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儿凄然道:“骥哥,你好心狠!”泪珠滚滚而下,却显然不是在责怪叶天骥。
她又道:“你只道你我易位,我就能看着你孤身涉险吗?”
叶天骥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此生从未感到如此地无助,当他自己面对危险的时候,都是愤怒与战意来面对,而当看到心爱的人身处险境,却才真正感到生命的渺小无力。
研儿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从冷修剑铺到万丰城外的恶战,再到溪城你接下圣武诀,你是我眼中真正的强者。你是那样地强大,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你害怕。研儿能和你相遇,不枉此生!骥哥,你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的骄傲,我绝不允许骥哥在面对敌人时害怕……哪怕是,为了我。”
研儿含着笑眼望叶天骥,手中已祭起一枝罡气蔷薇。
叶天骥心腑俱裂,双目圆睁,绝望地大叫:“不要~~~~”
研儿的花刺已向冰绝击去,距离近在咫尺,冰绝没料到研儿命悬一线之时还敢偷袭,魔煞焰气急吐,将研儿击倒,花刺自他耳边射过。
叶天骥不等研儿落地,已抢到身前,一把抱住。冰绝见情势急转,不敢逗留,倒退御剑,往海边飞去。
烨航道:“炫明,不要让他离岛。”炫明领命追去。
烨航召过烁凌,令他回木屋区去召集弟子,到书阁前集中。
叶天骥抱着研儿,心中一片空荡荡,研儿的身体在他怀中迅速转冷,面容平静一如生前。魔煞焰是修魔人的冰系功法,研儿一被击中,便失去了血色,所有的血气和真元在瞬间被急速凝结。叶天骥悲痛已极,由悲而生出仇恨,由恨而生怒。
“研儿,等着我。我用他的血来祭你。”叶天骥小心地放下研儿的身体,对站在身边抽泣的樊玉道:“谁都不准碰她,谁碰她,我杀了他。”樊玉点点头。
“吼~~~~”叶天骥御剑飞上半空,仰天怒吼。
冰绝未能逃到海上,在炫明的追击下,他只能在树丛中穿行。若是在空中,他根本无法甩开炫明,便要被他的罡气撕成碎片。
很快,他逃到西岸密林的尽头,前面便是海滩,他不敢下海,那里没有阻隔,炫明很快就能追上他。冰绝绕着海岸边的林子急掠,想绕回西岸,伺机甩开炫明,再强渡海峡。过了海,到了漫无边际的大陆,也许还能摆脱追杀。炫明的通灵期功力实在可怖,不要说与之正面对抗,想要在他手下逃脱都已是不易。
叶天骥升起十丈,环顾密迹全岛。远远望见东岸有人影御剑急掠,顺着海岸,边飞边向脚下林中发出罡气波。他此时心中空灵一片,知道那是炫明在追杀冰绝。于是返身向西,往西岸飞去,要在冰绝横渡海峡之时,将其截住。
不一时,叶天骥便已到了西岸,里许之外,炫明正向他这方向将冰绝逼过来。此时,冰绝只知炫明在后,而炫明却知叶天骥在前面截杀,他怕叶天骥不敌冰绝,手下罡气纵横,要在冰绝逃到叶天骥面前之前将他毙杀。炫明心急,手中加力,罡气波更加强横,御剑的速度反而慢了。冰绝借着枝繁林密,对手无法判断他的具体方位,向前拼死急窜,又将炫明拉开了数十丈。
叶天骥自空中缓缓降下,拦在冰绝之前。
冰绝此时才发现有人在前面阻截,却并未将来人放在眼里,大喝一声,祭起魔煞焰团,直向叶天骥冲来。
“呔!”叶天骥手中罡气早已蓄成,以掌为刀,刀气长达丈余,竟不防守,当头向冰绝劈去。
冰绝原本打算以魔煞焰团将叶天骥逼在一旁,便抢往海上,不料叶天骥不闪不避,直接抢攻。前有叶天骥,后有炫明,他只要与叶天骥交上手,滞上一滞,便要被炫明追上。他以军功当上冥域大魔使,格斗经验极为丰富,二者相较,当取其轻。手中的魔煞焰自不能发出,急收回罡气,护住身体,同时身形横移,径往海上掠去。与炫明数十丈的距离来之不易,他不想因恋战而失去逃生的唯一机会。
冰绝算错了一步。叶天骥的刀气出乎意料地凌厉,单凭仓猝间撤回的罡气凝成护身,还不能完全挡住。呛啷一声,刀气斩中左肩,直透骨髓,冰绝惨嚎一声。刀气奇强,他气血翻腾,黑绿麻衫碎成粉片,战甲崩裂,险些从剑上跌落,在空中晃得两晃,借力前窜,穿过沙滩,掠到海上,顺势化开一些刀劲。
叶天骥一击不中,御剑直追,如影随形,也跟着到了海面之上。
冰绝一时借力飞出一段,但毕竟被刀气震伤,飞速较前慢了许多,后面有两个强手追来,心知此次必无生还之理。他是军伍出身,既已置于死地,便索性停下,回身正对叶天骥,咬牙恨道:“小子,自寻死路!”
