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迟到是我的错,但把小事放大,那就是你的错。”她的眼神变得可以杀人了。我又说:“张姐,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包括你在内。”
小林闪到一边,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看上去他被我们的对话给震呆了。
这天,我迟到了,而且一迟到就是两个多小时。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因为即使在帮别人打工的日子里我都很少迟到过,何况在跟E公司这种大单的时候。
我本来可以不迟到的,因为我根本就可以不去,一份资料而已,我完全可以让快递公司帮我送过去。但我不想放弃任何和E公司打交道的机会,所以接到小林的电话后我还是决定自己送过去。
可是,哪怕最艰难的时刻已过去了几个月之久,我还是经常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所以,我又失眠了,又是天亮了都没睡。
但我不得不按时出发。于是,转车的时候我在车上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坐过了站。过分的是,往回坐的时候我居然又睡着了,我又一次坐过了站。当时我确实有些惶恐,但这种惶恐只是出于对自己高要求的愧疚,我并不害怕小林、张姐他们会有多责怪我。
在我那种有机会要来E公司转一圈,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来E公司转一圈的指导纲领下,几个月下来我和小林、张姐的关系日益深厚,和小林就不必说了,虽然他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他把我当朋友。
张姐也没有说过,但我也知道她把我当朋友。
她有一次谈起她儿子是这么说的:“他不比你小多少,但比你差远了。”我清楚地记得她的表情,很是哀怨。在母亲眼里,没有人会比她的儿子更优秀。我知道,我拿下E公司这张单的希望已经很大了。我诚惶诚恐:“张姐,你太过奖了。”
我自信张姐、小林他们不会太责怪于我,但我没想到的是,因为这次迟到,我的生活竟然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看到我努力地控制住呼吸站在她的面前,张姐表现得很生气,她表情冰冷:“你迟到了。”
在自己犯了错的情况下,我没再和平时一样和她开玩笑,我没低头,但态度绝对够诚恳:“张姐,不好意思,以后我会注意。”
但她还是严肃,连珠炮似地说:“今天是下大雪了,还是发大水了?是地震了,还是道路塌方了?我给你机会解释。”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得怪我自己。
在做业务的过程中,和那些看上去比较好沟通的客户不用说,顺其自然就可以了。但在和一些不太一般的客户,比如说张姐这种人打交道的时候,我总会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我会在心里暗示自己,她是一个我很久没见面了的大姐,或者是某个看着我长大的邻居。
我和张姐的关系就在这种长时间的暗示中,并由暗示引伸出来的有意无意的动作和表情中拉近了。这一路我走得不容易,但我还是走过来了,我几乎可以时不时地和她说上几句玩笑话,也习惯了把她真的当成我的大姐,或是看着我长大的某个邻居。
她突然翻脸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踌躇,是事情有变了,还是仅仅是她今天不高兴?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得把这事处理好。我说:“迟到了就是迟到了,没什么解释的,我知道我错了,希望你多原谅。”
张姐看着我,脸色还是不对:“你可以回去了。”
我愣了,事情好像要闹大?我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的小林,小林没对我使任何眼色,在张姐面前他不敢。
我也不敢去触张姐的霉头,和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我也知道她的性格,她有时就是个孩子,一个任性起来谁也拦不住的孩子。
我说:“张姐,我真的很抱歉,话我就不多说了,资料我就放这里,你先忙,不打扰你了。”
说完后我就准备闪人,张姐却更过分了:“资料你也不用留下来了,这么晚送过来,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我一口气差点没转过来,那是一份老邓工厂的环保证明和各种认证资料,如果这份东西张姐不让我留下,她实际上就是在告诉我这张单到此为止了。为了一次小小的迟到,至于么?
想了想,我又理解了,张姐可能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而把气出到了我身上。我说:“张姐,我知道我错了,要不这样,资料我先带回去,你有需要的话我再送过来?”
