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王图霸业VS浅斟低吟
顾颜实际上是被人推进电梯的，推他的那人还算有礼貌，电梯门关上之后还不忘回头冲顾颜抱歉地笑笑，表示他也是身不由己。
这座大厦的电梯出了名的不智能，越是上下班的时间就越是悠悠然，施施然，到了非高峰的时候反倒倏忽即至，来去如风，不由得让人怀疑设计该电梯的人是在故意和大家过不去。每等得一架电梯下来，门口必然积攒了一大群人。门一开，大家便互相推搡着涌进电梯，仿佛不这样就不能突出这趟电梯的珍贵。
这幅景象在地铁站也可以看到，列车一进站，呈扇状散开的人们便迅速聚拢，一齐向窄窄的车门挤去。有些人还要一边挤一边嗷嗷地叫，好像挤得很兴奋，活像是大头傻子。
顾颜见到这样的场景，常常会想到他上中学的时候，在每节课的课间，大家都玩一种叫作“挤墙角”的游戏。该游戏规则简单，只须选出倒霉蛋一名即可，玩法就是大家一拥而上，将其死死挤在墙角。被选中的这位年兄若是肺活量不够或是体力不够好，恐怕会有性命之虞，是不是能继续上课将非常值得怀疑。这个游戏的设计理念虽然令人困惑，但是每个人都玩得兴致勃勃，往往一边挤一边嗷嗷叫，墙角里的兄弟常常被挤得七荤八素，惨叫声站在操场都能听得到。这样的情景与顾颜在地铁站所见到的并无不同。
每到这个时候，顾颜心里都会小小地埋怨一下老大。顾颜毕了业就在国际顶尖的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出入的写字楼都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不但电梯快得像火箭一样，等电梯的人也大多西服笔挺、彬彬有礼——不但不会把人推进电梯，也不会一边推一边嗷嗷叫。
电梯门关上之后大家都长长出了一口气。电梯里安静下来。顾颜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人盯着自己——这样的事实有理论作支持，据说视神经的末端也会延伸到后背——顾颜回头一看，只见景明正倚在电梯的一角，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眼真瘸，完全辜负了我深情的目光。”
顾颜收起一本正经的面孔，也跟着笑：“我说背后好像有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偷看我呢，看得我后背都红了。”
“那倒是，脸皮太厚了，想红也难。”
“注意点素质，这么大岁数了——昨天与钱总的会谈亲切吗？钱总同意付钱了吗？”
“不同意，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一会儿说吧，昨天你走了之后我跟他们的财务经理理论了半天——我看对方就是打算直接耍无赖了。”
“嗯，人还真的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看吧，也不能一味地客气，咱们站在理上，就算钱收不上来，话也得说出来，有理有节嘛。客户也得教育，要是不懂规矩，咱们就帮助咱们的客户立一点规矩。”顾颜说着话，走出了电梯，景明跟着走了出来。
汪景明长了一张笑嘻嘻的娃娃脸，和顾颜是大学同系不同班的哥们，之前都混学生会，所以很早就认识。小汪虽然年纪和顾颜差不多，但是每次都被别人误认为是刚毕业的小朋友。他无法解释他的驻颜有术，岁月无痕，只好苦笑着抗议说夸赞一个男人年轻并不算是赞美。
有的相熟的客户明明比景明还要小，却一口一个小汪地叫，小汪抗议失败，又无法可想，只好留起了胡子，想增加一点沧桑感。——好像矮个子要穿高跟鞋，小胖子要穿深色衣服一样。他却没想到一张娃娃脸配上一脸的大胡子有多么地滑稽可笑，再加上项目一忙起来常常忘记修理，所以胡子长得乱七八糟的，看上去简直像山寨里大当家的。