叶天骥与他相隔数丈,也半空停下,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冰绝遥见炫明自叶天骥身后如电飞来,不再耽搁,尖啸一声,祭起二丈火焰人形,大喝一声“魔——煞——焰”。
炫明此时离二人只有十余丈远,猛见冰绝垂死一搏,祭起“魔煞焰”,心道不妙。那“魔煞焰”是冥域大魔使的最高功法,与青境的“圣武诀”、紫薇的“雪恋花”齐名,威力奇大,便是他这样的通灵期修为,都极不愿意正挫其锋。而此类巨招耗力甚大,除非冰绝不准备留余力逃窜,否则是决不会用的,可见这个大魔使生念已断。
叶天骥面对魔煞焰的杀气,却无半点避让之意。
“杀!”叶天骥体内的杀气、真气涌出体外,一个血红耀眼的龙角战士手举长刀,威风凛凛,凝立在半空。
时间随着魔煞焰和龙角战士的凝成而固结。虽然是白天,但空中乌云密布,如同暴雨将来,滔天的巨浪在冰绝和叶天骥脚下,而这二人都是抛开生死、以命一博,周遭黑暗更衬出两个巨大罡人的刺目炫光。
看到魔煞焰的出现,炫明的心原本沉到极点,但当叶天骥从体内唤出龙角战士,他惊呼一声“神武诀!”,心头又涌起了希望。研儿之死,使得他因先前错怪叶天骥而极其愧疚,若叶天骥再死于魔煞焰之下,他此生恐怕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叶天骥在此生死存亡一刻,居然自然地进入了元婴期修为。
“圣武诀”是元婴期修真者的无上功法,但形式却因人而异,宇文浩的罡气人形与他的真身相近,而叶天骥的罡气人形则融合了角龙与叶天骥真身的形体。
此时,北堂百余名金丹期弟子跟着烨航远远赶来。他们也看见了岛西海面上两个耀眼的人形。烨航知道,生死立见只在这一霎间,飞剑加至极速,向前方电射。数百双眼睛都看着大魔使与元婴期修真者的这一次对决。
对决的两人都已将战意贯注于人形之中,魔煞焰首先启动,双拳成抓,带着冰冷灰焰,合身向龙角战士扑来。它下面的海水虽未被冻住,打到半空中的浪花却被凝成冰块,纷纷坠入海中。
叶天骥的龙角战士一经凝成,便也发出,狂怒之下,竟然后发先至,携着怒吼的龙吟,执刀向魔煞焰劈去。
两条人形撞在一起,光芒刺目,声动全岛。所有北堂弟子都感觉到了脚下的颤动。炫明离二人最近,头发和衣角被气波猛地推向后面。
巨响过后,光芒渐息,众人凝目再看,魔煞焰的灰色人形已不见,只看见龙角战士仍在一刀刀横斩竖劈。只有炫明看得真切,冰绝已在刚才的一击中重伤,叶天骥的圣武诀仍然不散,而是一刀刀斩向半空中还未落下的冰绝真身。
冰绝的战甲在岸边便被叶天骥击毁,又被炫明追了数十里,在叶天骥蕴含全盛怒意的一击下未能幸免。
叶天骥口中“杀”声不断,如疯如颠,冰绝的尸首在他的怒刀快斩下,残肢血肉和碎末血雨洒满半空。炫明也是经历血腥军阵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杀戳,不禁呆住。
冰绝真身被砍为碎片残肢,落入海中。叶天骥的龙角战士手中不停,带着龙吟之声跟着窜入海中。这一片海面立时血浪飞溅。
炫明这才回过神来,圣武诀耗力极大,哪有象叶天骥这样用的?他是处于极悲极怒之中,此时人近疯癫,如此下去,不久便会脱力而亡。
炫明上前,也不敢硬行控制叶天骥真身。修真者的这种极至情态下,真气又盛,最容易走火入魔。他情知多耽搁一会儿,叶天骥就多一分危险,于是对着叶天骥真身大喝一声:“研儿。”
果然,叶天骥听到有人呼唤“研儿”,怔上一怔,神志清醒过来,龙角战士随即收回体内。他在龙角长刀上晃了一晃,便向海面直坠下去。
