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让草民办报抄,以伸张民意,上达民情,又要求与朝廷保持一致,这个草民做不到。朝廷意旨与民意,若让草民办这个报抄,怕只会以民意为主,以和陛下所赐《民报》之名。”黄宗羲说到这里,心情有些激动,年轻的脸庞不由泛起一片潮红。
“这个……,你看着办吧,朕不会多加干涉的。”崇祯想想,刚要求完《民报》的办报宗旨必须以“为人民服务”为主,马上又要求“须与朝廷在政治上保持一致”,确实有些难为人。看来,“屁股决定脑袋”真是不由自己啊,嘴上说着要“为人民服务”,可是不自觉地就要求“为朝廷服务”了。
崇祯确实是非常的矛盾:大明朝的官僚集团,他早已有所领教了,最近的几项变革,几乎都没太顾及反对意见,强制推行了下去。因此而产生的各种麻烦事情,接踵而来,扰的崇祯与内阁不胜其烦,原来持支持态度的几位辅臣现在也有些微词,认为过于急躁。
再版宝钞、加强商税征收等措施,触动了富商们的根本利益,遭到了朝廷与地方官员的强烈抵制,对某些不法商贾的乱象,或是怂恿或是不作为,现在各地上疏如雪片般传来。大明虽是重农抑商的国策,但立国已有两百多年,富商巨贾早通过科举或是收买贿赂,渗透到明朝的各级政府中间,商人已具有极大的话语权,权钱勾结更早就是普遍现象了。即使“关心天下事,评议时政”的东林党人,以经世济民、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其中也不乏经商致富之人。
崇祯尽管取得了朝中部分重臣的支持,但是仍有些势单力孤,感觉有必要培植起一股新锐力量。穿越前的崇祯,成长于社会主义中国,“人民”的概念早已深入他的骨髓,因此也就想到了未来的启蒙思想家“黄宗羲”。黄宗羲的年轻,也正合崇祯本意,“愤青”的锐意冲劲,正是崇祯与那些既得利益者斗争的好帮手。
崇祯热切地盼望着黄宗羲的到来,早就传谕兵院:黄宗羲一旦报到,立刻宣其进宫面圣,不必再行禀报。
大年还未过完,崇祯正与后妃们在西苑赏雪景,这年的冬天似乎越发得冷了,过年到现在,连场正经的雪都未曾下过。
北海、***的冰,冻得非常厚实,崇祯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太液池”这个名字。北海滑冰,这在后世的老北京,那是非常有名的,只是暖冬一个连一个,冰层冻得薄了些,以至于现在滑水冰,北京人已不大去北海了。
崇祯画草图,命宫中匠人打制了一批冰鞋,花刀、跑刀各有不同;此时,崇祯正滑得不亦乐乎。大明现在是有各种冰上游戏的,冰鞋也是有的,但如皇帝设计的这双,却是差了许多,灵活性与花刀相差太多,速度比跑刀也是差得远。
崇祯在与后宫娱乐的同时,也命人将几双样品鞋,送到工部与辽东袁崇焕、毛文龙处,批量打造后,可选一部精兵训练,以备不时之需。
正与后妃们在冰上打闹玩笑,玩得上瘾,崇祯还真有些舍不得,但那道口谕是早就颁下的,只得命人传见,在附近随意找了个间宫殿。
能再次面圣,黄宗羲还是有所准备的,但如此急切召见,还是有些吃惊,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邸报》将会适当变革,由通政使司负责,宣传贯彻朝廷意旨;朕宣卿进宫,欲另办《民报》,至于从军什么的,就不必了。卿办《民报》,当伸张民意,下情上达,与朝廷《邸报》相呼应,卿意如何?”崇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刚给皇帝拜了个晚年,赐座后,屁股还没坐稳,黄宗羲还在想着如何递上自己的那份上疏,心中对此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
“这个……,容草民想想……”黄宗羲虽未经过商,但家在余杭之地,家中殷实富裕,也是有此店铺与良田的,耳濡目染之下,很快就将如何办报想了个大概。
京师中,以传抄邸报为生者,也不在少数;如另办民报,反应百姓呼声,评议时政,怕是比书院演讲的影响更为广阔,天下士林哪能不争相传阅,黄宗羲越想越兴奋。要知道,一些大儒常巡回在各地书院讲学、评议时政,那时的粉丝们为了聆听教诲,也是跟随行走游学。
黄宗羲想得虽然很多,但实际不过三两分钟,“草民领旨,陛下能以黎民百姓为念,泽被天下苍生,草民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扑通跪倒在地,黄宗羲此次才是真心诚意的拜倒在地。
