丁、李恒和吕师夔统领大军,到得吉日,离了江西,以得胜之师向着福州进发。

一路上,旌旗招展,刁斗传声,早行夜驻,元军越过大庾岭,前军探马来报:“唆都大军已由福州来会,相距不过十里了。”

一搭出下令安营扎寨,等候唆都,又叫麦术丁代他前去迎接唆都、忙古歹来营议事。唆都也是奉诏起兵来会搭出的,大军进抵大庾岭,早有探马报知,搭出等兵马已越过了大庾岭。唆都催动人马加速行军,看看离搭出军营只有一两里路远,已望得见对方的营垒了,便传命扎下营寨。筑垒初定,麦术丁抵营前,门军传报进去,唆都、忙古歹传令大开营门迎接。麦术丁来到帐中,两下相见,寒喧过后,麦术丁表述了搭出叫他前来迎接的意思,唆都和忙古歹道了谢,留麦术丁在帐中午宴。酒后,麦术丁因急于回营复命,唆都和忙古歹也不敢久延,遂带了数员将校,同麦术丁奔到搭出营前,麦术丁先命人进出传报了。搭出敞开营门,降阶迎接,和唆都、忙古歹等见了礼,携手入帐。李恒、吕师夔等也进帐行礼相见,然后分宾主坐下。唆都打量了搭出一眼,若有其事地问道:“大元帅一路远来,可听得有什么新闻吗?”“三军急于行军,”搭出回答说,“路上没有探得什么消息。泉州被困我们在赣州时就已得知。前几日传说邵武失守,此信尚未知确实否?”“这事已经证实了,没有错。我前日接到由福州转来的军书,告知邵武失守,蒲寿庚在泉州被张世杰围得甚紧,向我求援,我因为急于见大帅,没有分身去救他。请教大帅,有何高招可以救得泉州?”“我们是出师来取未下州县的,如今未克一州,未下一县,哪有闲暇去救他?”“大帅此言差矣,自古命将出师,专决阃外之任,我们何必拘泥于诏命,况且诏命并没有言明先攻何地,分明是叫我们自行决议。现在泉州危在旦夕,若弃而不顾,只恐州县未取,而已得之城池已失,那才悔之晚也。”

搭出捋着连鬓胡子沉思良久,用一种探询的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我们怎么办为好?”“依我的拙见,”唆都恳切地说,“大帅既重攻城,我们索性兵分两路,我去支援泉州,大元帅亲提大军去攻取未下之州县。”

“此计大妙,我们就依计而行好啦。”

忙古歹站起矮胖的身体,扬着肥大的下巴,问道:“大帅既去略地攻城,只不知从哪一条路进兵?”没等搭出开口,李恒搔了搔他那西瓜似的圆溜溜的脑袋,翘着两撇黑油油的胡子,说:“二位元帅,我倒有一计,不知可行否?”“李帅请说。”

搭出和唆都把脸转向李恒。

“我以为大军宜向惠州进发,一边攻取未下州县,一边扬言去袭潮州宋帝赵呈。那时张世杰得了这信息,恐朝中无人应付,自然会将水军调回浅湾去保护两宫。当然,张世杰是不会轻易弃舍泉州的,很可能会留一半人马继续围泉州。唆都元帅到彼,正好可省去一半力气。并且,唆都元帅此去不但可援救泉州,还可以顺便收复邵武。等到克了邵武,救了泉州,你们就率师来惠州会合,然后大军同时向潮州推进,去袭击赵罡。”

“好计,好计,”搭出频频点头,“我们就这么分头办吧。”

唆都身体微向前倾,两眼望着搭出的塌鼻梁:“我想邀一位元帅同行,助我们一臂之力,不知大帅肯不肯?”“这有何不可。哪位元帅愿意,就随同唆都元帅一道去好啦。”

搭出慷慨而轻松地说着,目光从几位元帅的脸上掠过去。麦术丁滴溜溜转动着小而亮的三角眼,左颊那块紫褐色的伤疤扯了扯:“末将愿往。”

“如此有劳元帅了。”

唆都素知麦术丁颇有心计,又精于韬略,很称心。商议已毕,唆都和:忙古歹等告辞回营。麦术丁领了本部人马辞了搭出,拉到了唆都驻兵的场地。唆都和麦术丁约定,叫麦术丁仍领本部人马去取邵武,自己和忙古歹驰援泉州。次曰三声炮响,两路大军各自拔队起行,分道驱驰。张世杰护送端宗赵是和杨太妃到达潮州,将舰队停靠在浅湾形胜地方,交待苏刘义和杨亮节等小心伺侯两宫,别了陆秀夫等大臣,亲统大军和主力战舰去攻泉州。早在搭出等进军福建的前两个月,张世杰统率宋军包围了泉州,围而不攻,困住蒲寿庚,自己领了一半人马先取邵武,以剪其羽翼。邵武守将张才,昏庸而又胆小,见宋军兵临城下,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命将校登城守御,本人则关在府中,请来和尚道士,求神拜佛,祈求保佑。蛇无头不行。将士见他不出面,都不肯卖力,懒懒散散,张旗擂鼓,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张世杰是个带兵出身的人,见到这般光景,心中大喜,即令三军发起猛攻,限定当日破城。自己亲挝战鼓,以助军威。三军见主帅亲临一线,勇气倍增,四面架起云梯,冒着矢石登梯而上。城上守卒见宋军来势凶猛,吓得战战兢兢,宋军刚登上城楼,便抱头鼠窜。都统张达一马当先,砍开城门,放开吊桥,城外大军一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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