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庐舍的筹办,仍是方处于蓝图阶段,甚至尚未请旨施行,只不过先预备起来罢了。倒是倭仁在法源寺诗会的第二天,上了一道则子,正应了载深要到关外整饬的路子,虽说慈禧与奕看下来总觉得载深和倭仁这师徒二人似乎像是串通好了似的,一个说要盛京垦边局就垦边的戍犯之中,筹练一支兵马出来,这边倭仁就便上了个则子,将他咸丰年间在盛京做户部侍郎时,对于盛京蕃库各项积弊的了解提了出来,末了不忘添上一笔:请旨简派近支亲王,整饬盛京蕃库。
对这一条,慈禧虽说总觉得有些什么别扭,但放载深到盛京练兵整顿地方财务得罪人,固然是个叫人不顺心的事,但想着那个大宗旨,这么下来,但凡载深有什么过分的言行,地方上一道则子参上来“某亲王言行僭越,居心不忍卒闻”,那就是个极大地罪名,甚至连慈安太后,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给载深撑腰。只有那样,自己儿子将来的江山,才不会受这么个弟弟的威胁。若是将这人老这么摁在京城,坐收物望,自己这边还要担着个压制的名声,着实有点划不来,如昨天法源寺那番场景。。。这么想下来,心里便有些意动了,看了看束手立在下头的奕,转头向坐在身边的慈安笑道:“姐姐,你看倭仁这个则子,照他这么说来,关外着实该切实整顿一番了,蕃库里的钱银,自雍正年之后就再也没检点过,这里头确实是有积弊。姐姐你看呢?”
慈安当然是说不出什么来的,嗯了一声点头道:“是这么个话,六爷,你看呢?”
奕啊了一声,怔了怔道:“是,两位皇太后睿聪明断。”接着便无话了。
“六爷怎么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莫不是身子不舒服?”慈禧瞟了一眼,话也稍稍重了些:“六爷,倭仁说要简派近支亲王出关整饬,载深又说想去关外练一支兵出来,叫你看呢?要不就让载深顺手把这事儿办了?”
奕不能不犹豫了,以他的明智,当然看得出来慈禧又学会了新的一手——郑庄公对付弟弟共叔段的手段,叫她学了个十足,如今简放载深去关外整饬武备,稽查财政,看起来是放权让他放手作为,但何尝不是个后手凌厉的姿态?
可偏偏那个载深却全然不顾,卯足了劲要往人家这口袋里钻。照说,他不像是这般笨的人啊!打小就是个……难道,当真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但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工夫,慈禧的话头已经逼了上来:“姐姐,都说载深聪明,我看还不止聪明,就拿他昨儿跟李师傅说的那个什么正心庐舍的话来说,真是有心要做一个贤王呢。要做事必得要端正人心,要强国,必得就先要滋养民力,如今看来,这二愣子真是两条都占足了。我看啊,载深一定行,哎呀,咱们宣宗这一支,就没有个庸碌的,六爷就不说了,五爷七爷虽说差了点,但端的也是个贤王,五爷把内务府弄得井井有条,七爷练的神机营,如今听说在关外打马贼也很是顺利,如今又出了个小贤王。姐姐,叫我看哪,咱们往后不用怕没脸去见先帝爷咯。”
慈安叫她一番话说的心头温暖,呵呵笑了笑,看了看奕:“要不六爷,就让载深去?”
“不用要不了——”慈禧道:“六爷,照我们姐妹两的意思,写旨来看。”
事情,就这么定了。养心殿里的这一番晤对,是如今正坐在惇王府里一脸忧色的奕讲给载深听的,笑对着奕末了反问的那一句:“郑伯克段的故事,你当真没看过?”
载深却是反问了一句:“六叔,你要是共叔段的话,你又该如何?难道他派给你差事不做?那更不成吧?好了六叔,既是已经明发了上谕,我自然要跟你要两个人,张之洞,吴大澄是李师傅荐来的,我要带走,不过终究是文路上的,一路之上有些心得方便记录罢了。关键是军务,财务,军务上我要调一个人跟我,只怕要你行文让他请旨,财务上,我要带上书房桂清桂谙达去,他是关外的出身,以他的位分,调任盛京户部侍郎帮我的忙。具体话头怎么说,你斟酌着办。这两个人不急,我先带张之洞吴大澄出关,你慢慢行文去办那两个。先说好了,我可不是干涉朝廷用人,而是切实有这个必要,你可不要觉着我分你的权柄。”
“军务上你想调谁?”
“鲍超——”载深看了一眼有些不甘心的奕道:“朝廷对不住这个人我知道,我用的就是他这份委屈劲。至于说共叔段郑伯什么的,六叔你也不用说了,这事儿我有分寸。”
鲍超是剿东捻的时候,与淮军头号大将刘铭传结下的梁子,刘铭传败军蒙鲍超相救而后鲍超的霆军杀敌立功,结果却叫刘铭传抢先发了捷报抢了功劳,这还便罢了,李鸿章为了给刘铭传弥补这个逻辑上的破绽,反而倒打一耙,告鲍超的霆军合围失期,致使刘铭传部承受了贼众的全部压力,结果鲍超反倒吃了个大亏。深感对不住手下将士的鲍某人求助于曾家兄弟,那边为着保全李鸿章的面子叫他吃哑巴亏算了,一气之下,鲍超抱病回家了,如今要军机处行文过去复起,倒不是很难的事。
至于桂清的话,就要费一番周折了,桂清在京师呆了有年份了,再叫他到关外苦寒之地,当事人本人未必愿意,所以,载深要把这个工作,交给奕去做。
“再有一个,我到盛京之后,新练军的器械采买,六叔你要帮我盯着些,这笔钱我走盛京蕃库支,总归不会要宝佩蘅用部库垫支。就因为这个,我才要多说一句,枪炮弹子,我报多少就得有多少,不能打折扣的。七叔——”
一旁发愣的奕譞应了一声,看着自己几个兄弟被这么个侄子牵着做听众的样子,苦笑了下道:“二爷,您有什么要吩咐我老七的?”
“去——”载深啐了他一口,笑了笑道:“马队的事,我托给你,走神机营的账目,你帮我一年挪五百匹蒙古马来,伯王那边你熟,只好拜托你。先声明好了,马费我一个子儿也没有,就算是七叔你帮衬我的,成不成?”
“有什么不成的?”这不算什么大账目,走的也是神机营的公款,无非是一年几万两罢了。奕譞当然是应了下来。
再一个就是老五奕誴了,几个叔叔帮衬侄子去办事,也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老五很自觉:“我这不消你吩咐,行了,北边园子我给你请旨成不?工料钱我走园子款项里走,还不行吗?我说二爷你这一趟出关,可真是非得把你几个叔叔都给敲穷了不可,啧啧,打明儿起我可要找个张芳来好生算算不可,这么些年在我府里开销,回头一笔一笔的叫你给我报!还得算利息!”
一家子人轰然而笑,载深要在出京前办的事就算是弄得七七八八了,接下来几天的准备时间里,进宫去跟皇帝说两句,几个叔伯兄弟交待几声,再接着,就是抓张之洞和吴大澄这两个即将要随自己出关的人,陪同着去国子监,京里几处八旗公学这些地方去挑随员了。
照规矩,宗室贵胄非奉旨不能离京四十里开外,所以,载深这个在京里王府紫禁城两点一线关了十一年,早就给规矩憋得奇闷无比的王爷,就盼着上谕下达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