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花朝节将到,冯安早早带回了口信,今年由于皇后染上了风疾,选花魁一事便由淑妃代为料理。今年的比赛规则是,宫女们各展其能呈上一件插花佳作,各殿先比一轮,选出最好的一名,到淑妃殿中再比,最后赢家便是“花魁”,花魁有两位,第一名长阳花魁与第二名皎月花魁,这两名花魁将被淑妃赐予花名,由其他宫人背着来到外皇城的丹凤门上,接受洛阳百姓的仰望与欢呼。
选花魁一年一次,喜鱼看宫女们早已跃跃欲试,便定下了吉时,日落之后,在殿外焚香拜月,设条案开始了第一轮的评选。
初晴先来到条案前,她手棒一个竹雕文姬归汉笔筒,里面安置香泥,香泥中一枝含苞待放的红艳,放好插花后,她吟了一句:“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相从捧着一个根雕漆金桃形杯,里面盛着一抔盛开的嫣色山姜,在条案上放好后,吟了一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犹泫小心翼翼端着一个紫檀木雕福寿圆盒上前,众人低头来看,原来盒中放着一汪清水,水上飘着三四朵淡黄色的橦花。犹泫吟道:“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喜鱼看了点点道:“果然是不一样的心肠。”
接下来便是四位浣洗宫女紫烟、椒阁、散梅、彩袖捧着插花走上前来。
紫烟在青色的葫芦上插了一枝繁茂的蔷薇,并用薄纱盖住,起名曰“九华芙蓉羽帐”。
椒阁拿了一个竹根雕佛手,佛手之上似念珠一样挂着一串绿萝,起名曰“明镜止水,皓月禅心”。
散梅的插花是在一个红木雕莲花盏托里放满了洁白的杜若,起名为“一寸相思”。
接下来就是彩袖了,只见她端上来一个瓦蓝色的玻璃笔洗,里面独零零卧着一支荷花,起名为“宓妃出水”。
喜鱼看罢叹道:“众宫人真是惊才绝艳,妙手斫轮,要选出第一真不容易呢。”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喊道:“慢来,我还没呈上呢!”
众人寻声望去,见马仙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她怀中抱着娘娘赐的云蝠纹双耳玉壶,壶中插着一枝有花无叶的白玉兰。这云蝠纹双耳玉壶真是个宝物,月光之下,荧荧发着幽蓝色的光芒,将白玉兰映衬得分外惹眼,似乎闪起了珠光,如同从水晶龙宫中取来的一般。马仙儿将玉壶放到案上,吟了一句:“一片冰心在玉壶……”众人围了上来,仔细看她的大作,就在这时,从玉壶里探出一只小爪子,接着一只黄色的蟾蜍从里面慢慢爬了出来,吧嗒一声跳到条案上。众人正在专心观花,万没想到从里面还能出来一个活物,都被唬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马仙儿见此接着吟道:“……,金蟾拜月笑哈哈。”言毕上前用一块锦布包了蟾蜍重新放回玉壶里。
喜鱼用帕子抚着胸口,无奈笑道:“仙儿总是让人惊喜交加。”
接下来就是评选时间了,冯安拿了一摞越窑白瓷游鹅纹碗,每个宫女的插花前放一只碗,相从捧着一个锦盒站在条案旁边,打开锦盒,里面装满了珍珠。
众宫人上前,每人取一颗珍珠捻在手上,在围观插花时,将珍珠放到心宜作品之前的碗里。
冯安,初晴与贵儿先上前观看,他们端详了一阵,把珍珠都放到了犹泫的碗里。
马仙儿在旁自言自语道:“我十三岁进宫,经历了三十二次选花魁,十六次陪人上城墙,七次在墙下看,六次连去看都不让看,还有三次忘记通知我参加。我已这么大年纪,算上这次不知还有几次能参选了。”
最后,大家投珠完毕,冯安拿着小银勺一个碗一个碗属着珍珠,最后犹泫与马仙儿得珠数最多。
犹泫看到这种情况,叹口气道:“罢了,罢了,马仙儿的玉壶宝器贵重,若从这一点来比,终是我输了。”
别人听了还都没说话,马仙儿却径自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相从给她递上帕子道:“你这是怎的了,白眉赤眼的闹哪出?”
马仙儿接过帕子,往给脸上一抹,鼻涕眼泪一块擦:“我从小就是貌不喜人,思不敏捷,真没想到还有当上花魁的一天,我,我……”
相从在旁冷冷地提醒道:“你还没当上花魁呢?还有流光殿的决战呢!”
马仙儿摆摆手道:“无妨,我有金蟾助阵,料其他宫女也想不出这个妙法。”
喜鱼听了,把马仙儿叫到跟前来说:“你既要去流光殿争花魁,便是代表沉泉殿去的,我们断不能让你胡闹。金蟾快快放走了吧。”
马仙儿撅个嘴道:“是。”
喜鱼接着说:“既要到流光殿斗花,宫中人都喜用金丝珠翠来装饰,仙儿你可有哪些?”
