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集千秋功罪于一身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功高罪亦重,誉大毁更多,不由得使我想起******在《念奴娇·昆仑》词中的名句:“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横空出世的莽昆仑,其功,其罪,有几人曾与评说?在普天率土的历代统治者中,秦始皇恰如一座莽昆仑,首当其冲地横卧在中国历史的史册上。在两千多年间,他的千秋功罪却不是无人评说,而是接连不断地受到文史学者的评说,其中不乏赞扬之声,但更多的是谴责、批判。
秦始皇出现于群雄逐鹿、七雄称霸的战国时期,的确无异于莽昆仑在远古时期的横空出世。当时,长期陷于战乱的神州大地亟待统一,备受战争灾难的中国人民期盼稳定。在历史风云的翻卷中,秦始皇统率大军,横扫六国,以大获全胜而告终,结束了长期割据混战的局面。
他顺应历史发展潮流,完成了中国的统一大业,并坚决地颁行和实施若干新的政治、经济制度,为中央集权的封建地主制在中国的确立和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本来是历史伟人的秦始皇,却因其独裁专制,倒行逆施,穷奢极欲,横征暴敛,又成了摧残历史文化和破坏生产力发展的********。
至今未泯的秦代两大伟大的工程古长城和兵马俑,为秦始皇留下了千秋功罪的佐证,也给后人留下了充满矛盾的思索。在当今世界的八大奇迹中,中国荣幸地独占了其中两个:古长城和兵马俑。这两份在秦始皇大手笔下出来的伟大作品,不仅是华夏文化的骄傲,而且也成了人类文明的荣光。然而这两大古文明产物,却又是在万千血肉之躯上构筑的艺术品。功勋也罢,罪衍也罢,都使秦始皇的名字长忆于炎黄后人的心中。
修筑长城实际上是一种被动行为。秦灭六国期间,中国北方草原上一个游牧民族匈奴,乘秦国战事方殷之际,越过阴山脚下的黄河,频繁地骚扰北方边境,矛头直指秦国都城咸阳。公元前215年,大将军蒙恬秉承秦始皇的旨意,率领三十万秦军,挥师北上,又从内地征发了百万民夫,沿着五千公里长的北部边疆,大规模地修筑长城。经过一年多时间,军民们在秦、赵、燕三国原有长城的基础上加以补缀和连接,筑成了一条万里长城。
西起临洮(甘肃岷县),东至鸭绿江,一条兼有了望预警、屯军囤粮、进攻退守等功能的长城横贯在秦帝国的北方,秦国军民缔造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巨大的军事工程。秦始皇还在长城沿路修建了三十四个由坚固城墙围起的小城,成为戍边军民的居所,并两次组织中原人民北迁,填补了这一地区的空白。以长城为依托,装备先进的秦军仅以一年时间,就打败了强悍的匈奴铁骑,匈奴人不得不退到大漠深处。
长城对维护国家统一和安全、保卫中原文明起了很大作用,秦始皇的长城战略立竿见影地生效了,然而他何尝知道秦国的军民为此付出了无可估量的血肉代价。百万役卒被长城残忍地吞噬了,惨烈的史实在《史记》中凝注为一句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记载:民夫的尸骨填平了沟壑。传说当寒冬腊月来临之际,民女孟姜女思念被抓去筑城的丈夫万喜良衣衫单薄,万里跋涉寻夫到长城时,方知丈夫已亡并被筑进城中。正当她呼天抢地、悲恸不止的时候,长城突然为之崩裂,现出了丈夫尸骸。这个普通而勇敢的中国民女,在怒斥秦始皇和奸臣赵高后,纵身跃入大海。登临长城听到的山风松涛,也许就是孟姜女留下的凄惨哭声。
当历史的眼泪被当成无价的珍珠予以歌颂的时候,诗人李春林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疑问:难道民族的光荣和梦想一定要用人民的巨大创痛来构筑吗?