叶天骥在书阁前的地上醒来时,面前是烨航、樊玉和烁凌。
“研儿呢?”他第一句问得便是研儿,两眼望着樊玉。
樊玉悲喜交集,哽咽道:“在你身边。”按照叶天骥的嘱咐,樊玉没有让任何人移动研儿的身体。
叶天骥转过头去,看见研儿正躲在他身边,面目如生。但他知道她已永远离去,就如她身上那淡淡的蔷薇花香。
樊玉眼中带泪,颤声道:“如以前一样,我知道你一定会醒来的。我也知道你第一句问得便是研儿。”
叶天骥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伸手抚着研儿的长发,悠悠道:“至少,研儿永远都象现在这样漂亮了。”他爱人已逝,仇人已诛,此时恢复了平常的心境。
烨航见叶天骥醒来,神志也已恢复,便起身站起。此时,最能安慰叶天骥的只有烁凌和樊玉。
叶天骥对烨航道:“长老,我想将她葬在岛上。”
烨航道:“北堂岛便是你和研儿的家。”言下之意,埋葬研儿之事,叶天骥可以自己做主。
北堂东岸,林间新冢,仙带小鹿悠闲地逛来走去,空中白鸥偶尔鸣叫掠过。
叶天骥看了看四周的景致,道:“这里可以看到月亮,潮水也淹不到。研儿,你看见了吗,那些仙带小鹿也会常常来陪你的。”
樊玉和烁凌陪着叶天骥坐在研儿的坟前。樊玉道:“我听说人离世之后,还会有灵魂。”
叶天骥笑道:“你看研儿离开时的时候,脸上是多么平静。可见,死也并不是可怕的事。我想,研儿会听见我们的声音的,所以才把三颗传音珠埋在她身边。”
“烁凌~~~”远处传来呼唤烁凌的声音。
樊玉笑道:“蓝儿姐来了。”自罗蓝儿和烁凌好上之后,他们这群朋友仍是四人。
研儿离开了,叶天骥惘然若失。悲痛随着冰绝的消失而散去,他心中努力地忘却那一天的黑暗,多的便是回想与研儿在一起时的阳光笑语。烁凌和樊玉看着他一天天恢复过来,也就放下心,尽量不去提仇恨和伤痛。
在叶天骥的内心深处,又如何能不记挂研儿,她是他的初恋,也是他此生唯一的恋人。刚入北堂岛时,那种对修真意义的苦苦探求,已经不再继续。如果说,莫风告诉他母亲艾琳之死,使他心中永远埋下悲伤,那么,研儿之死便在他体内深植了思念。这种思念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脖颈上还挂着研儿的传音珠,叶天骥宁愿相信,她还能听得到。所以,在平时和人交谈中,他不再提及母亲和研儿之死给他心中带来的阴霾,以免研儿在九泉之下为他担心。这时的叶天骥,生活在对研儿的回忆中。
不管叶天骥是如何想的,至少他看起来很正常。研儿之死对烁凌和樊玉来说,则是修魔人夺去了他们的朋友,心中更多的是仇恨。当然,这样的情绪是无论如何不能在叶天骥面前表露的,他们怕唤起叶天骥的痛苦。叶天骥的仇恨他们都见识过了,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疯狂。
随着林逸轩、皓玄和罗蓝儿等北堂弟子的归来,北堂逐渐恢复了平静。经过大规模的搜剿,青境付出了百余名将士、元婴期和一名特使的代价,清除了潜入青境的所有冥域修魔者。龙狮堡和望川的警戒加强了数倍,却没有看见冥军的大型动作。因为杀手团潜入计划的失败,冥域人似乎暂时不准备对青境动武。
狂屠冰绝之后,叶天骥进入了元婴期,成为北堂岛上除了两名副堂主明心、飞雪之外的第三位元婴期修真者。但他是不适合执教的,因为他的修真生涯有过太多的奇遇与机缘,对修真弟子来说没有一点参考作用。况且,他也无心担任教学,因此,他虽不用再上堂课,但在北堂的身份仍是弟子。