汪景明原本在家乡有份不错的工作。他毕业之后加入了一家美国公司——起点不算高，只是该公司结算中心的一个应付账款会计，可是他脑袋灵活，胆大心细，计算机的底子好，又不怕吃苦，两年后就被选进公司的一个核心项目组，对该公司中国区内的ERP系统实施全面整合。三年间披星戴月，百战黄沙，当该公司全国的子公司都用上Oracle的时候，开始论功行赏，景明被选进该公司全球未来领导人管理培训生计划，直接被送往美国总部受训。等三年之后从美国回来，小汪已经摇身一变而成汪总，荣任该公司下一个事业部的财务总监了。
除去一份不错的工作，小汪还有一个相处很好、可以考虑结婚的女朋友。这位姑娘眉目如画，笑容甜美，说起话来又糯又嗲，一口台湾腔模仿得惟妙惟肖，撒起娇来常常让景明浑身发软。除去爱花钱——尤其爱花汪总的钱——这一个小小的缺点外，这位姑娘实在是汪总居家旅行、登堂入室伴侣的上上之选。
半年前景明到北京公干，听说顾颜革了外国资本家的命，自己出来打天下，佩服之余，特地跑来和顾颜小聚。没想到顾颜早有预谋，席间只说天下势，不谈故人情，气氛搞得仿佛隆中对一般。两个人在饭馆里喝得不过瘾，又移师顾颜家中继续。彻夜长谈之下，顾颜如何舌绽莲花按下不说，单说小汪经过一夜地被洗脑，竟然被顾颜开疆拓土、内圣外王的理论深深打动，回到家乡之后痛苦地考虑了三天，终于在一个清晨灵光灌顶，豪情冲冠，一咬牙一跺脚，叫了一声：“妈的，干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个月之后，汪景明辞去了工作，告别了女友，离开了家乡，北上京城，成为勤业正心会计师事务所的第四位合伙人。
5.怎能不思君
刚刚走进办公室，顾颜忽然听到“哔”的一声短信提示，他掏出手机，一边打开桌上的电脑，一边低头看手机。短信是小青发来的：“你还好吗？我最近老是梦见你，醒来之后心就突突地跳，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好？”
顾颜合上手机，心里隐隐地疼。他想了想，又把手机打开：“我挺好的，又能睡又能吃，倒是你，最近天气不好，自己多多保重。”
短信发送出去，顾颜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情忽然有些烦躁，重重地坐进了椅子里，可是眼睛却还是盯着桌子上的手机——按照他对小青的了解，短信不会只有一条。
可是手机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他和小青多久没有联系了？认真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时候景明敲门走进来，手里还举着煎饼。顾颜看了，不由得皱皱眉头：“你这腌臜厮，怎么在办公室里吃这样的东西！一会儿你拍拍屁股走了，我这可一屋子葱花面酱味。”
“是啊，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来你的办公室吃啊。”景明笑嘻嘻地拉过顾颜桌前的一把椅子坐下来。
顾颜笑着摇摇头，忽然疑惑地问：“咦？不对啊，咱俩一起进来的，你这煎饼哪里变出来的？”随即又释然：“你又让孙晴去给你买的吧？要是我没猜错，你的脏杯子恐怕也是让孙晴去刷的吧？你这个懒蛋，孙晴虽然是你的助理，但是毕竟也是专业人员，以后想吃自己买去！”
“对对，您教诲得对。不过您这次还真猜错了。刚才正好碰上钟伟，手里举着煎饼走进来，结果接了个电话回来就问我吃早点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把煎饼塞给我了，说有事要出去。此外，我的杯子昨天被孙晴不小心摔碎了，所以她今天想刷都没得刷啦。”
“你看，这件事情不是偶然的，也许孙晴已经对你有意见了，摔杯子其实只是一个警告，你可千万别让她给你擦电脑啊，说不定她往键盘上倒硫酸。”
“哈哈，你这老家伙净扯淡。先说正事啊，我跟你汇报一下昨天我和钱总的谈话经过。其实钱总根本没出面，是她下面那个姓谢的财务经理跟我通的话。说经过他们管理层的慎重考虑，决定咱们的那份英文报告不用于正式报送的用途了，只作内部使用。明白了吧？就是说，想让他们多给钱的美梦基本破碎了。那个姓谢的说话还劲儿劲儿的，十分不讨人喜欢。我和她说话的时候，手心一直痒痒，要不是隔着电话，真想抬手给她一个嘴巴。”