长城是神州最悠久的一个梦
是中国最古老的一部书
主编是秦始皇
其他的作者编者都佚名了
……
孟姜女为丈夫史无前例地恸哭历史的眼泪是无价的珍珠便是这部书的题目孟姜女不要再哭长城了你哭倒了的长城正在募捐修复《(历史的眼泪》)挡住了北来狂飙的长城,最终却未能镇住神州掀起的怒涛,秦帝国这个庞然大物在戍卒竿和农奴戟的攻击中怦然倒地。对秦始皇修长城之举,历代诗人纷纷表示讥讽、激愤,谴责之声不绝于耳,唐诗人王翰在七言古诗《饮马长城窟》中说道:
归来饮马长城窟,长城道旁多白骨。
问之耆老何代人,云是秦王筑城卒。
秦王筑城何太愚,天实亡秦非北胡。
一朝祸起萧墙内,渭水咸阳不复都。
……
如果说万里长城还不失为一个历史功绩的话,那么在无意中发现的世界第八大奇迹秦兵马俑,则不能不是一个秦始皇留下的孽迹了。
1974年,陕西临潼宴寨乡的农民在打井时,从两米多深的地下挖出了一些怪异的陶俑人头碎片,惊动了文物部门,20世纪在地球上最壮观的考古发现就此拉开了序幕。
从小小的井口开始,经过年余的发掘,一个空前巨大的陪葬坑出现在三秦故地,倒塌的身体、残破的头颅和断裂的手臂源源不断地从俑坑中涌现出来。经过考古人员的精心修补,一个个身着铠甲和战袍的陶俑战士重新站了起来,几百匹陶马也重现了昂首嘶鸣的神态。
……黑漆漆禁闭了两千年后约好了,你们在各地出土在博物馆中重整队伍眉目栩栩,肃静无哗的神情为一个失踪的帝国作证……(余光中·《秦俑——临潼出土战士陶俑》)秦兵马俑坑距秦始皇陵约一千五百米,先后发现的三坑呈“品”
字形排列。其中一号坑内,由形同真人真马的六千多陶俑陶马,组成了面东的长方形军阵,军容庄严威武;二号坑内,是由骑兵、步兵、弩兵和战车混合编组的大型军阵;三号坑属于统率一、二号坑兵阵的指挥部。随后发现的四号坑有坑无俑,仅有回填之土,想来因风云突变,来不及置俑了。数以千万计造型各异的武士、骏马、战车俑及各种青铜兵器,不仅展示了那种传闻千古的帝王威风,而且迸发出一股千年未散的寡人霸道。
1975年,正是十年****的最后一年,对于中国来说,这是一个充满苦涩和艰难的年头。兵马俑的雄风无疑激活了窒息的新闻,也让中国人听到了一个与“反四旧”截然不同的话题。两千年前文明的灿烂与两千年后“****”的灾难,怎么会如此奇妙地在历史地平线上不期而遇呢?秦兵马俑坑无疑是一座世所罕见的古代军事博物馆,对研究战国和秦朝的军事、文化及经济提供了大量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
这一人类文明史上的重大发现,震撼了整个世界。秦兵马俑的英武形象登上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封面,赫然醒目的标题是“中国第一个皇帝的军队:不可思议的大发现”。不过,美国人又从这里联想到两个贬义词——“残暴”和“野蛮”。撇开不必要的偏见,实事求是地说,这两个词的确是秦始皇性格特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纵然武士俑栩栩如生再世,兵马车赫赫军容重现,然而这种雄风中究竟挟带着多少血腥气味,这种伟业下又堆叠着多少骨肉躯体呢?历史的错位,现实的尴尬,实在令更多诗人词客感到难以作答和解释。徐永兵的诗《秦始皇陵兵马俑观后》正是表达了这种矛盾的心情:
始皇何事爱骊山,筑墓营求万事安。
枉杀生灵添鬼伴,敕封陶俑守****。
弭兵销毁农奴戟,苛政招来大泽竿。
一旦强权化乌有,千秋功罪费评弹。
二
秦始皇原名赵政,后改嬴政。他是在公元前246年即位的,当时年仅十三岁。嬴政当皇帝的故事,引出了一句后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成语——“奇货可居”。
追本溯源,故事起于秦昭襄王立其次子安国君为太子之时。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他并不宠幸的夏姬亦有一子,名子楚,但其爱姬华阳夫人却遗憾地无子。不受重视的子楚被送到赵国充当人质,孑身生活在赵都邯郸,地位十分卑微,处境也很艰难。没想到就在此时,一个卫国大商人吕不韦闯进了他的生活。吕不韦以一个商人的眼光,从子楚身上认定“此奇货可居”,酝酿策划了一次重大的政治投资和交易。
