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坡之所以名为“红叶”,无他,皆因山坡上种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槭树。深秋时节,倘或立于树下,微风一荡,艳红和金黄的树叶扑簌簌落得满身都是,如同下了一场“红叶雨”。
杨洛萧的坟墓,就在一棵巨大的地绵槭之下,孤零零一座坟茔,野草丛生,连一块墓碑也没有。
织锦喘吁吁地奔了过去,立在坟前站了半晌,双膝跪地,一脸悲戚之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你若有在天之灵,能不能告诉锦儿,娘究竟身在何处?”她低声喃喃,眼睛里一阵潮湿。
这时,红蝉也追了上来,绕着坟墓转了一圈,扭身歪着头困惑地对织锦道:“这坟墓没有碑,你又离开了好些年,怎么还能一眼分辨出这就是你爹?”
织锦抬头看了看她,小声道:“从我记事起,每年到了爹的忌日,娘就会带我上来祭拜。这可是我爹,我如果连他坟墓的所在都不记得,也实在太不孝了……”
“人类就是麻烦!像我这样天生天养的,就没有这种牵绊,不照样长得聪明伶俐又可爱?”红蝉满不在乎地一甩头发,嘟囔道。
织锦狠狠剜了她一眼,转头对站在远处的陆羽珩道:“陆大哥,我记得娘将我送去镇江那天,村里的阿二哥曾跑来报信,说爹爹的坟墓塌了,恐怕是大凶之兆。可眼下这座坟墓可是完好无损的啊,为什么会这样?”
陆羽珩走近了点,朝织锦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道:“我怎会知?有可能是好心的村民帮忙,也有可能是你娘离去之前将坟修葺完好,这又有何出奇?”
织锦虽然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但七年前,陆羽珩应该正在古玉中沉睡,后来又和她一起去了镇江,想来,对这中间发生的事,应是一无所知。她觉得有点可笑:自己什么都跑去问他,真把他当成无所不能的万事通了么?
她叹了口气蹲下来,开始一点点拔掉坟墓周围的杂草。
陆羽珩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眼见她逐渐转到土坟背后,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兄弟,我把你女儿带回来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话音刚落,坟墓四周霎时间吹起一阵罡风。
那风阵风来势很猛,在原地打了个转,竟径直袭到织锦身侧,缠缠卷卷将她围在了最中央。
织锦只觉得全身上下蓦地一凉,皮肤仿佛被万千钢钉刺透般疼痛难忍。紧接着,她就觉得眼前一片色彩斑斓,头皮一麻——“咕咚”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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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杨花作雪飞,江南李树玉团枝。李花结子可怜在,不似杨花了无期。”
……
迷迷糊糊间,织锦恍惚听见有人在轻轻哼唱。
她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和腿,发现疼痛感早已消失,浑身上下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正身处于与娘亲生活了九年的家中,卧在床榻上,枕头旁堆着一团火红的乱发——红蝉半趴在她身边,那哼唱之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
织锦碰了一下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唱什么呢?”
“诶,你醒啦?”红衣花妖立刻弹了起来,“我也忘记了是从哪里听来这首童谣,觉得很有意思,就随便唱唱。你感觉怎么样?”
织锦摇摇头:“我挺好的呀,刚才怎么了,我昏了?”
“可不是!”红蝉用力点头道,“可吓了我一大跳呢!那个陆羽珩说你受了风寒,到村里抓药去了。我就觉得好笑了,你怎么可能会感染风寒?”
真是奇怪,自己明明手脚有力耳目清明,怎么会突然昏倒?
织锦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这熟悉的环境,令从前的记忆如波浪般涌了上来,一想到娘亲尚下落不明,她就万分焦心。站在桌子旁四处打量了一番,她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红蝉道:“对了,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我家院子里这棵木芙蓉树上,哪儿也没去过?”
“是啊,前几年我尚未化成人形,只能在树上呆着;这两年,倒是能变化了,可是,我又没什么朋友,能上哪去?还不如在树上呆着呢。唉,说起来啊……”红蝉被她这一问,突然感怀身世,颇有唠叨个没完的架势。
“你听我说。”织锦连忙打断她,“既然你一直在这里,那么,七年前我被我娘送走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了?”
红蝉抓了抓眉毛,低头想了一下,道:“那天啊……我只记得,你娘把你送走,接着她自己就跑了出去,看样子,好像就是往红叶坡的方向走了。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我还纳闷呢,这么好一个家,说不要,就不要了?”
“那……那这几年,有没有什么人来过我家?”
“有一次来了一伙人,四处打听你娘宋婉的下落,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就离开再也没来过。”
“一定是我姨妈派来的人。”织锦失望地抽了抽鼻子,“还有吗?”
“你让我想想啊……对了,有一个小子,七年来每隔几个月,就会到你家来看看,收拾一下院子。”
织锦眼前一亮,立即死命抓住了红蝉的手腕:“那人长什么样子?”
“个子不高,瘦瘦的,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不就是七年前送你去镇江那个小子吗?”
“阿二哥?!”
“对对对,好像就是叫牛阿二……”
“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织锦的手攥得更紧,红蝉忍不住痛呼出声,使劲挣脱她的钳制,一边甩着手一边嘟囔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啦,这么用劲!上个月,他还来过一次,到你家转了一圈发现没人,就走了。我看他行动鬼祟,就跟了上去,结果看见他家里里外外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牛阿二上个月才来过,那么现在他一定还住在小叶村,说不定他知道娘亲的下落呢!
“我们快走!”织锦不等她说完,立刻拽着她就往门外冲,却迎面撞上端着一碗药正走进来的陆羽珩。
“往哪跑,把药喝了!”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声斥道。
织锦甩开他的手,一面往外奔一面道:“我好得很,不用吃药了,我要去找人!”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农舍外。
陆羽珩将那碗药顿在桌上,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找人?”他思忖了片刻,拔脚追了上去。