“平身,卿先不必这么快就决定。卿如办民报,将不得再科举入仕,这是朕的一条要求,卿要考虑清楚了,再下决定。”崇祯盯着黄宗羲,说道。
“嗯……”怎还有这么不近情理的规定,十年寒窗苦读,不科举入仕,岂不辜负了整个家族的期望,黄宗羲一时间有些犹豫。
“不得入仕为官,才能更好地深入民间,真正体察民间疾苦,才能不受朝野各方所左右,如实反映民情民意,卿可明朕之深意。”崇祯耐心地解释道。他也知道不让科举入仕,这对一个士子来说,该是何等残酷;比之后世不让考大学,不让考公务员,还要来得严厉。
黄宗羲以弱冠之年,即熟读二十一史,精通各类经典,皇帝的意思他还是非常明白的,也确实感觉有此必要;他对科举取仕早就厌恶,也正因此,他更多的是学博古通今之学,而非习练八股。黄宗羲只是感觉,这么快就要决定一生之命运,就令他是颇费踌躇了。
“历朝历代,为何最多不过三百年而亡,卿可曾想过其中原因?”崇祯不自觉地把黄宗羲的朝代周期率据为己有。
“草民读史,古今对朝代更替,各有总结不同,其中以贾谊之《过秦论》最为著名;而今之议,多……”黄宗羲说到这里,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词。“非君”思想,在明末已开始提出,黄宗羲是其集大成者。
明代吕坤“天地间惟理与势最尊,理又尊之尊者也。庙堂之上言理,则天子不得以势相夺,即相夺而理则常伸于天下万世”。
这时期民间思想,已经开始认为“坚持真理是天地至尊,天子不得以势相夺”。何心隐提出“君臣相师,君臣相友”,认为君臣之间是平等的,出仕为臣必应为天子之师,否则就失其本也。东林党人钱一本,更提出“大破常格,公天下以选举”。
黄宗羲之父黄尊素即东林党人,自幼即受这类思想熏陶,已经认为“皇帝家天下”正是问题的症结,也正因此,当初才于大殿之上有意辞谢皇帝恩荫。
这次能够受诏进京,也是因为崇祯有意变法,屡有亲民之举,直到看见崇祯所著《民富论》,才让其内心真正接受崇祯的强迫之举。
“呵呵,朕也能猜到,怕多是些不中听的话,没关系,尽管说就是。”崇祯笑笑,知道回答这个问题,皇帝必会遭到非议。
“古往今来,无论明君贤相,还是昏君佞臣,无非是关注百姓疾苦的多和少;士林、地主、商贾利益受损,自能上疏朝廷,又有各级官府维护;唯有普通百姓利益受损,朝野上下哪里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鲜有官员士子为此上疏。百姓为天下最大多数,而民声却不能上达天听,朕身为天下百姓之子,于心有愧啊!”
黄宗羲再又想道:崇祯皇帝主张办《民报》,不正是前辈(东林党领袖)顾宪成之主张,“天下之是非,自当听之天下”。而皇帝之《民报》,如今能较前辈主张更进一步,也正是我辈多年奋争之故,当此之时,岂能再犹豫不决。
“百官能名爱民如子,即能受民爱戴,称为清官;而陛下却能居于‘天下百姓之子’,这才是真正的爱民为民。陛下都能如此想法,草民又何惜此身!”
黄宗羲的此番思想斗争,崇祯虽然能猜出一二,却绝不会想到,自己办《民报》的想法,会被黄宗羲认为是东林党人奋争的结果。当然黄宗羲更不会猜到,皇帝的这番“是非听之天下”,不过是受后世影响,是后世非常普遍的一种方法。
“草民接旨!”黄宗羲再次叩拜,语声异常坚决,欲与刚才的那番私心犹豫划清界限。
崇祯与黄宗羲,这才开始真正商量这份报纸该如何办。只是商议的内容无人知道,周边侍候的太监,这时已被崇祯遣退。
但后人也从中看出,民报上从不刊登商户广告,更不受各方金钱权势扰乱。但是到了后来,各类报纸层出不穷,广告已成生存之必须;为顶住这方面的压力,黄宗羲才说出,不刊登广告,天子早有谕旨。此时,黄宗羲才意识到崇祯告诫的意义,他原本对这个要求并未在意。也正因没有金钱权势的干扰,民报成为真正的百姓呼声,评议时政深刻精髓,报纸发行遍布中外天下,最终成为天下第一大报。
仅靠报纸的发行收入,部分人士的捐赠,崇祯提供部分内帑支持,只是维持个收支平衡;黄宗羲为弥补没有广告收入的不足,集刊成书、专项调研、策略谋划等等,不断深耕精作,又有崇祯皇帝给予支持,民报集结了明朝大批有思想的志士仁人,进一步成为天下第一智囊。
但是,民报最直接地反映百姓的呼声,必然侵犯了许多官僚地主富商的利益,激烈交锋论战不可避免,朝野间风起云涌,各方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给崇祯年间更增添了许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