通过一番紧锣密鼓的活动,吕不韦以金钱开路,轻而易举地实现了他的计划。这一计划说起来并不复杂,但却带有颇多的不确定性和风险,不过对于商人来说,生意场上的交易都是投机行为,岂有不冒风险的收获?在重金贿赂并作了晓以利害得失的说服后,华阳夫人认子楚为子,吕不韦不仅成了子楚的师傅,而且将自己的绝色爱姬赵姬带着遗腹子赠给子楚,此遗腹子就是嬴政。秦昭襄王死后安国君嬴柱即位,即为仅坐了一年帝位的孝文王,子楚遂被立为太子。子楚即位,称为庄襄王,他不负前诺,任命吕不韦为宰相。庄襄王在三年后去世,十三岁的嬴政登基,尊吕不韦为相国,称之“仲父”,国家大事亦全取决于他。
公元前239年,就在嬴政即将举行加冕礼的前一年,秦朝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吕氏春秋》公布于世,二是。权势炙手可热的吕不韦,一方面与太后赵姬私通,一方面又招揽“宾客三千”,编撰《吕氏春秋》。吕不韦对《吕氏春秋》大事张扬,将该书公布于咸阳市城门,放置千金于其上,声称“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也就是后人所说的“一字千金”。《吕氏春秋》中的主要观点,与嬴政信奉的法家理论相悖,当然不能为他所容;而吕不韦肆无忌惮的行为也极大地得罪了他。嬴政本来对吕不韦已存芥蒂,因为他对吕不韦与其母赵姬私通的行为有所觉察。为怕事情败露,吕不韦将其舍人以宦之名送进宫内,侍候太后。在与太后私生二子后,密谋政变,企图以其私生子继承皇位。对此,赢政已有戒备。
始皇九年(公元前238年),二十二岁的秦王嬴政开始接掌秦国的大权,为此需要进行一种权力交接的仪式。当在庄严的咸阳宫中正为他举行加冕的典礼时,在皇宫外面,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却乘机开始了。带着自己的人马冲进咸阳宫,他想铤而走险,夺取权力。
阴谋并没有得逞,图谋造反的没有取得军队的支持,参加叛乱的只是几千个亲信而已,他们很快就被一网打尽。赢政毫不留情地对处以极刑,灭其三族,杀其二子,遭斩杀和处分的涉嫌者达四千余家,吕不韦亦被罢相。一年以后,嬴政给吕不韦送去一信,说: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自知不免的吕不韦饮鸩自杀,家族及宾客全被惩处。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年轻有为的嬴政在上台伊始,果断地处理了这两件大事,不仅消除了使秦不宁的隐患,而且也显示了他的魄力,树立了他的权威。
这时的秦国,不仅在国力、疆域方面均在六国之上,而且在秦王亲政后,招贤纳士,网罗了一批文武英才,其中文有李斯、尉缭,武有王翦、王贲、蒙武、蒙恬,使秦国的事业蒸蒸日上。秦王遂决定以远交近攻为战略方针,大规模地出兵六国,同时又用大量金钱收买六国权臣,对各国内部进行分化瓦解。在雄才大略、志在统一的年轻皇帝领导下,自始皇十七年(公元前230年)至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的十年间,秦国相继灭韩、赵、魏、楚、燕、齐等关东六国,终于建立了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