她又用那种可以杀人的刀子般的眼神看我,这种眼神我已经很久没在她的眼里看到过了。
她还显得很不耐烦:“还送什么送啊,不用送了。”
那一刻我有点失望,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和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我还是不能走近她,难道一个人当了领导后就真的不能有人应该有的情感,或者说当了太久的领导后习惯了什么事都以自己为中心?
那感觉就像发现你敬重的一个人原来根本就没把你放眼里一样。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我也知道你要求高,但谁不会犯点小错呢?
关键是小林也在旁边,如果小林不在旁边,我也许会妥协。我开始用一种相对冰冷的眼神看她,而不是之前的谦敬。
我说:“张姐,我迟到是我的错,但把小事放大,那就是你的错了。”
她的眼神又变得可以杀人了,我怕么?我当然怕。但要说我怕到了可以不讲自己的原则,那也不至于。
我又说:“张姐,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包括你在内。”
她忙碌着,再没理我,我也没再说话,把文件袋放下,转身就走。
小林闪到一边,我们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看上去他被我们的对话给震呆了。
走出E公司,心情灰暗得要命,抬头看天都觉得天灰蒙蒙的。
六神无主地逛了一个来小时,估摸着这时候小林无论如何都离开了张姐的办公室,我给小林发了个短信:“方便的时候给我个电话。”
小林言简意赅地回了我一个字:“好。”
接到他电话已经是他下班时间过后了,在电话中他说:“不好意思,现在才给你电话,一直在忙。”
尽管我和热窝上的蚂蚁的心情没什么不同,但我还是很绅士地回了他一句:“没事。”
他说:“找个地方我们一起吃饭。”
他主动和我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多,在这个钟点上仅此一次。我有些奇怪地问:“你今天不用加班?”
他反倒用一种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道:“你老过来了,我还加个屁班啊?”
挂了电话我有些找不到东南西北,他们这是怎么了,都神经病了?
十来分钟后他出现在了我们约好的地方,我没给他喘口气的机会,问他:“今天张姐是怎么了?她是吃错药了,还是有人欠她钱没还?”
我还有一句话没问:你也吃错药了么?
小林拉开椅子坐下,脸上一脸坏笑:“你才知道张姐的脾气?张姐对你已经是够客气了,你没见过她骂供应商,那可是比骂她儿子都狠。”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能想象这种场面,觉得张姐干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稀奇。
小林继续说:“你这算什么,我们部门以前有个小女孩,就是上班的时候妆化得浓了一点点,就被她给说哭了。最让人郁闷的是,你还不能不化妆,不化妆她也不答应,她也要说。总之,和她打交道,嘿嘿……”
小林没再接着往下说,但我也能听出他的意思了,看样子小林在张姐的手下也没少受委屈。
我说:“那这张单?”
他扭了扭脖子,伸了伸双臂,踢了踢腿,似乎上班就像是受刑似的。
他说:“你放心了,张姐人就是我们常说的刀子嘴豆腐心,火气上来了呢天王老子爷都不认,过了火头就好了。”顿了一顿,又说:“其实啊,她说你是表示看好你,如果她不训你了,你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吧,这个我们部门的人都知道。”
我也有点后悔自己当时的表现,这些我其实也能想到的,我不是不了解张姐的脾气,应该说我还是不了解自己的脾气。
我说:“其实这些我多少也知道一点,”我叹了一口气,“哎,我也是火头一时起。”
他训斥我:“你也是,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牛B的业务员,到底是你给我们钱赚还是我们给你钱赚啊?”
想通了,知道这事要解决起来并不难,心事放下了,心情也放松了一点,我笑着:“谁叫我这么年轻呢?”
他也笑了:“嗯,我喜欢你说自己年轻,这就意味着我更年轻了。”
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小林满上:“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好的机会,我要给张姐道歉。”
小林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说:“要等,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啊!”又说:“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迟到不好,偏偏今天迟到,你干吗去了?”
我怎么好说自己一夜没睡好,愚蠢到连续坐过两次站?我一语双关地说:“睡过头了。”
小林放下茶杯:“算你小子倒霉,你迟到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你迟到的时机挑得不太对,这才是张姐大发脾气的原因。”
我也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