马仙儿皱起眉头,一脸苦相道:“娘娘不知,老奴之前在内仆局当差,主管太监林尝是宫中难得一见的人物,燕口能夺泥,针头能削铁,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肚里刮油,老奴能活着出来已是万幸,哪还有什么私藏。”
众人听后,缄默下来,看这马仙儿这么大岁数,除了路华仪赏的玉壶之外,再无积蓄,可知她这几十年过得如何艰难流离,着实让人心中凄然。
喜鱼见此,言道:“这也无妨,没了装饰,倒更凸现了花姿。只是若想在淑妃娘娘那里拨得头筹,只凭玉壶还不能有五成胜算,必要请出重器。”
喜鱼带着相从回到殿里,一会功夫,相从抱着一只饕餮纹尊过来。马仙儿看着放在案上的这件古老青铜器,摇着头道:“娘娘不是耍笑我吧,那亮闪闪的玉壶不让我用,用这个满是青绿铜锈的东西能赢吗?”
喜鱼言道:“古人视青铜器为上花佳器。因古铜入土年久,受土气浸深,以之养花,花色艳丽,非其他器物所能比拟。今日你若用了青铜器上花而去,已有八成胜算。”
马仙儿说:“就听娘娘的。”
几个宫女见马仙儿的花时间久了有些打蔫,便去御花园折了枝新鲜的,喷上水放入饕餮纹尊中。整理停当,喜鱼命冯安抱着花与贵儿、满儿一起护送马仙儿去流光殿斗花。
他们走后,喜鱼道:“今日众宫人所上之花雅韵别具,应在月下细细观赏。”于是命人在庭院中再设了条案,若干圆凳,摆上时令水果,松子蜜饯,取了一坛春雨佳酿,大家一起赏花玩乐。
约过了一个时辰,满儿回来禀报,说淑妃娘娘看了马仙儿的上花之作后道:“既然你家娘娘将这样的重器都借给你用,必是为夺魁而来,本宫也不能驳她的面子。但以你之天资终不能为首,便当皎月花魁吧。”在赐花名时,淑妃道:“这个难住本宫了,哪种花有马仙儿的高寿,经风历雨还能常开不败?”最后她让太监爬到殿中一棵松树上,选了支过了一冬的松塔,赐予马仙儿,并赐名“松塔老娘”。此时冯安已背着马仙儿上了丹凤门城楼了。
众人听了都舒了一口气,虽然淑妃存心讥笑,但总归是夺了花魁。
大家正在院中推杯换盏玩得开心,听得殿外有人声喧哗,原来是马仙儿受了百姓的欢呼还在意犹未尽,头上插着松塔,唱着曲儿就回来了,可怜冯安此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呼气如牛。进了殿门,冯安赶紧把马仙儿放下,自己举起衣袖擦拭着汗水。
喜鱼一见此景,便说:“仙儿若爱唱便给大家好好唱一出吧。不知仙儿爱唱那支曲?”
马仙儿道:“我就爱那些缠绵悱恻的。”
相从道:“你是要当李娃还是霍小玉?快挑一个吧!”
马仙儿摆了摆头道:“我爱唱那长生殿。”说完羞答答地指了指冯安:“我要他来陪我唱。”
众人看罢忍不住掩嘴而笑,初晴推了一把冯安道:“快去,你那雪肤花貌的贵妃在叫你。”
冯安无奈只得上场,两人一左一右摆好架势,你一言我一语地唱了起来。
喜鱼坐在案旁看着他们在庭中唱曲,只觉得马仙儿唱着唱着眼光总往自己这里瞟,似有话要说。那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马仙儿却唱成“白容寂寞泪阑干,泽花一枝春带雨”,喜鱼想她是记错了也没在意,哪知她接着指着还在落花的白樱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边唱还边冲喜鱼眨眼睛,喜鱼以为她是忘了词,胡唱起来,便打圆场接了一句:“飞入梨花终不见。”这下,马仙儿似又重找到了感觉,接着唱了下去。
可能是今夜酒兴太浓,还没等他们唱完,喜鱼已经昏昏沉沉无法支持,睡了过去。
待她再睁眼,已坐在游廊之上,马仙儿靠在跟前,其他宫人都在庭中的条案旁东倒西歪地睡倒一片。
马仙儿一改常态,目光机敏,神情严肃地说:“那些人被我下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来。公主你仔细听好,我曾是你母亲殿中宫女,皇城攻陷后,便蛰伏了下来。前段日子,那些人找到了我,将我安插到沉泉殿,为的是找一样东西,我看那些人居心叵测。你要记住你才是梁国皇室正统,那件东西一定要落在你手上,找东西的线索我已在刚才的唱辞中告诉你,你要切记切记……”忽然她惊恐的四下张望,快快的说:“那人是你姑姑,要当心。”说完便起身跑开,不知去哪了,黛梓此时感到脑袋眩晕,眼皮沉重,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