“咱们当时怎么和英联签的合同啊？”顾颜欠欠身，扔过去一支烟。
景明掏出一个皮烟盒：“我不抽你那个，我就中南海挺好。我们有身份的人一般都抽中南海。我估计他们家的故事你也忘得差不多了，我再给你温习一下。
“当时的合同是这么说的，勤业正心出具正式的审计报告，附赠一个英文版的报告供管理层内部使用。英文版将是中文版的翻译件，并不能作为正式的鉴证报告对外使用。除了咱们之外，他们还请了安华1给他们单独出了一份英文的内部审阅报告，安华的这份报告是要报到美国总部的。
“但是，做现场的时候，我们不是挑出来好几个安华的错误吗？后来做英文报告的时候，我想英联今年是第一年和咱们合作，今后想留住它，光靠价格低肯定不行，比咱们便宜的所多了。怎么也得有点硬碰硬的东西，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靠价格挣脸面。所以我就没翻译中文报告，而是直接做了一份英文的内部审阅报告，也写了咱们对他们现存流程和控制的发现与建议。结果他们管理层看了咱们的报告觉得还不赖，欣赏之余就动了歪脑筋，打算不用安华的那份而改用咱们的那份，作为递送给美国的正式报告。
“后来我不是跟你商量过这件事吗？我想既然这样，咱们就别客气了，还是多要点钱吧。毕竟当时为了争取这个项目收费已经太低了，你想吧，我这个team一共5个人，前后做了至少15天吧，才那么点钱。既然咱们的这份英文报告要作为正式的鉴证报告递送，咱们的风险也加大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今年咱们要是不吭声，他们尝了甜头，明年干脆也不用安华了，就还这个价钱用咱们，咱们也太亏了。”
“嗯，我觉得合理啊。我记得他们听说咱们要加钱，好像不太高兴，是吧？”
“是相当不高兴！那个姓谢的上来就跟我磨磨唧唧，说只不过改变了报告的用途，从内部使用到报送总部，但是对你们而言，一点风险也没有啊，而且也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成本，为什么还要多要钱？”景明捏细了嗓子学客户说话，连声调的抑扬顿挫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顾颜忽然顽皮地笑了：“我发现你学女人说话挺有水准啊！听得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练过辟邪剑法吧？”
“练过，就是去年你给我那本剑谱，你还说你自己练了发现效果不错，皮肤越来越好了，连胡子都不用刮了，最近还迷上了T形裤啥的。”
“呵呵，你说你，为了侮辱我竟然不惜侮辱自己——多么扭曲的人格啊。”
“没办法啊，对你就得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打法。你别老打岔，我这记性本来就越来越差了。结果姓谢的那天跟我磨了半天，我说我做不了这个主，也得和我们老板商量。她一看我不松口，最后悻悻地说她也回去和领导商量一下。这不昨晚就打电话来了嘛。”
“嗯，这样吧。我今天给钱总写封信，能解释还是解释一下。这件事她始终没表态，可能也是想留一个转圜的余地。就算今年这个报告不用咱们的，咱也不要一棒子将其打死，也许明年还辞了安华用咱们呢。我的信写完后，你和老大都看看，没问题我再发出去。”
“行吧，我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了。这样的交流受内伤。”
“好，那就这么着吧。你可以磕头退下了，我今天还好多事呢。”
景明还没说话，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顾颜接起电话，“嗯”了两声，放下电话，转头对景明说：“老大让咱们去一下会议室，有个新项目咱们商量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