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医刚从明熙王那里出来,由于金靖夕的伤势不乐观,老医师铁青着一张脸,径直赶往南雪王的临时下脚处,一路问侍从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本来要先给端木凌看伤的,金靖夕那小子美人在怀,横竖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奈何端木凌破天荒端起了架子,大半天过去了愣是谁也不肯见。
“一整天自个儿歪在帐里喝闷酒呢。”那个侍从名叫卫一鸣,长年随侍军中,跟端木凌也算老熟人,忍不住就多了两句嘴,“不过,南雪王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之前说是有事找我家主子,去了那边一趟,回来之后就成这样了……说实话,小的还是第一次看他那样难过,这心里也不好受。”
徐瑞星拈着自己的胡须,前脚刚跨进帐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正在心里腹诽端木凌这小子不像话时,岂料一个东西带着酒风当头飞来,差点把老鬼吓得七魂出窍。
“忘了提醒你要小心了。”千钧一发之际,还好卫一鸣很淡定地将那个飞行物伸手拦截了下来,空酒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破碎的声响。
“好险啊。”徐瑞星惊魂甫定,刚想抬手擦擦冷汗,岂料在这个时候,又一个瓶子劈面砸了过来,这一次他可就没那么走运了,“咚”地一声被砸倒在地。
迷迷糊糊间还听到端木凌在里面发出了爽快的大笑声,然后他就怀着满腔愤恨人事不知了。
老鬼刚想趁机偷懒休息一下,任由自己头破血流的,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谁知卫一鸣这个愣头青,竟然不管不顾他的伤口,光顾着摁住他的人中,很尽职尽责地往死里掐……
徐瑞星痛得心里直骂娘,忧愁之余,连带着很悲摧。
“死了吗?”卫一鸣发现对方还是没一点反应,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明熙王那边报丧时,谁知老鬼又幽幽地坐了起来。
这一刻,徐瑞星伸手抚着自己鲜血直流的额头,仰面朝天,哭得稀里哗啦:“老天啊~!老夫这辈子好像没作什么孽吧,你凭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招惹一个这样的孽根祸胎也就罢了,还要招惹两个……”
那两个孽根祸胎,指的自然就是明熙王跟南雪王。
***
“哪里痛?”徐瑞星头上包着白纱布,一脸憔悴地问端木。
端木凌靠墙坐在案后,头微微上仰,闭着眼睛答道:“心痛。”
每次心痛的时候,他都喜欢闭上眼睛,因为这样的话,就不会有眼泪流出来了。
“是化雪穿心针引发的心痛吗?”端木凌那语气里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可是却让人听得一怔,就连神经大条挚爱金钱美女的徐太医,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他发现这小子今时不同往日,明明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偏偏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是给人的感觉,还真有那么两丝颓废的味道。
“不是。”端木凌一听他的问话,不自觉看了他两眼,眼底分明含着淡淡的嘲讽。
然后又闭上了,不做声地笑了一笑,梦呓般的语气:“我这里的伤,你治不好,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见对方质疑他的绝世医术,徐太医的老脸当即拉了下来,抽着嘴角道,“你小子究竟被哪个女人甩了,竟然把自己逼到这副要死不活的田地?”
“从未开始……”端木凌忽然好像动怒了,藉着酒劲未过,拂袖一扫,满桌的瓶瓶罐罐悉数落地,噼噼啪啪,碎瓷断盏,失落半生。
“谈何结束?”
——从未开始,谈何结束?
“你要去哪里?”徐瑞星作为一个好医生,可不想治病治到半途而废。
“睡觉。”南雪王说完这句,在徐瑞星默哀的目光中自顾自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回内室,然后就着长榻倒头就睡。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脑海里却无比清醒。
他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海里还是不断回现着湘纪跟金靖夕深情相拥的那一幕,当时他就站在帐外;顺带着连那种华丽煽情的对白都无端冒了出来:她爱他。
那一刻,她对金靖夕说了多少遍“我不爱你”,就等于是说了多少句“我爱你”。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可是那一番话,却仿佛无数又长又细的针,一排排扎在他的心口,还有一些仿佛扎在太阳穴处。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额际冷汗涔涔而落,抱头发出了一声闷哼。
“知道么湘,”浑浑噩噩中,不可一世的南雪王,褪下了所有戒备的武装,说出了他一直不敢说出来的话,“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就是做你师兄。”
——可也只能是师兄。这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的事。
只怕情多,只怕情多呵……累你三生。
***
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抚额良久,方把自己的神智从那烂泥般的思绪中拉回来,南雪王恢复了一贯的神色。
还真醉了?他的唇边划过一丝冷笑,起身更衣,在结扣时忽然又想起,年少时候,他也总是睡到好晚才拖拖拉拉起来,然后总是她帮自己穿衣结带。
他一向洒脱不羁,对于自己喜爱的小女子,自然不会心生拒绝;而湘纪则不染尘埃,脑海里还没有那些约定俗成的世俗观念。
那时候还真是不害臊啊,什么举止都敢做,没有亲疏好恶、男女之别,也不懂得讲究什么礼仪廉耻。
他还记得她笑嘻嘻的样子,站在跟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低头浅笑,时常趁此机会,跟他讲一些曾经在卅古中看到的趣闻轶事。
就这么一晃神,时间又悄悄溜去了不少,他苦笑了一笑,什么时候,才能终得解脱呢?
出门之际,却发现金靖夕已经在外等候良久,见了他谦恭一礼道:“端木,我今天是来向你请罪的。”
他的神色依旧苍白,手臂上还缠着药用白纱,只不过隐在袖中,看不分明罢了。
端木凌自然知道所为何事,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先前所有的戾气都好像消失不见了,淡淡应道:“没那个必要了,我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金靖夕沉默了片刻,蓦然开口,说了轻然的两个字:“谢谢。”
“呵……”端木凌闻言蓦然笑了起来,神色骤然一冷,望着他毫不客气道,“其实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杀了你。”
金靖夕望着他,无语。
“我之所以做出这样违心的举动,”端木凌的语气里,带着旁人难以理解的痛苦无奈,喃喃道,“是因为心里再清楚不过,她当初既然已经选择了你,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头了……我杀了你,只会让她对我心生恨意。”
他认识她将近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可是她却不了解他。
“此事作罢,好好对她。”掀帐出门之际,终究只剩下这样一句恳切的嘱托,虽然早已千叮咛万叮咛,他却是仍不放心。
“如果你还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最后的最后,还忘不了加上一句威胁。
亦或者,不是威胁,凭着这个人的实力,的确是什么天马行空的诡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金靖夕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眼神幽微冷峭,微微自嘲。
同样作为一个男人,处在相同的境地中,他比谁都明白端木心里的感受。
他只当他是赢家,然而金靖夕心里却再清楚不过,真正的赢家,不是他;早在去西海埃陵的路上,他就知道,有一个人的影子,挥之不去地镌刻在她的心里。
——那个人,才是她内心深处,真正刻骨铭心的爱人。
奈何浮生如梦,唯有暂得贪欢,那便这样一直装糊涂下去吧,只要她还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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