秦国大军的滚滚铁流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六国以各自脆弱的防御藩篱来抵抗,不啻是螳臂挡车。但各国的诸侯贵族仍不会轻易地退出历史舞台,将自己的领地拱手送秦。于是在秦统一战争的主旋律中,夹杂了一些并不和谐的插曲,出现了一幕幕困兽犹斗的惊险甚至颇带壮烈色彩的镜头。或许是为这种惊险行动所撼或壮烈行为所动,在后来文人们的笔下,阻挡历史进程的反秦人物倒成了英雄,其中荆轲刺秦王之举,更成了一曲历代诗人吟咏不绝的颂歌。另一则亦常为文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则是张良锥秦皇于博浪沙。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发生在秦灭燕的前夕,为阻止秦的东进之势,在燕太子丹的重托下,侠士荆轲毅然渡易水西去刺秦王。虽然由于图穷而匕见,荆轲行刺未遂,然而他在易水之滨告别太子诸送行者时所唱的那首悲壮的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仅令在场的送行者怒发冲冠,而且使后人也感念不已。历代歌颂荆轲的诗文很多,许多高手也都写有佳作,东晋著名的田园诗人陶渊明的五言古诗《咏荆轲》,还娓娓动听地叙述了荆轲刺秦王的整个故事。“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也在易水边留下了深沉感叹: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另一起暗杀秦皇行动的主谋,是汉初著名的谋臣张良,他在随刘邦打天下之前,是一个为秦朝廷通缉的逃犯。张良出身于韩国贵族,祖父和父亲相继为韩国宰相。秦灭韩后,他立志报仇,“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后来“东见沧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
秦始皇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锥击误中副车,秦始皇虽然有惊无险,但却大为震悚,遂“大索天下”,抓捕刺客,张良也因此潜匿下邳。大概有感于前辈诗人陶渊明的咏荆轲,大诗人李白为张良写下一首《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盛赞这位古代豪杰,其中说道:
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
然而,不管是荆轲还是张良,任何大智大勇的谋士或勇士,在统一大业的历史潮流面前,谁也不可能成为不被淹没的弄潮儿。
不断地发生这种行刺事件,也不能不引起秦始皇的担心。如果说过去的秦始皇还只是个诸侯王之一,领地也仅限于关西一带,那么在一统天下之后的他,已摇身一变而成为大国皇帝了。同样的一副骨架和一身肌肉,随着职务、地位的变迁,价值也就变得大不相同了。加之秦灭六国时,六国的许多兵器流散于民间,更加深了秦始皇的忧虑。
于是他下令各地收缴藏于民间的兵器,都运到咸阳一起熔化。据说在统一中国之时,有十二个长五丈、足大六尺的夷狄巨人见于临洮,秦始皇就下令仿照巨人,铸成十二个各重十二万公斤的铜人,号称“金人”,安置于阿房宫前。此举既收缴了兵器,又威慑了百姓,秦始皇将此作为保障自己安全和秦室不灭的一个举措。
秦吞六国而一统天下,虽有秦国的天时地利和秦始皇的个人之功,其实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亦即天意使然。大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六国年表》中指出:“非必险固便,形势利也,盖若天所助焉。”但也许是出于对秦始皇的****特别是焚书坑儒的不满,总有些文人对这番道理不甚认同。宋代散文家苏洵的著名散文《六国论》,就将六国灭亡的原因归于他们的割地赂秦:“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寓有明显感情因素的《六国论》,仿佛是称颂荆轲、张良的诗文的翻版,流露了苏洵或其他一些文人对六国之亡的痛惜之情。人情总不能代替天意,带着人情味来解释历史,怎么能自圆其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