自研儿事件之后,烨航加强了对密迹书阁的防卫,叶天骥自然成为守卫书阁的最佳人选。平时,他只在书阁里观阅牍板,坐禅修行,偶尔也向几位堂主请教。
炫明对他心中有愧,恨不得把一生所学全转到叶天骥身上,但叶天骥还是对皓玄的炼器最感兴趣。也许是为了让研儿不那么寂寞,也许是因为潜意识中想封闭自己的痛苦记忆,他的角龙长刀和残破的玄冰战甲都随研儿埋入土中。这一段时间,他都在为自己炼制新甲和武器。
皓玄很高兴有这么一个弟子,樊玉在他眼中更象冷修剑阁的冷研修,因为他所炼的装备大多适合于大批定制。叶天骥则不同,他炼器只为了兴趣,只为了自己,从选材到炼制构思,都不适合绝大多修真者。
叶天骥正在炼制的战甲和兵刃都让皓玄羡慕不已,那种构思少了许多皓玄的犹豫性格,也少了许多累赘,虽然目前仍比不上皓玄的混元装备,但却有不断完善的余地。
皓玄的混元青甲和混元棍贯注了他百年心血,自然是当世无双的极品,但他却懊悔于最初的构思。这两件装备熔入了各种属性的数十种矿石和物品,在他炼器神手之下,属性不相抵触而互相结合。这样的装备配在通灵期高手身上,可以为应付所有属性的攻击与防御。但让他觉得其低叶天骥一筹的,正是这曾经引以为傲的特性。
叶天骥的选材极为简单,都是在北堂岛就地取材。玄冰是他的首选,因为他最近的一件战甲便是这种质地,研儿的短剑也是这种质地,而玄冰在北堂岛南面便有一小块矿区。再有,便是用到子蔷薇花的叶和仙带小鹿的茸,这两件,纯粹是对研儿的寄念。一开始,皓玄对叶天骥的选材深深地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这样的选材纯属玩笑。
但叶天骥却固执地要用这几样材料合炼,蔷薇叶和鹿茸被结合成轻巧的红色丝帛,柔软并且易断。再加入玄冰后,这种红色丝帛竟变成了绛红色,并增添了坚韧属性。因为材料的简单,叶天骥不用象皓玄那样,把心思都花在如何使它们不相抵触上,而是不断地加强战甲的坚韧程度。战甲色如凝血,叶天骥叫它“血甲”。
那柄“黑剑”也是一样,只有玄冰和精炼的镔铁,玄冰的含量较少,整把剑便如在镔铁的原色上加上了玄冰的光泽。镔铁是强韧的材质,而玄冰是刚脆的材质,二者相熔费了叶天骥和皓玄不少功夫,但一经合成,便具备了无上极品的初胚。
皓玄的屋里挂满了残甲断剑,这是他精益求精的结果。而叶天骥的血甲黑剑从初炼成形,便没打算过要进行大改,这副装备的纪念意义远远超过了它的精纯品质。
“唉,我因为过于追求完美,反而落了下乘。你的血甲黑剑总有一天,会被炼成天下第一神兵。”禺比在酒后总是这样对叶天骥感叹。
樊玉在半年后突飞猛进,进入了金丹初期,连林逸轩和炫明都另眼相看。在几位堂主当中,只有皓玄在偷笑。要知道,樊玉上进的动力便是看到了叶天骥的血甲黑剑,他是要苦练到元婴期,再好好炼制极品装备。
与樊玉相比,烁凌进步的速度也很快,但动力却浪漫一些。罗蓝儿对他说:“你要是在第一年进不了金丹期,就别想再约我出去。”烁凌突破金丹期之后,仍不停止,现在已是金丹中期。但是,这还是让罗蓝儿不怎么满意——烁凌一直是用长兵器系的铁枪,即使进入了御剑境中期,他还是不能“御枪”飞行,不能飞的恋爱感觉,自然少了许多缺憾。
这三年的时间,叶天骥的生活平静如边陲的龙狮堡。似乎研儿因冥青之战而死,随着她蔷薇花香的消逝,战争的硝烟也随之消散。
然而,正如莫风说过的:世上只要有生灵,就不可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